蛟瞳抱着腿坐在牀上,背倚着那堵牆。暢音的聲音猶在耳邊,那天連問好幾個問題,卻沒有得到他的回答,像是有什麼人來了,然後暢音就急匆匆地離開了。牆那邊那個名叫落楓的女子究竟是什麼人?雛翼來亞索公國幹什麼——她一個小孩子,雖然聰明伶俐,也不讓人勞神,但終究只是個小孩子,萬一遇上危險,以後要怎麼向尹軒交待?阿冉怎麼可以放心讓她過來,雖然有雅清和她在一起,可是雅清也不過是佑達堂的一個夥計,手無縛雞之力,遇到危險恐怕自身難保……
門外傳來清脆的金屬碰撞聲——有人在開鎖!蛟瞳跳下牀,站在地上看着門口的方向,剛纔滿臉的擔憂被迅速地藏了起來。是誰?難道特雷納發現了暢音的真實身份?
門開了,兩個侍衛,一個侍女。
“蛟瞳小姐,請跟我們去花園,國王殿下吩咐畫師給你畫像。”侍女沒有行禮,因爲蛟瞳的地位還不足以讓她行禮。
蛟瞳看看那兩個身穿輕甲的侍衛,點點頭:“請帶路吧。”就算不答應也會被強行拉過去吧。不知道特雷納怎麼會想起要給我畫像。
好幾天沒有出房間了,外面秋高氣爽,陽光明媚,呼吸着新鮮的空氣,蛟瞳終於覺得舒暢起來。這一次沒有被蒙上眼睛,所以一路上盡情地欣賞着皇宮的建築物和植物裝飾。
穿過一條遊廊,上了六級臺階,左邊是一排精緻的全木結構房間,粗略算來大概有十幾間,右邊是棕漆圍欄,欄板上雕刻着着皇宮裡常見的團花圖案。
帶路的三個人在一間屋子前停了下來,侍女推開門,蛟瞳立即聞到了一股濃郁的花香。
兩個侍衛守在門外,蛟瞳跟着侍女走進那間屋子。
“不是去花園嗎?”蛟瞳打量着着房間。
“請你先沐浴更衣。”侍女掀起一張簾子,花香更濃了,簾子後面竟是一個溫泉池,水面灑滿了紅色和黃色的花瓣。
“哦,麻煩你把要換的衣服放在一邊,我會很快出來。”蛟瞳看見侍女挽起袖子,一副要幫她洗浴的架勢,趕緊拒絕了。這溫泉池倒並不陌生,佑達堂裡就有,只不過這些花香實在太濃了,薰得人頭暈。
侍女猶豫了一下,放下衣服退出去了。
落楓院裡,暢音的琴聲悠揚地響起,這一次彈奏的都是些比較歡樂的曲子——司長說,國王殿下吩咐了,不要奏悲慼的曲子讓落楓傷感。
“你的老闆好像被帶走了。”落楓在一曲結束的時候如是說,暢音的手抖了一下,撥出一個多餘的雜音。
“是不是出什麼事了?”暢音緊張地問。
落楓聳聳肩:“我也不知道。你昨天走得太急了,我沒來得及問你——你的老闆既然是御龍國大名鼎鼎的佑達堂的老闆,怎麼會被鎖在落楓院的偏殿裡?你說要救她出去又是怎麼回事?”
“昨天我離開以後,你沒有問她?”暢音有些意外。
落楓魅惑地笑了笑:“我想要你回答,不行嗎?還是你信不過我?昨天我可是幫你報了信的。”
暢音苦笑着撫摸着月琴,嘆了口氣說:“不是我不信你,而是我不知道該怎樣跟一個亞索國王寵愛的女人說這件事。”
“哈哈,寵愛?”落楓輕盈地跳上窗戶,側身坐在窗臺上,白紗裙裾拂過暢音放在琴上的手指,盈盈一笑,“無非是喜歡這張臉這個身體罷了,而且他不是一個會爲女人沉迷的人哦。你把事情告訴我,說不定我還能幫上忙——怎麼說我們也算是舊相識了。”
看着落楓逆光的面容,暢音把視線轉向了院子裡的楓樹。
“亞索國王和三個使者在兩個月前秘密到達御龍城,國王忽然病重,被使者以普通百姓的身份送到佑達堂。老闆救了國王的命,國王卻要納她爲妃。老闆不同意,國王也沒有強逼她,回亞索公國來了。但是國王不肯善罷甘休,授意三個使者威逼利誘,最後竟然僱用強盜以整個佑達堂威脅老闆,老闆只能讓步,被送到了這裡。”暢音握緊了拳頭,彷彿又看到了那天晚上青玄樹下的一幕幕。
“特雷納還真是長進了不少呢。”落楓冷笑着拍拍手,但是笑聲忽然停了,換上沒有表情的面孔問道,“你們以爲這裡是什麼地方?你們真的以爲可以把你們老闆帶走?特雷納真是失敗,居然被一家醫館的夥計鄙視了。”
“不是鄙視,我們知道自己的力量多麼微不足道,但是並不表示我們不會做任何努力。老闆是我重要的恩人,我只希望可以爲她做點什麼,就算失敗了,我至少不會後悔!”
