取末尚紅

取末尚紅

取末尚紅

至於王成平大半個上午的光陰和生命,是浪費在一場口水會議上。

新裝修的會議室因調試wifi,暫時無法接通多個閉路電源插口,因此開始時間便比預定時間晚十五分鐘。然這會議進行到現在,座位上的王成平擡起眼皮,大屏幕上筆記本電池用量表示它最多隻能再撐半個小時。然而電腦的主人,某個喋喋不休的主持卻依舊在激情的講些什麼。

王成平很勉強的,聽他聲音在麥克風裡擴大傳播,貌似是說“銀行人員要加強自律……清廉作風……嚴禁因公謀私”云云。而她再花了一秒時間思考自己爲什麼坐在這裡,接着發揮慣性的跳躍思維,最後判定對方是徹頭徹尾的白癡──搞什麼,向他們這種生物鏈最底層的勞動力灌輸高尚道德觀!

儘管身處外資銀行,但中國特色主義國情的宣講會,多少要聽一場辦一場;再儘管某王姓苦力對她自己工作外的事情並不如何明白,也沒能力提出建設金融機構的良方──但有空的話,至少要監管近年來雨後春筍冒出的地方商業銀行。

像什麼明顯不過的合法高利貸、地下銀莊上市、洗錢和跨境轉移資金,什麼和什麼勾結,哪一個不比教育他們更能解決其根深蒂固的毒瘤……

王成平正襟危坐的表情下流露冷笑幾聲,隨即慚愧意識到憤青行爲已不適合她這等良民。

唉,到了自己這個歲數,多想些溫暖美好向上而和諧的事情,改造和發展社會是別人孫子的事情,與老朽無干。王成平一邊柔聲勸說自己,一邊從包裡取出自己的兩份買房合同,開始無數次的研究和抉擇她將把自己的銀子貢獻哪位房地產開發商腰包,才顯得不那麼愚蠢。

但翻了沒幾頁,她就又開始發呆。王成平盯着手頭那兩份合同,目光再次遊移不定──自和嚴黎同住,其實她多少對自己買房的事冷了點熱情。雖然購房之舉勢在必得,但王成平也自認是她是再安於現狀不過的人,不怕繼續等待。

王成平想她脫離父母,目前有幸住在目前環境、租金都如此物美價廉的房子──不住才簡直是吃虧!所以即使長久居住又何妨?更況且王成平內心明白她對出國工作這機會實在賊心不死,買房無非是留給國內的父母多一分安心和保障。

說來說去,從來都只有她和陳皓那理還亂的破事,纔始終讓王成平無法在目前下定任何決心。

走,絕對捨不得;留,卻也沒信心;拖得年末這光景,居然還莫名其妙的答應春節去見對方家人,王成平簡直覺得又惶恐又無措。當然陳皓在家長面前,對兩人關係表現的坦誠態度讓她感動。但忽視陳家的反對聲音,按此規律順利發展下去,是……呃,他倆是該結婚了?

──那要不然,他的該怎麼收場啊,肯定又不想分手,只剩下這條路比較穩妥好走。王成平倏的擡起頭,盯着臺上主持人的嘴巴一張一合、口沫橫飛,幾秒後又再垂目,盯着自己的爪子努力開動腦筋,想象她無名指上戴戒指扮作賢妻模樣。

唉,先不說她向妻子角色轉化的成功與否。現實是每個女人,或者絕大部分女人都要結婚、承擔家庭責任的。所以清醒王成平,別總想着當個逍遙自在的大人,腦海裡有個聲音提醒道,何況她的歸宿是鳳凰呢,再理想不過啊。

然現實中的王成平,難以形容她心裡究竟什麼滋味,只翻來覆去的把自己的手握緊又攤開,再擺在白紙黑字的購房合同上默默端詳。雖然自己不確定她和陳皓的未來怎樣,但現在唯一確定的是,她絕不可能和嚴黎租一輩子房!畢竟,連植物般清新美好的嚴黎,有天也會找個蠢貨結婚、成家,甚至生孩子!

──而好像直到現在,王成平無需閉上眼睛,便能清晰回憶那天早上的所有細節,當然也包括自己開門後和程嶽的面面相覷。

拋開另一些無法言說的心緒,王成平當時看着那個男人的英俊臉龐,心下百般情緒交集。瞬時產生的卻是對嚴黎不由分說的強烈責難,以及對嚴黎打破某種潛在界限的委屈。

這種膚淺又深刻的傷害感,導致的後遺症是近幾日來王成平找出各種理由,分別在父母家和陳皓家居住,無論如何也不肯回家見嚴黎。偏偏對方對她的這種賭氣也並不以爲然,短信問清她去向後,得知她人身安全,便也不再回復追問。

可能這纔是很正常的舍友和朋友間的正當距離。但末了,卻是王成平自己更生悶氣,不想回去和嚴黎住的情緒愈演愈烈,簡直成爲種執拗和堅持。

而私下裡,王成平多次尖銳嘲笑自己的裝純,試圖開解自己心結:她和陳皓該做的事根本不是沒做過!且嚴黎會有屬於她自己的私生活啊!至於說,“討厭別人進我的屋子”是比不上“討厭別人進我們的屋子”那麼有溫情。但如果沒有信服的理由支撐,後一個宣言突然從她嘴裡義正嚴詞的說出來,卻只會顯得王成平自己無比幼稚和孩子氣!

