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階段基本技能訓練期間,第九小隊的梓鳶在一個月的時間內迅速成爲整個星影訓練基地衆所周知的名字——這並不是因爲他進步神速,也不是因爲他天賦異能,而是因爲他是整個基地出入救護隊頻率最高的學員。
兩種主流說法立即蔓延開。
第一種是說梓鳶在第一階段考覈中作弊,得到藍麒和雪狸的幫助才順利完成考覈,並沒有什麼真本事,所以到了第二階段,和藍麒、雪狸分開了就原形畢露,幾乎每天負傷,成爲一個天大的笑話,也算是自作自受。
第二種說法是,大家都知道救護隊有一位代號爲白魚的美女醫生,幾乎梓鳶每次去都能得到白魚的照顧。所以很可能梓鳶是爲了“私會”美女醫生才總是“不小心”受傷,上演苦肉計,博取美女醫生的同情。
但事實上,梓鳶的傷幾乎全部是由灰鼠直接或間接造成的,他始終不明白灰鼠爲什麼總是針對他,總是想方設法地讓他受傷。梓鳶決不是好戰的人,可是也被灰鼠逼得不得不反抗,逼着自己不斷地練習,不斷地衝破極限,所以那些傷並非全是灰鼠的傑作,也有梓鳶自己製造的傷痕。
同組的棕熊始終抱着一種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心態,對灰鼠和梓鳶的明爭暗鬥視而不見。梓鳶不希望棕熊被捲進這莫名其妙的爭鬥中,所以棕熊的這種態度反而令他放心,至少棕熊始終是以局外人的身份冷眼旁觀。
梓鳶第一次見到棕熊的時候就被那張遍佈傷痕的面孔震撼。通常情況下,臉上有傷的人總是會用面具面罩或者頭髮遮擋,可是棕熊不但不擋,反而把頭髮全部梳起來,支楞地紮在腦後,像是生怕別人看不到他臉上的傷。對於旁人驚訝錯愕的目光,棕熊無動於衷,卻在看到梓鳶眼中那一瞬即逝的驚訝後緊隨而來的悲憫時裝作不經意地別開了頭。
在這種地方,悲憫是一種侮辱,梓鳶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所以迅速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殺手怎麼可以悲憫同爲殺手的人。
同組的人會被安排在一個宿舍,不管男女。殺手不需要缺分性別,一切都以實力分級。梓鳶的牀位很不幸地夾在灰鼠和棕熊之間,所以不管是誰想要偷襲都很方便,事實也的確如此——入住的第一個星期灰鼠就差點把梓鳶扼殺在睡夢中,幸好梓鳶歷來淺眠,否則真的難逃一劫。不幸中的萬幸——棕熊對自己的兩位隊員似乎都沒有加害之心。
梓鳶的直覺告訴他,棕熊雖然有着一臉猙獰恐怖的傷疤,但是卻有着小心隱藏的善良。那一臉的傷是怎麼來的?某天梓鳶正在思考這個問題,浴室的門打開了,棕熊圍着浴巾走出來,梓鳶不經意地回頭一看,卻再次被震撼——原來棕熊不僅臉上傷痕累累,整個身體也滿是傷痕——那些是多年累積下來的傷,不同的深淺記錄着不同的年代,就像樹的年輪。
“對不起。”梓鳶意識到自己的目光過於直白,本能地道歉,然後背對着棕熊開始看書。
也許很久沒有聽見別人對自己說“對不起”這三個字,棕熊竟有片刻失神。穿好衣服,做到牀上,向來沉默寡言的棕熊打破了宿舍的寧靜:“其實你很好奇我一身傷,爲什麼不問?”
梓鳶沉默片刻,轉過身看着棕熊的臉,認真地說:“每一道傷都有疼痛的記憶,不管還記得清楚,那都始終藏在心裡。每一次回答,就會把埋葬的疼痛再挖出來,我不能爲了自己的好奇心讓別人再經歷一次痛苦。”
棕熊看着梓鳶,過肩的頭髮溼漉漉地披散着,幾綹額發擋住了眼睛。由於逆光,梓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可以感覺到那雙看着自己眼睛在某個時刻曾有一種幾欲爆發的悲痛,然而那只是一刻,梓鳶卻開始慶幸自己沒有多問,否則那麼多傷痕背後的故事一起涌出來,縱然這顆心已經堅強了很多,但還是會難以承受。
沉默再次蔓延,棕熊把自己裹進了被子,閉上眼睛開始睡覺。梓鳶不去吵他,隨手提筆在紙上描畫,只是不經意間的塗抹竟然讓他的心一震——紙上是棕熊的臉,只是沒有畫上傷痕,這張復原圖一般的面孔竟然是如此完美,沒有棕熊平時給人的那種過度成熟的感覺,而是透着稚氣。棕熊一直沒有說過自己的年齡,可是梓鳶筆下的這張臉怎麼看也只有十六七歲。
梓鳶剋制着自己的震驚和惋惜,一筆一筆地爲那張面孔添上傷痕……他想要確定一件事情……放下筆的時候,梓鳶笑不出來——剛纔不是錯覺,也不是自己主觀臆斷,因爲添上那些扭曲的傷痕以後,紙上的面孔和棕熊一模一樣。
背後忽然傳來一聲冷笑,梓鳶驚得掉了手中的筆,剛纔太過於專注,竟然沒有覺察到棕熊到了自己身後。如果換作是灰鼠……梓鳶不由得一身冷汗。
“你在畫我?”棕熊的聲音除了冰冷就再也聽不出別的感覺。
梓鳶本來只是隨手描畫,不知不覺就畫出了棕熊,被這樣一問,倒有些不自在,訥訥地答道:“我只是隨手畫畫,沒有惡意。”
棕熊把紙拿起來,平靜地看着,梓鳶看不見他被紙遮擋的臉。接下來,棕熊把整張紙撕了個粉碎,冷冷地說:“以後不要再做這種事情,我不喜歡別人注意我的臉。”
“抱歉,以後不會了。”梓鳶總算把自己的心情調節過來,謙和地笑了笑。
棕熊回自己牀上繼續睡覺,梓鳶卻捧着書看不進去。剛纔棕熊的話迴盪在耳邊——不喜歡別人注意自己的臉?是被毀以前的臉還是被毀以後的臉?那些傷是別人弄出來的還是他自己……想到這裡,梓鳶不禁打了個寒顫——棕熊究竟經歷了什麼?不管那些傷是怎麼來的,都顯得觸目驚心。兩副面容,究竟哪一個是真的?
以後的日子過得有些模式化,每天的訓練,灰鼠的明槍暗箭,棕熊的不言不語,白虎的視而不見。
梓鳶的恢復能力驚人,白魚說過,他如果願意,完全可以在救護隊待上正常的恢復時間,但是梓鳶拒絕了——畢竟藉口受傷躲在救護隊裡不是長期可行的辦法,他不想逃避。他想知道灰鼠跟自己過不去的原因,灰鼠說,想知道答案的話,就用你的匕首來問我。
組員互斗的事情在星影裡是家常便飯,對殺手而言,這種境況可能成爲催化劑,促進優勝劣汰,白虎自然不會干預。或許,這也能讓梓鳶更快地成長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