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橘在約定的地點等着韓豐他們,雖然知道此行的危險,但是心裡卻始終相信他們一定會回來。果然,太陽落山的時候,兩匹馬跑上了小山坡,藏身在樹林裡的小橘一聽到尹軒的聲音就跑了出來——情況已經比她預想的好了很多,看上去似乎只有翼雪煙一個傷員。
“我去弄馬車,你們先給翼雪煙處理傷口。我很快回來。”韓豐說完,讓隆纖下馬,掉轉馬頭又飛奔離去。雖然韓豐平時讓人火大,但是不能不承認,關鍵時候他還是很可靠。
“小橘,你會不會處理傷口?”尹軒把翼雪煙抱下馬,此時的翼雪煙已經清醒了許多,但是卻仍然站都站不穩。
小橘對半妖的恐懼已在不知不覺間消失了大半,看到翼雪煙的樣子,知道她傷得很重,趕緊挽起袖子扶着她,對尹軒說:“尹先生,就交給我吧,只是以現在的條件只能做簡單的處理,不知道……”
“把這個撒在傷口上,會稍微好一點,在韓豐回來之前請儘量做好,拜託了。”尹軒從懷裡掏出一隻小瓶子,這還是在奇殤國的時候爲了以備不時之需而揣起來的療傷藥,沒想到這麼快就派上了用場。
尹軒幫忙把翼雪煙抱到隱蔽的地方,讓小橘給她處理傷口,自己則走到視線最開闊的地方警戒着——在韓豐回來之前,一定要好好保護她們……
隆纖悄聲出現在尹軒身後,站定腳步,像是下定決心似地,從他背後落蝶般輕輕撲上去,張開雙臂緊緊抱住。尹軒一臉愕然,剎那間手足無措。
“我的擔心,你一直都不明白,也不在乎。我真的很怕失去你,我不要你做英雄,不要你做救世主,只要你好好地活着,跟我身邊,我就很滿足了。這樣的心情,你明白嗎?”隆纖把頭輕輕靠在尹軒的背上,閉着眼睛感覺他的問題,不知道爲什麼,總覺得只有這樣的體溫才能讓自己感覺到溫暖。
尹軒的心裡氾濫開一陣酸楚:“對不起,我明白的,我明白你的心情,但是我做不到袖手旁觀,”尹軒的雙手貼着環在自己腰上的隆纖的手,微涼的觸感讓他心裡涌起了憐惜,“還記得很早以前我說要一個人去面對自己的命運,不想連累任何人的時候你是怎麼說的嗎?你打了我一巴掌,然後說,如果不能改變命運,也至少要把它拉到其它的軌道上。跟我扯上關係就會被捲進厄運,但是我不想再因爲這樣的原因趕走身邊在乎我的人,所以,我能做的只有保護,保護身邊的人,也是在保護自己的心。隆纖,我做不到讓所有人都幸福,只能盡最大的努力去拯救那些我所珍惜的生命。”
隆纖沉默着,扣在尹軒腰上的手漸漸鬆開:“你還是不能習慣叫我纖兒,雖然知道名字只是一個代號,但是你爲什麼就不能像叫‘煙兒’那樣自然地叫我的小名呢?”隆纖苦笑着退開一步,“尹軒,不要怪我纏着你,不要怪我跟着你,我只是不知道除了你還有什麼理由活着?我失去的太多,再也承受不起更多失去。尹軒,我們的命運是連在一起的,什麼都分不開,即使你討厭我了,這個事實還是不能改變。”
尹軒的腦海裡頓時閃現那個夢境,那個關於鏡子的夢,是否……那是一個暗示?
“不會討厭你,永遠不會,”尹軒轉身面對着隆纖,滿眼真誠,“我對你,是虧欠和內疚,是憐惜和責任。我不會忘記你對我而言,是多麼重要的存在,相信我。”
隆纖微笑着,兩行眼淚卻已落了下來:“我相信。”我相信你,可是我寧願你撒謊。尹軒,你明明知道我根本不需要那些虧欠、內疚、憐惜、責任,你什麼都可以給我,可是卻給不了感情,對吧。尹軒,我真的就只能站在這樣一步之遙的地方看着你,卻永遠不能接近嗎?我已經再也沒有辦法維持那種堅強的外殼了……
“隆纖……”尹軒的心裡像是被這兩行淚衝開了堤岸,早已知道隆纖的心意,但是卻不能迴應,又不願意欺騙。我該怎麼辦?蛟瞳,我要怎麼做?翼兒,哥哥要怎麼辦?
