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5 大結局(中)·滄海桑田
他終是離開了,帶着遺憾與絕望。
白鶴看着逐漸在雲璃懷裡消失的星光,眼前陣陣發黑。
他最終沒能看見,沒能看見他心心念念、無法割捨的徒兒終於願意回到他懷裡,可他,再也看不到了。
流光如碎星,在她如墨的青絲間流淌,絲絲滲透胸腔,平靜死寂的胸口傳來安穩的跳動頻率,雲璃眉睫輕顫,抱起血絡古琴,擡手,掌心細碎的星光環繞不去,好似無形的手,牽引着她。
他消失了。
雲璃眸光空洞,白鶴看着她雪白的長裙逐漸透明,梨花般清透的嬌顏如烈日下荷葉上即將消失的露珠。
不知爲何,墨仙上曾在誅妖臺說過的一句話,突然清晰浮現:
璃兒!你休想!你休想就此擺脫我!師父永遠都不會讓你忘記我!只要生命存在一刻,你的心裡將永遠有我!
詛咒般的毒誓,曾經不惜以靈魂爲交換的血祭,終在這一日實現。
他的生命在延續雲璃的生命。
白鶴閉上眸子,撲動一雙翅膀,落在雲璃的身畔。
血絡琴的音調悠緩而遙遠,雲璃手撫琴絃,憶起所有的故事,紅楓血絡的主人,原來,一直都是他。
鳳肆的出現,鳳府中屬於天道門的誅仙陣,甚至,那位連雅。她難產逃離,鳳肆故意留下的那個帶着熾焰硃砂的孩子,好像一張大網,環環相扣,步步緊逼。
她怎會不知?怎會看不到?
悠遠的琴音空曠縹緲,她的身影逐漸透明,眼前的場景扭曲變幻。
“阿狸!”
她聽到白鶴淒厲呼喊的聲音,她看到小竹樓滿苑的桃花凋零,所有的一切,都終於回到原本的面目。這裡,是九雪爲她建築的夢境,伴隨着九雪的離開,一切,轟然倒塌。
琉璃的光芒如照亮來路的燈火,雲璃目光看着手腕,月光般璀璨的玉環,終於消失……
時光飛轉,西蜀的一切好像一場夢,再度醒來,她幾乎分不清哪是現實,哪是夢境。
花容抱着琴,站在天外村不遠的桃源村門口,漫天的大雪飛揚,飄飄灑灑,天地皆是白茫茫一片。
她不知道,她如今還剩下什麼?
“主子”一陣流光從血絡中射出,紅衣少年出現在她面前。“外面已過去六年”
“六年……”花容神色間有些恍惚,淡淡一笑,她突然間想起一個故事:樵夫王質上山看了一會兒神仙下棋,下山後斧柯爛盡,人間已過數百年
不過六年,心卻好像歷經上百年
。
如今想來,當初的時空並未遵循正常的進程,她也不知究竟是多少年前的事情,或者根本就是自己一場夢。
上一世被火焚,到如今,相距二十餘年。然而與她曾去的西蜀時空,卻是八十餘年,轉瞬之間,或許她回到了八十幾年後的今天。
不再是混亂的時空,不再是混亂的八十幾年前。
她,終於回來了。
飛揚的鵝毛大雪落在肩上,如墨的青絲長及墜地,如瀑如緞,發上覆薄薄一層白雪,風雪襲面,空氣中冰冷的氣息浸透全身。
花容舉手投足間,再不是當初的小丫頭。平安歸來之時,桃靈才真正得到天地賦予的力量。她悄無聲息地步入天外村的地界,及地的裙裾沒有絲毫的波動,空氣中淡淡的冷香襲人,沒有驚動任何人。
血絡一襲紅衣,沉默地跟在她的身邊,墨主子已逝,他以命守護之人,是他現如今的主子,主子繼承了墨仙上的力量,再不是當初的桃靈。
天外村格局並沒有變化,花容她踏進這裡開始,並未驚動結界,村裡沒有人知道她已經回來。
鵝毛大雪紛揚,天地一白,遠遠望去,田地裡,河岸上皆是白茫茫一片。冬日的桃林此時光禿禿一片,厚雪積壓,撲簌簌的積雪落下,林中有兩個孩子追逐打鬧,紅紅綠綠的衣裳裹在身上,相互追逐嬉鬧的步子踩在厚雪上都有些蹣跚。
“哥哥!哥哥!”