“噢喲,好強烈的眼神,你家老闆一定是個大美人了!”落楓的口氣有點像在逗小孩子,但是暢音沒有覺察出來,滿腔熱血還在沸騰。
“老闆的確很美,很少有見過她而不傾慕她的人,如果只是長得漂亮是不足以讓人這樣傾慕的。老闆堅強,仁慈,聰慧,溫柔,她是我見過的最美的女子。”暢音一口氣說完,噌地臉紅了。這些話從來沒有對人說起過,說出來以後實在很尷尬。
落楓臉上那種淡淡的笑容消失了,妖豔的臉上染出了意味深長的感慨。
“暢音,你一直都沒長大啊,還是真麼可愛的小孩子。看在你給我彈琴的分上,我想辦法幫幫你,但是——別指望我去吹特雷納的枕邊風哦。呵呵,又臉紅了,真好玩。”
“那……那就拜託你了,有什麼要我做的,儘管吩咐,只要能把老闆救出去,我……”
“好了好了!舌頭都打結了,我又沒說一定能幫上忙。再彈一曲吧,我今天挺高興的。”
“是!”暢音用力地點點頭,手指落在琴絃上……
落楓跳下窗臺,走到門前的那棵楓樹下,坐在枯草墊上聆聽着窗戶裡飄出來的琴聲。
這裡只是皇宮無數花園中的一個,規模不大,卻種着很多名貴的品種,說是花園,其實更像是花圃。一個鬚髮全白的老者正在花叢中架起畫架,旁邊的小桌上整齊地排開十幾只白色的小碟子,裡面裝着調好的顏料。
花海中飄來一襲鵝黃,香風盤旋,吹動着飄帶裙裾,楚楚動人。蛟瞳這還是第一次穿上亞索公國的宮廷華服,顏色樣式剪裁都算上乘,唯一的缺點就是露得太多(其實這算是正常的裝扮,只不過蛟瞳習慣了佑達堂那種極爲嚴謹正式的制服,纔會嫌這衣服露了太多)。
白色水緞做的底衣,外面罩着鵝黃色的暗花珍珠蛟紗,腰間繫着流光絲絛,裝飾着鑲着翡翠的腰墜,把蛟瞳婉約的一面襯托無餘。略施脂粉,簡單卻貴重的頭飾,透明的白水晶項鍊,令蛟瞳顯得內斂卻光彩照人。
畫師爲這宮中無數女人畫過像,上至王后,下至貴族千金,這還是頭一次見到如此難以落筆的女子——有如百花之魂,雖然繁華絢爛,確是天地精華所養,骨子裡是脫俗的清雅。
蛟瞳沒有笑,她笑不出來,因爲這華服,這紅顏——只該爲一個人璀璨。
花園邊的閣樓上,一扇窗戶微啓,特雷納左手搭在窗框上,右手端着一隻嵌金描彩酒杯,杯中是上乘的烈酒。淺抿一口酒,目光卻流連在花園裡那一襲鵝黃上,純粹的欣賞,純粹的品味,眼中所見卻並非心中所想。
烈酒通過喉嚨流進胃裡,像是吞進了一團火苗,也許是醉了,恍惚間竟看見花海中的人那張傾城傾國的臉上浮現出妖冶的笑容。
鳳眼流波,丹脣微啓,落楓,華麗果然不適合你,還是那一身白衣如雪才能承受得住你的妖冶,才配得上你的冷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