如果嚴黎冷冷回嘴,說“你是你,我是我,我樂意讓程嶽進來”呢?她可能根本不知該如何回答。甚至連程嶽之前對她自私本性的嚴厲指責,王成平可也是絲毫不敢忘記。

所以現在王成平只是困惑她是爲自己,抑或是爲嚴黎接受或抗拒婚姻或友誼。就像她不敢辯解自己感到被背叛,她需要內心的理解和支持──這種傻話足矣讓任何人都認爲這女人本質是奇怪和討厭的。然自己並非對誰都如此,只是對方爲嚴黎……唉,真是他的完全講不清楚,她真的適合結婚麼?

纖長指尖正漫不經心而又飽含隱藏力道的滑過合同上“實際面積”和“裝修面積”一行,王成平耳邊突然傳來做作的低聲男音,道:“啊,judy,你也要買房啦?是投資哈,還是打算自己住哈?”

她內心哆嗦下,心知這滿腔噁心的粵語式普通話根本不作二想,誠joe是也。

王成平迅速收回混亂思緒,再擡頭,若無其事的將雙手搭在膝上,不偏不倚的擋住合同正文:“啊啊?你說我?哈哈,我的確有這個打算,但目前也只是看看。”

接着,她瞧joe依舊瞄着她手下遮掩住的合同,只好再露出優美假笑道,“但是估計現在買房已經晚嘍,最好的年份過去,各地的房市已經熱起來啦,我這種低收入人羣哪買的起好房子啊。”一邊繼續廢話,一邊不動聲色的想把合同先收回包裡。

joe明顯是想看王成平那買房合同,只王成平下意識擋住的速度便極快,joe幾乎是一眼都沒瞥見關鍵。而猶豫之下,他居然順勢裝熟。半開玩笑的,卻是伸手想從王成平膝蓋上直接將合同拿過來:“呵呵呵,中國房市是挺熱的,但也分什麼城市了啦。你想在北京買四合院,必然什麼時候都是昂貴的哦。哎,你挑的什麼戶型,不如讓我幫你參考參考?”

因爲一個組的緣故,又是名義上的同級,王成平和joe的座位本是相挨極近。王成平聽這個冗長會議都快煩死了,纔想着開點自己小差,倒忘記身邊有狼。此刻她後悔無比,然對方偏偏裝瘋賣傻,一時間又不好直接拒絕。

對某人來說,自己用過的筆芯牌子都屬重大yankuai,更別說事關錢財。王成平飛快開動腦筋,想這不大不小的事值不值得自己向joe翻臉,卻恰好聽到前面傳來天籟般的鼓掌聲。而她腦子很快,立刻隨大流站起來,千鈞一髮的也借力把joe手上抽了一半的合同直接搶回來。

到此刻,王成平邊用力鼓掌,便扭頭對愣在座位上的joe敷衍笑道:“成,你若真懂大陸買房這事,我必然要向你請教。但現在這會議結束,時間實在不夠了……”彷彿認真想了想,又真誠道,“這樣,待會等我回辦公室,再主動向你參考,也求你爲我屈尊解惑。”

──只要待會回辦公室,不管樂不樂意,比王成平實權略低些許的joe就歸她調管,淪爲下屬。王成平現在把話說的動聽,介時不主動“請教”,也真好奇joe敢不敢再如此膽大包天的自找沒趣。

果然joe擠出半絲笑,眼睛在眼鏡後面眯了下。這男人眼角的皺紋無絲毫魅力,只增老態:“啊?我其實也並不很懂了啦。只是想現在沒事,幫你看看哈。不巧會議結束了,那也作罷。”

王成平回之溫柔一笑,表情遺憾極了:“哎,這事弄得……我還想請教你呢!”

站起來後她的確發現,自己目前看joe臉色呈青是紅都已得不到半點內心快感──也許深情是一場悲劇,唯以死亡可以救贖。joe對她的關懷她牢記在心,等忙完這一陣,王成平甘願親手報答此人,現在只需忍耐、忍耐和忍耐。

走之前,王成平感激無比的望了望臺上正收起筆記本電腦的主持人,心說自己收回之前對他的腹誹,再口頭授予他“祖國棟樑”的彩旗。接着推開椅子,扭着高跟鞋冷淡的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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