“看我的!看你往哪兒躲喲!”
“哎呦!我的雪人鼻子掉了!”
兩個垂髫小兒握着雪球,相互追鬧,在一排屋外的雪地裡歪歪斜斜的堆着幾個雪人,因爲孩子們的嬉鬧,紅彤彤的蘿蔔鼻子掉在地上。
其中一個六七歲左右的小女孩踮着腳,凍得通紅的小孩子拿着蘿蔔使勁往雪人的鼻子部位塞。怎奈她的身高太小,怎麼也插不進去,急的粉雕玉琢的小臉漲紅。
她左右瞅了瞅,蹲下身扒了一堆雪堆在腳下,使勁踩了踩,踩結實了,這才踏上去把手裡的蘿蔔穩穩的插到了雪人的鼻子部位,心滿意足的瞧着笑。
“咯咯……哥哥!你看!我厲害吧!”
小女娃小手叉着腰,轉過身看着一旁歪着腦袋打量雪人的小男孩。
“啪!”
“哎呦!”
小傢伙乘着她不注意,一個雪球就扔到了小女娃紅彤彤的小臉上!
魚兒明顯愣了楞,一扒臉上散開的雪花,雙足併攏落地,抓起蓬鬆的雪花,邁開小短腿就追上去“報仇雪恨”了。
“哥哥
!你又偷襲我!”
“這叫雪滾生魚片!”
“來呀來呀!”
血絡站在花容身旁沒有開口,眼前打雪仗的孩子玩得不亦樂乎,這一雙孩子長得一模一樣,眉眼晶瑩剔透,眉心瑩白的五瓣桃花若隱若現,六歲左右,積雪中走路都不穩。
他忍不住看向一旁的花容,她的目光鎖在那兩個孩子的開心的小臉上,面上沒有多少表情,明潤的眸子好似湖泊,看不見眼底的波瀾。
“孩子們,吃飯了!別玩了!”
“看看,滾了一身雪,衣裳都溼透了!”
從旁邊的屋內走出一位年輕的婦人,腰上繫着圍裙,走出院子,眉開眼笑的朝兩個孩子喊了兩聲。
聽到聲音,兩個孩子邁開小腿一窩蜂的往屋裡擠。
“今天要吃什麼呢?”
“當然是魚了!要吃魚兒了!”
“胡說!”
“誰敢吃魚!姑奶奶……哎呦!”小女孩抱頭,眼淚汪汪的瞅着站在一旁的白衣的少年。“白鷺哥哥,你又欺負我!”
“小小年紀,整日姑奶奶的”白鷺提起小女娃的後領,拎小雞似的拎到自己膝上,小傢伙蹬開兩腿,張牙舞爪的亂蹦躂。
“魚兒的衣裳都溼透了,趕緊給換一身再吃飯”這時,一位提着精緻竹籃的婦人從一旁走出,伸出兩指探了探焰兒和魚兒的後領,見沒出汗,又瞅了一眼兩個小傢伙的衣裳,玩了一上午的雪,衣裳冰冷溼黏。
“娘,魚兒這丫頭真不知像誰,你看看,整日跟着黃牛和老烏龜,現在都變成這樣了”白鷺拉下小傢伙的褲子,啪的一聲拍上小屁股,脆亮脆亮的聲音格外響,小傢伙小臉漲得通紅,氣哄哄的盯着他那張欠揍的俊秀臉。
“姑奶……魚兒當然像我娘了!朽木爺爺說魚兒和孃親一樣漂亮!”小女娃提好換好的乾淨褲子,趕緊蹦出白鷺的魔爪,躲在自家哥哥的後面,警惕的盯着白鷺。
焰兒漂亮的眸子晶瑩明潤,滴溜溜的亂轉,拖着身後的拖油瓶妹妹,湊到白鷺孃親的身邊,擰着小眉毛,脆生生問道:“白姨,孃親什麼時候回來接焰兒和妹妹去京城看兩位哥哥呢?”
“是呀!魚兒還沒有見過大哥哥和二哥哥呢!”
兩雙明亮的眼睛瞅着白鷺他娘,抱着她的腿,仰起小臉希冀的瞅着她。
竹翎俯下身,摸了摸兩個小傢伙酷似花容的小臉,笑道:“你們孃親很快就會來接焰兒和魚兒了,你們不乖的話,孃親會不喜歡的,知道麼?趕緊吃飯去,你們孃親喜歡健康的寶寶哦”
“真的嗎?”
