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了,梓鳶在沙上坐了一整夜,眼裡佈滿了血絲。牆上的掛鐘叮咚報時的時候,他才從沉思中回過神來。看看外面的天色,依稀出現了晨曦。
稍微舒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體,梓鳶進了自己的臥室。坐在牀頭拆開藍麒送的神秘禮物——爲什麼一定要生日第二天才可以看裡面究竟是什麼?
帶着疑惑,梓鳶拆去包裝紙,打開盒蓋,眼神不由得一激——盒子裡是他在星影時使用的那把匕——“斷水”。棕熊死後,他就再也沒見過這把匕,刻意迴避腦海裡刻下的當時的情形。可是今天,這把擦拭得鋥亮的匕再一次出現在眼前,鋒利如初。梓鳶驀然現自己的心情竟然不再像那時候一樣痛苦。時間,果然是最好的療傷藥,可是忘記了那時的心情,對棕熊的亡魂而言真的公平麼?
盒子裡除了匕,什麼都沒有,藍麒沒有留下隻言片語。
梓鳶握着“斷水”的手柄,就像握住一個老朋友的手,就像握住一段回憶的鑰匙——這把匕是那一段日子的紀念品,也是一個見證。
門外的人沒有按門鈴,而是以一種固定的節奏敲門。紀梓鳶知道是誰。
“還在睡啊!”客人像是絲毫沒有意識自己的突然造訪令梓鳶多麼不爽。
梓鳶不滿地說:“青獠,你以爲誰都跟你一樣時間錯亂?”
“沒辦法,我的工作性質就是如此。”青獠一進門就已經感覺到某人身上的怨念了,剛纔只是爲了逗着好玩,不過接下來就要說正事了,“你託我查的事情已經有結果了,這些是資料。”
梓鳶朦朧的眼睛頓時明亮起來,接過青獠遞過來的文件袋,窩進沙看了起來。
青獠給自己倒了一杯白開水,坐在梓鳶對面,想看看他的表情,偏偏那張臉正好被資料擋住。整個房間安靜得只能聽見掛鐘的“滴答”聲。
過了十幾分鍾,梓鳶把資料抱在懷裡,有些疲倦地說:“青獠,謝謝你。這件事情,還請你保密。”
“保密是起碼的職業道德,我不會違背。這件事只要你不說,我永遠不會告訴任何人。梓鳶,我不知道你託我調查尹燁庭下落的真正目的是什麼,但是我要明確告訴你,他現在在瘋人院,不可能對你造成威脅了。”
“嗯,謝謝。青獠,你辛苦了。”梓鳶閉上眼睛,青獠笑着走過去,揉了揉他亂蓬蓬的頭:“快去睡吧。一切等天亮以後再說。我先走了。”
青獠無聲地離開,他也不知道爲什麼會這樣莫名其妙地擔心。
梓鳶有些僵硬地坐在沙上,過了很久才緩緩擡起手,把手指輕輕插入頭裡……爲什麼剛纔會有一種錯覺——會覺得那樣的開玩笑一般的動作會帶着幾分寵溺,熟悉的感覺……不,一定是沒休息好……
天亮了,梓鳶在青獠走後就再也睡不着。其實當初拜託青獠調查尹燁庭只是順口說說,連他自己都快忘了,可是青獠竟然送來了如此翔實的資料。
資料上有尹燁庭的照片,看着那張在記憶深處已經模糊不堪的臉,梓鳶沒有任何血脈相連的感覺,甚至沒有任何悲傷或者歡愉,能感覺到的只是徹頭徹尾的疲憊——這個名叫尹燁庭男人,這個當年在商界也算小有名氣的企業家如今待在瘋人院,會是怎樣的情形?這個男人不管做了些什麼,有一個事實誰也無法改變——他是梓鳶的父親,親生父親,或者說……是尹軒的生父。
雛翼的身影出現在樓梯上,腳上穿着粉色的小兔子拖鞋,連蹦帶跳地走下樓來。