小橘不知何時藏在一棵樹後看着這一幕幕,本來只是想來告訴尹軒翼雪煙的傷口已經處理好了,卻不料看到了這樣讓人臉紅卻有讓人悲傷的場景。本來不該出去,但是現在翼雪煙的狀況似乎不太好,這裡能讓她稍微安心一些的人……小橘看了看尹軒,輕輕嘆了口氣,轉身回去了,守在半醒的翼雪煙身邊。
“焰……夜魂晶……一定帶給你……焰……”翼雪煙喃喃地說着,夢囈一般,小橘不知道那個“焰”是誰,只知道翼雪煙說出這個字的時候,臉上總是帶着回憶的神情。這種時候的翼雪煙看上去跟普通的人類沒什麼區別,除了那兩隻尖尖的耳朵……忽然回想起以前自己對半妖的種種畏懼和厭惡,小橘心裡忽升歉意。
韓豐在這時駕着馬車回來的,只是很普通——甚至可以說有點破舊的兩匹雜毛馬拉的馬車,遠遠比不上來時由勃馬拉的馬車,但是在這種時候能弄到這樣的馬車已經很不錯了。
事不宜遲,尹軒把翼雪煙抱進了馬車的車廂,隆纖和小橘也相繼上去了,韓豐一樣馬鞭,馬車向東玄洲的方向駛去。
攀星樓的最高處,遠炎樓樓主岐戈坐在屋脊上,手中拎着一罐烈酒,看着韓豐駕着馬車揚起一路塵埃,雖然看上只是極小的一個點在移動,但是能量波動卻暴露了行蹤。
岐戈仰頭灌下一口烈酒,高處的風吹亂了他的頭髮。
韓豐,我從來就沒有打賭贏過你,這次也一樣。你真是會諷刺我,勝利了,都不要我這個堂堂遠炎樓的樓主作奴隸,呵呵,真是諷刺,你真的很善於把別人的自尊和自信敲得粉碎。走的時候還要這樣大張旗鼓地暴露自己的行蹤,料定我不會追,料定我即使追上了也無濟於事,對吧。韓豐,如果可以,我真的要讓你求生補得求死不能!就像……當年……在弄潮嶼。
弄潮嶼——這個詞是岐戈永遠擺脫不了的烙印,深深留在大腦最深的地方,也曾努力忘記,也曾以爲隨着時間流逝自然會淡忘,但是做不到!每一件事,就算是無意識地去做,追根究底的時候才愕然發現,竟然還是在弄潮嶼的陰影下。
荒島,生死……十年地獄般與世隔絕的訓練,忘了有多少人被自己的“同伴”割斷喉嚨,忘了多少人被逼得自殺,忘了……有多少人被生存法則淘汰。來的人都是自願的,那些訓練都是他們孜孜以求的通往強大的修行,就算求生補得求死不能,只要一放棄,就註定被死神看上,所以這條路上,屍骨累累。
韓豐,你就是那麼一個放蕩不羈的男人,從來不顯示自己真正的力量,總是讓窺見一角的我們去猜測,去追逐。韓豐,有時候真的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沒有心,所有的東西在你看來都是玩物,所有的事情在你眼裡都是遊戲,你樂在其中,哪怕不斷有人死亡。
不過還是要感謝你當初的教導,不是你,就沒有今天的岐戈。韓豐,鬼柳是你的傀儡,他的鎮南樓我毀得乾乾淨淨,這只是開始,你所有的玩具我都要毀得乾乾淨淨,這樣你就不會再小看我,你就會知道自己當初一時興起,在弄潮嶼上培養出的一羣怪物中間有我這樣一個魔鬼。韓豐,你的新玩具——那個叫尹軒的人類似乎真的很有趣,不過,你很快就會失去。
韓豐,總有一天你會爲自己對我的輕視和嘲諷後悔,總有一天我要讓你也嚐嚐你帶給我的所有痛苦和憤怒!
馬車奔走,沙塵飛揚。韓豐的目光掃過遠炎樓的方向,輕輕一聲嘆息,喉嚨裡突然又冒出了那首完全聽不出曲調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