“魚兒要吃好多好多
!”
一雙小傢伙撒開小腿,歡呼一聲,繞過提着竹籃的竹翎和一旁若有所思的白鷺,蹦到飯桌上吃飯去了。
竹翎與白鷺對視一眼,白鷺看了一眼外面飛揚的大雪,隨意的靠在門框上,斜瞥了一眼這一對雙生兒,對一旁的少婦道:“娘,花容姐姐會回來嗎?”
那個地方,朽木和老烏龜都說回來的可能性很低,可能,永遠回不來。
竹翎拍了拍白鷺的肩,看着飯桌上的兩個孩子不語。
焰兒嘟着脣,哼哼的把自己最喜歡吃的桃花脆卷遞到妹妹的碗裡。“這個我今天吃膩了,給魚兒吃哦”
“哦!”魚兒點點頭,從自己面前的瓷盤中把一塊挑好魚刺的紅燒鯽魚送到哥哥的碗裡。“哥哥,這個是魚兒最喜歡的魚哦”
焰兒高高興興的接了,沒有拒絕。
竹翎看着想笑難得兩個孩子不鬥嘴。
如果桃夭回來看見兩個孩子,一定會安慰。兩個孩子雖然平時打鬧的不可開交,但到了真正的時候,卻總把對方放在重要的位置。
或許,沒有了父母親人在身邊,一雙孩子會下意識的守護對方這唯一的血親。
竹翎和白鷺沒有注意到,無風的室內,他們的衣角有一瞬間微微揚起。
花容踏進屋內,安靜的站在一旁看着這一雙孩子。
焰兒和魚兒更多的繼承了她,或許因爲自己懷着兩個孩子時沒有子玉內靈守護,更多的偏向人類的特徵,與他們兩個哥哥相比,是正常孩子成長的速度。
眸光定格在一雙稚兒的小臉上,似乎看到了另外一個人的身影,即使一雙孩子像自己更多些,但是那棱角薄潤的脣,筆挺的小鼻子,隱隱的帶了他們父親的特點……
花容長睫顫了顫,心口一陣窒息。
疼痛瀰漫開來,他最後留下的話,淒厲中帶着深淵般的絕望,好像一場醒不來的噩夢。
夭夭……你終究是愛他的,可……可笑我……纔是那可……可悲的配角……
歐陽玉,子玉。從來就不是配角。
她甚至還沒來得及告訴他,焰兒和魚兒都是他的。墨淵心中所繫的是曾經的阿狸,然而,歐陽玉,是桃夭的子玉,誰都無法替代。
“主子?”血絡看着花容走出室內,有些不解,兩位小主子她不帶走嗎?
“血絡,我要去玉樓城”
花容看着眼前漫天的大雪,淡淡嘆口氣。
天外村的冬夜,清冷靜寂,大雪夜裡停歇,空氣中卻奇異的瀰漫桃花香氣
。
竹翎剛剛哄睡兩個孩子,替兩個孩子蓋好被子,剛走出去,正好見到凌香和小羅走進來。
凌香自從花容離開不久,就到了天外村,沒想到小姐將兩個孩子放在這裡,自己去了曾經的西蜀尋找王爺。如今她便留下來照顧小主子。見竹翎出來,立刻走上去。
竹翎看了她和旁邊的墨衣少年一眼,做了一個噓聲的動作。“焰兒和魚兒剛剛睡下,你們今日去哪裡了?怎麼一直沒看到人?”
小羅雙臂抱在胸前,俊秀的臉上褪去了六七年前的稚氣,他曲腿坐在一旁的長椅上,指尖挑了一盞清茗,指骨緊攥發青,漆黑的眸子深不見底,透着股陰鬱。
靠在牆壁上的白鷺見一向明朗的小羅這麼一副表情,疑惑的看了一眼一旁的凌香:“怎麼了?”
凌香臉色不好,烏雲壓頂,幾乎下一刻就能噴出暴雨來。“朽木前輩說,雲止山的天塔坍塌,長明燈……熄滅了”
“什麼?!”竹翎臉色劇變,雲止山天塔代表着什麼?墨淵!
比鮫脂更加長久的天燈怎麼會熄滅?一旦熄滅,這代表着什麼?