“哥哥,起來得好早啊!沒睡好吧?”雛翼從後面環住梓鳶的脖子,看到了他手中的資料——這就是那個人送來的東西吧?其實青獠敲門的時候雛翼已經醒了,只是沒有感覺到危險,所以繼續睡。
梓鳶坐在沙上,點點頭,連說話都覺得很累。
“我想獨自去一個地方,你在家等我好嗎?晚上太陽落山的時候我應該就能回來了。”
“哥哥想做什麼就只管按照自己的想法做好了,只是多加小心,你還要負責賺錢養我呢!”雛翼像捏麪糰一樣捏捏梓鳶的臉,笑得一臉燦爛。
“如果無聊就去校長家玩,去找隆纖玩也可以。”梓鳶的心在雛翼的笑容裡稍微輕鬆了些。
“我哪裡都不去!就在家裡等哥哥回來!”雛翼看得出來——梓鳶在出門以前就這個狀態,說明遇到一件很糟糕的事情,所以回來的時候一定很累,所以……所以一定要在家等他,然後在玄關送給他一聲問候,一個笑容。
看到梓鳶出門,隱藏在暗處的青獠嘴角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梓鳶,露出尾巴了哦。不過沒關係,我會幫你保守這個秘密。其實你擺脫我調查尹燁庭就是變相地告訴我你的身世啦,如果你能告訴我那個像是從天而降的紫鐮錦是什麼來歷,我會更加感謝你的。其餘的事情我已經安排好了,你會很順利地見到自己想見的人。
踏上n市的土地,梓鳶覺得有點眩暈——這是自己出生的地方,是自己成長的地方,最悲傷和最幸福的記憶都是以這個城市爲背景。現在,回到這片土地,熟悉中添了幾分陌生。
梓鳶按照青獠送來的資料上寫的地址來到了城郊。
白色的圍牆,白色的大門,仰起頭看見門楣上暗紅色的三個大字——精神疾病治療中心。
“你是紀先生吧?”門口的警衛一臉恭維地笑着問。
梓鳶點點頭,正覺得有些奇怪——爲什麼這種地方的一個警衛會認識自己?而且這態度實在可疑。正疑惑着,警衛已經拿起電話說了些什麼,不一會就有一個身穿白大褂的胖子氣喘吁吁地跑過來。
那是一箇中年人,臉上帶着有些近似於討好的笑容,肥胖的身軀裹在白大褂裡,臃腫而滑稽。幾天前有一個人來這裡給他看了一張照片,特別囑咐說如果照片上的人來訪,不管有什麼要求都要儘量滿足,並且必須絕對保密。
“紀先生,我姓劉。你好。”劉醫生伸手過來,梓鳶卻只是禮節性地點點頭。劉醫生訕訕地把手縮回來。他雖然心裡十分不舒服,但是臉上仍是笑容可掬,畢竟那天來的人給了很多錢,然後又用一種足以凍死人的眼神看着他,害得他到現在爲止都還常常被噩夢嚇醒。
“劉醫生,我想見見尹燁庭。”梓鳶不喜歡這個笑得虛僞的醫生,更不喜歡瘋人院裡的古怪的氣氛。
“當然可以。尹燁庭在病房治療,現在應該結束了。”
“我要跟他單獨談談,可以麻煩你安排一下嗎?最好是比較隨意比較休閒的環境。謝謝。”梓鳶不習慣對別人號施令,所以還是很謙和地說了聲謝謝。
劉醫生呵呵地笑着說:“我馬上去安排。請稍等。”
劉醫生離開了,梓鳶沒有去會客室等待,而是在瘋人院裡負手漫步。
白色,白色,到處都是讓人窒息的白色,現在是中午,病人們都在睡午覺,睡不着的按常規會被注射鎮定劑或者安眠藥,所以周圍安靜得出奇。那個人就是在這種環境中生活了十年嗎?十年啊,當年那個意氣風的商場大腕如今又是怎樣淒涼的景象,想恨他,可是已經恨不起來了,要怎樣面對他?
正在躊躇,一個尖銳的叫聲貫穿了梓鳶的耳朵,一個白色的身影衝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