“墨淵他……怎麼會?他怎麼可能會死?!他明明去了西蜀時空,桃夭還在……”竹翎臉色一白,瞬間明白凌香和小羅想說明什麼。
“老龜說,西蜀依靠孃親意識築起的時空,已經坍塌……”小羅指尖發白發青,這說明孃親已經無力支撐自己的意識,很可能,孃親根本也已經……已經沒了!
即使心裡清楚,去了那樣的地方,回來的可能性很低,但是,真正的事實擺到自己眼前。
無法接受。
凌香臉埋在手心,沉默死寂,發不出聲音。
從來沒有什麼事情可以難倒小姐的,爲什麼現在會這樣?
還有兩雙孩子,他們都還小,怎麼接受雙親都已經不在的事實?他們還一心期盼着他們的孃親回來接他們。
室內的氣氛低沉,角落中,漆黑的影魅沒有出聲。
這段時日,秦醉去了玉樓城打聽消息,六七年過去,一直都是緋嫵支撐緋玉晗的身份,璃兒和凌兒兩個孩子如今也不再是當年的孩子,他們繼承的血脈天賦,早已長成翩翩少年公子。
但是兩個月前,青宗的獵妖師卻突然出現,西棲的烏穆揭穿緋嫵屬蛇靈妖孽,倘若不是雲昭大邦多年來的積威,又有鳳來儀之人暗中相助,緋嫵恐怕早已命喪青宗獵妖師之手!
如今京城之中,緋嫵重傷,只好對外宣佈皇帝感染風寒,但是風寒豈有病兩月還不好的?如今玉樓城中流言紛紛,人心惶惶,盛傳皇帝病危難治。
雲止山又發生這種事,掌門都沒有,天道門自顧不暇
。如今青宗獨大,青山整日盯着玉樓城的方向發呆,他大概也沒想到青宗如今涉入塵世,幾乎成了西棲的國教,幫着烏穆助紂爲虐,早已不復當初的低調清流。
花容輕撫一雙龍鳳兒的小臉,俯身,輕輕吻上他們的眉心,皎潤的臉貼蹭兩個小傢伙溫暖的小臉。外面的聲音不大,但是如今的她,想聽到是很容易的事情。
“孃親……”
不知是否是母子連心,一雙孩子動作齊整劃,兩雙小肥手圈着俯身的花容的脖子,往她臉上蹭了蹭。
花容心中一軟,小心的將兩個小傢伙軟軟的小身子攬入懷裡輕拍。微涼的手輕撫這一模一樣的兩張小臉,她記得當初璃兒和凌兒出生時,兩個孩子太像子玉,爲此自己還和子玉吃醋了一段時日。如今,這一雙孩子倒是更像自己一些。
花容小心的替一雙孩子蓋上被子,指尖流光微漾,手腳冰涼的小傢伙臉色瞬間紅潤,暖暖的蹭了蹭被窩,砸吧砸吧粉粉嫩嫩的小嘴,繼續做着美麗的夢。
外室的聲音逐漸靜下來,花容輕拍着兩個孩子,待腳步聲傳來時,她靜靜的從榻邊走出去。
即使所有人都誤會,如今也還不是出現的時候。倘若不能長久留在此處,不如讓所有人都以爲自己死了,玉樓城她必須要去一趟。西蜀中有些事情,她還未能明白,也許,去了玉樓城,所有一切都該塵埃落地。
凌香走進屋內時,花容正欲出去,卻不料,血絡一陣震顫,目光彷彿受到了巨大的衝擊,怔愣地看着凌香身後走出的墨衣少年。
小羅斜倚在門框上,紅脣薄涼,抿成一線,與當初相比,此時的墨衣少年多了幾分隱藏的鋒銳。一襲墨衣幾乎將他與夜色融於一體,細長的眉眼微微上挑,勾勒出一絲戾意與陰鷙,隱在黑暗與光明之間。
他的影子濃如重墨,花容長睫微動,想起了影魅。
“主子,他是……”血絡認了花容爲主,兩人的意識便可以對話,此時顫抖的聲音響在花容的腦海中,清晰無比。
“他是你弟弟,血修羅”當年血絡因爲墨淵的緣故,並未認出,如今墨淵已逝,他當是記起了當年還有一個弟弟。
小羅身影倏動,眨眼之間便到了兩個孩子的榻前,並未察覺到空氣中的不對。影魅從黑暗中走出,漆黑的眸子一眼看不到底。
“我與魅打算去一趟玉樓城”小羅摩挲着一雙孩子熟悉的小臉,平靜的聲音讓人聽不出喜怒。似乎已經接受西蜀另外一個空間坍塌的消息,他神色之間冰冷浸骨,聲音低沉。
他不相信,她已經死了。
血絡看着他冰鷙的神色,心中一窒,步伐所帶的風撩起帷簾上淡碧的流蘇。
影魅生於黑暗,影魅成型,對黑暗中的一切尤爲敏感,瞳孔一凝,幽暗的墨瞳凝視着帷簾的方向
。
“我先出去”影魅化作一團黑色的暗影沒入黑暗。
花容輕撫指尖琴絃,沒有發出一絲聲音,血絡驀然回到琴身之中。花容目光看向腳下,帷簾的暗影蓋住了自己的影子。
她轉身沒入黑暗,再次出現時,已到了屋外的桃林之中,果然一切都如她所想。
沒有冬日的大雪,沒有積滿雪花的桃枝,只有妖冶盛放的桃花,空氣中淡淡的花香瀰漫,她來到這裡時,踩在雪地之中卻沒有腳印,只要稍稍注意,便會發現,冷意也是假的。
“青宗幻術”血絡悄然出現在花容身後,對於剛剛之事,似乎在瞬間便平復下來,只是說及青宗幻術之時,多了幾分警惕。
花容沒有搭話,她伸手摘下發上的白玉桃花簪,身下玉簪淡淡的影子投射在地面,隨着她的動作而移動,花容脣邊露出一抹笑意,又再度將玉簪戴回去。
“青宗真正的掌門一直隱居此處,爲了維持天外村的四季,用此幻術很是平常”花容素白的指尖翻轉,一片淡粉的桃瓣落於掌心。
血絡看着她脣邊不明的笑,有些摸不透她的想法。
花容淡笑,嗓音清越。似乎見過一雙孩子安然成長之後,心中一直以來的低鬱情緒疏散了許多。“血絡,你弟弟其實一直在找你,當初你跟在我身邊之時,你應當已見過他”
花容突然轉移了話題,目光看向血絡。
血絡一襲紅衣似乎黯淡下來,沉默不語,當年墨主子掩蓋了他的記憶。
花容嘆口氣,很多事情,人已逝也該化作塵埃。
“魅,你還不願出來麼?”花容看着發上投射在地上的玉簪影子,語氣幽淡。
血絡瞳孔一縮,迅速站到花容身前,警惕的看着地上漆黑的影子!
身下暗淡的影子逐漸濃郁,化作一個翩翩少年,影魅震驚的看着花容,呼吸幾乎都停止了。
“簪子如此之小,今夜月光淺淡,怎能將它如此清晰的投射地面呢?”花容含笑看着他,影魅的進步讓她微微吃驚,他隱藏的能力如今出神入化,看來這六七年的時間,魅和小羅一直都很勤奮。
“主……主子”魅嗓音有些沙啞,由是不敢相信她還好好的站在自己面前,淡淡的月華傾灑,迷離的不真實。
花容嘆氣不語,如今小羅和魅既要去玉樓城,有他們在自己身邊,她更放心,而血絡與小羅,如今也該兄弟團聚。
“玉樓城也不平靜了”
夜色迷離,映入花容深邃的眸子,不知道前面等着自己的是什麼,是否還有人依舊在原地等她。
玉樓城,風華樓
。
花容坐在風華樓的二樓,手捧一盞白瓷青竹茶盞,白霧般的熱氣升騰,清澈的茶水中碧綠的茶葉沉浮,細長的眸子仿若攏了一層薄薄的霧氣,墨瞳如浸潤的琉璃,讓人不摸不清她的心思。
窗外鵝毛般的大雪紛紛揚揚,她一襲月白對襟雲袖留仙裙,腰束素色雲錦銀邊緞帶,發若流雲,眸光隔着手中冒着熱氣的茶盞望向樓下熱鬧的街市。
風華樓的生意極好,即使是大雪天氣,與別處相比,來往的客人依舊絡繹不絕。
“孃親?孃親!”
小羅眨巴兩下長長的睫毛,俊秀的臉湊到花容面前,兩人幾乎只隔一兩釐的距離,他睫毛一掃就碰到了花容。
“幹什麼?”花容嚇了一跳,溫熱的食指抵着這廝的額頭,把他從自己面前推開。
“孃親,小羅叫了你好幾聲了”小羅笑嘻嘻的將花容放下的白瓷茶盞端在手心,整個人都快趴到了桌子上。
“沒想到不過六七年時間秦醉就有能力把生意做到能與鳳來儀相媲美”花容笑道,琉璃般的眸子淡淡的。
“懶蛤蟆那廝本來就是吸金的,在街上走兩圈,回來也能撿一籮筐銀子”小羅也隨着花容的目光瞅到風華樓外商旅來往的景象。
“懶蛤蟆?”血絡正在一旁雅間的山水屏風旁調琴絃,聞言頗有不解。
小羅眼神一亮,正要向自己的哥哥說什麼,雅間的門打開了。
“王妃!王妃!你終於回來了!”哐噹一聲,一位身穿暗紫繡大銅錢衣袍的青年人大呼一聲,嗖的一聲奪門而入!眼看就熊撲到花容面前!
“唔唔!”
“懶蛤蟆,你要是再進一步,本大爺就把你從這窗戶扔出去”小羅修長的身影如閃電,長腿橫掃,黑色鹿皮靴子底擋着秦醉的大麻子臉。
秦醉一把掃開這猴孩子的靴子,呸呸兩聲,怒道:“你這毛猴子,我還以爲你這麼幾年學乖了”
“懶蛤蟆你再說一遍!”
“怎麼?毛猴子,你以爲我怕你?”
兩人大眼瞪小眼,天雷勾動地火,烏眼雞似的互瞪。
血絡已經在秦醉闖進來的第一時間移到花容面前,花容看着這兩人,薄脣勾出一抹溫暖的笑意。血絡無意間瞥見,眉宇微動。
主子自從走出西蜀,很少發自心底的笑,偶爾露出笑意,卻總是不達眼底,此刻笑容卻好似春日暖融融的風,讓人心底一顫。
“小羅,不要胡鬧”花容見他倆已經你一拳我一腳的開始鬥毆,既好笑又有幾分無奈,鬥了這麼多年,還是這麼不對盤。
秦醉一聽這熟悉的聲音,差點“老淚縱橫”,乾嚎一聲,又要撲過去:“王妃
!你可是回來了!屬下想死你了!屬下還以爲再也看不到你了!”
“懶蛤蟆,你這鬼哭狼嚎,想告訴天下人這裡坐着的是王妃嗎?”
小羅在一旁虎視眈眈,秦醉好似噎了一個雞蛋,斂了斂衣服,心情激動的坐在花容旁邊。“一時激動,一時激動”
“哼!”
小羅哼哼兩聲,安分了。
“王妃,你終於回來了,沒想到時間一晃都六七年了”秦醉不由感慨,王妃性子變了很多,當初雖也驚豔,卻遠不如如今,往旁邊一站,周圍氣氛都隨着她變化,安寧而平和,如今的容顏,他都不敢直視太長時間,很容易被蠱惑。
他隱隱知道,王妃可能經歷了一些什麼,修爲與氣息纔會發生這麼大的變化。
“主子,這位是?”血絡看着秦醉誇張的服飾,身穿對襟金線繡銅錢的暗紫長袍,竟然連頭上的發冠中央都彆着一個金光閃閃的大元寶髮釵。
“這位是秦醉,風華樓的真正掌櫃”花容笑道。
“哥哥,他就是我說的那隻癩蛤蟆”小羅睥睨的瞧着一身銅臭味的秦醉,見他似乎對自己的哥哥有疑惑,又解釋道:“這位是我失散多年的哥哥血絡”
“紅楓血絡?!就是王妃曾經彈的那架古琴?竟然化靈了!”秦醉不由驚訝,難怪總覺得這位紅衣少年哪裡熟悉,原來和旁邊的毛猴子氣息有些相似。“毛猴子以前經常說到你,久仰大名!”
花容笑而不語,小羅見秦醉罵他毛猴子,剛要反駁,血絡笑道:“金蟾聚財,主子也曾提及秦大哥經商天賦超羣”
“過獎!過獎!在這地方如果有什麼需要,儘管找我!”秦醉嘿嘿憨笑,絲毫不見平日裡的奸商本質,兩人竟然絮絮叨叨的說到一塊兒去了。
小羅劍眉微挑,挨着花容坐下來,看着秦醉和自家大哥勾肩搭背,眉頭抽抽。
影魅嗖的一聲從窗外竄進來溜進了花容的影子中,今日外面也沒什麼陽光,還是呆在主子身邊好。
他與小羅從天外村出來時已經與白鷺的母親竹翎提前交代過,主子並沒有打算現在透露自己回來的消息,是以,這次只有他與小羅知曉,小羅與血絡一番相認後,他們一行人便直接到了玉樓城與秦醉會面,順便查探玉樓城如今的形式。
“怎樣?”花容看了一眼窗外飄飄揚揚的大雪,淡淡道。
雅間內有幾座鏤花三角炭爐,銀炭燒的正旺,泛着紅彤彤的光芒,整個室內如春日般溫暖。
“一個月之前天象並無特殊,要說異象只有一次,冬日高空突然出現霹雷,京城蘇家的建築似乎被雷電劈中,損失不少。除此之外,三日前,天道門的永恆塔中的長明燈熄滅,青宗的人也愈發猖獗……”
影魅的聲音幽暗,近段時間玉樓城的妖孽確有減少,但是青宗不問青紅皁白,將人間融入平淡人世生活的妖禽都一網打盡,分明就是無差別攻擊,如今世間人妖混居,許多都是人間平常夫妻,並無傷人之意也被收束,青宗不知造了多少孽
。
花容墨瞳深邃,端起面前的白瓷茶盞輕抿,聽到影魅的話,沉默半晌。
天道門與青宗之事,她來之前已經陸陸續續的瞭解差不多,有些人不招惹她,她也不想去管閒事,倘若有人從中作梗,休怪她心狠手辣!
至於一個月之前在這裡發生了什麼纔是她關心的。
花容眸光微閃,摩挲着描金的杯沿。
小羅冰涼晶亮的眸子微暈,瑩澈俊朗的面上掠過一絲淡紅,他不敢去看旁邊的花容在做什麼,只覺得心底如同燃起一團細細的火焰,燒的他耳根子有些紅。
那隻白瓷青竹茶盞他抿了一口,又鬼使神差的放回了原處,沒想到花容正想着事情,完全沒注意到這小小的動作。
“毛猴子,你怎麼臉紅了?”秦醉和血絡客套一番後,也聽到影魅的話,都聚集在花容周圍,他見鬼般瞧着小羅,鬼叫出聲。
小羅頓時惱羞成怒。
“你這黑店燒這麼多火爐子,本大爺能不氣血上涌嗎!”
血絡目光掃到小羅臉上尚未褪去的豔色,眸光暗斂,不由自主的望向花容,卻見她似乎並未將注意力放在這邊,而是詢問起蘇家。
“蘇家是六年前從永興城發展到此,之前也有商鋪分佈京城,但都以永興城爲主,六年前,蘇家家主爲給蘇家的那位傻孫子治病便將主家牽到了京城,商鋪也逐漸在這邊發展,如今他們一家是西棲與雲昭的重要商戶,而且,更令人稱奇的是,他們家的少夫人竟是西南面兜梨國的三公主,蘇家善於做生意,又因這位三公主的緣故,已是兜梨的皇商”
秦醉對此事極爲了解,見花容問起蘇家頓時有些滔滔不絕。
“說起蘇家,孃親可記得六年前你離開時,那個被鳳肆打擊的又傻又髒的乞丐?”小羅似乎想起什麼,湊近花容提醒道。
花容眉頭微皺。“傻乞丐?”
這麼多年都過去,經過了這麼多事情,她哪裡都記得,何況她以前有一個不知是好是壞的毛病,看見有人拿着碗喊行行好,她就忍不住掏銀子,碰到的乞丐實在太多。
秦醉與小羅對視一眼,秦醉也不好在此時提醒玉王爺之事,怕徒惹王妃想起王爺難受,一時不知該從何說起。
花容見他們表情有些奇怪,細眸略掃,淡淡的眸光卻讓秦醉不由的心一驚:“當初王爺去了,王妃將那個傻子當做了王爺,當時他實在可憐,王妃可記得當初讓小羅幫了他一把?”
花容一怔,長睫微顫,素指發白。
她似乎下意識的去忽略子玉離開的這個事實,竟然不記得當年之事,如今經秦醉一提醒,哪有不明白的?
“……蘇煜”
她記得,那個和子玉那般相像的傻子
。
“正是他!王妃可能不相信,這世上無巧不成書,本來小羅也是亂指一氣,蘇家當時說是死了一個孩子,便將這個也姓蘇的傻子送到蘇家,又篡改了他們的記憶,讓他們家以爲這個少年就是他們家的血脈……”
“有何不妥?”花容略有不解。
“或許是上天冥冥中的安排,誰也想不到,這個蘇煜是原來那個蘇家抱來的兒子,當初那家的兒子出生時就夭折了,他們家那位夫人害怕自己地位不保,就從外面抱回來一個兒子養,誰知這抱養的竟然是兜梨國三公主的孩子!當時這位公主與現在這個蘇家的駙馬從兜梨國經商回來,結果在中途孩子早產,商隊又碰上了劫匪,混亂中孩子就被人抱走了”
倘若不是他們與常人不同,也很難查清楚,這位蘇煜長相與蘇家的那位多年前去世的駙馬爺極爲相似。
當時他在玉樓城經商時常與蘇家打交道,蘇家的老家主雖老了,但是那個傻孫子蘇煜卻和那老家主有幾分相似。他暗中奇怪,這傻孫子是假的,蘇家卻絲毫不懷疑,他暗中留意,畢竟蘇家各個都是人精,即使小羅篡改了記憶,不可能無一絲嫌隙,很多事情隨着時間推移,不可能沒有一絲馬腳。
他當初倒是秉着商賈間競爭知已知彼的心思去查,沒想到查出這麼一件驚世駭俗之事來。
花容放下手中已涼的茶水,墨瞳滲透淡淡莫名笑意,沒想到當初隨手之舉,竟然會牽連到今日事件發展,當初埋下的一顆種子,竟也長成參天大樹,這算不打算無心插柳柳成蔭?
“當初蘇家被雷擊之後可還曾發生什麼事?”隱隱的,她覺得自己要找的答案或許在蘇家。
“一個月前,不知爲何冬日出現雷電,當初一道紫紅的閃電就劈中了蘇家的主樓,好像只是建築太高被擊中,倒是沒傳中人員傷亡之事來。”
當初他也沒怎麼注意,玉樓城中不少瘋言瘋語說什麼天詛咒,蘇家被天罰。他們又非凡人,很清楚此次蘇家完全是倒黴的緣故,就是這段時間到處找麻煩的青宗人也只是轉了一圈就沒理會。
影魅聽着秦醉之言,他思考的是主子突然問及一個不相干的蘇家做什麼,尤其是與天象有關,他隱隱覺得這件事可能纔是主子真正關心的事。恐怕與那位蘇煜有什麼特殊的聯繫,想起市井上曾經對這位傻子的傳聞,他不由開口道:
“聽外界傳言,這傻子的出生時辰似乎……與主子是同一天……”
“砰!”
花容手一抖,廣袖掃到了桌上的茶盞,砰然一聲,碎成幾片。室內幾人齊刷刷的看向她。
花容安靜半刻,情緒淡了些。
門外傳來陣陣的敲門聲,打破了室內安靜的氣氛
。
“掌櫃的!不好了!外面出事了!”
秦醉與小羅幾人對視一眼。“我去看看!”
“我與你一起去!”
小羅和血絡也跟在了後面,影魅嗖的一聲正欲竄出雅間,見花容站起身,拿起一旁的火紅的滾狐絨披風披在花容身上,雪白的狐絨柔軟細膩,愈發襯得嬌顏透白,青絲如墨,透出驚心動魄的仙魅,影魅心頭一抖,長睫微微垂下。
“出去看看”花容沒有去注意影魅,嗓音慵懶中帶着三分清淡。
據她所知,如今的玉樓城中,招惹得起風華樓的很少,秦醉畢竟是招財進寶的金蟾之身,這幾年更是兢兢業業,如今風華樓不僅僅遍佈整個玉樓城,幾乎與鳳來儀同樣分佈全國各處,鳳來儀的產業是皇家背後撐腰,風華樓何嘗不是?
“還不趕緊讓你們掌櫃滾出來給爺賠罪!”秦醉剛出雅間的門,就聽到樓下的暴吼聲,他臉色不變,先瞧了那人一眼,拉過樓中招呼人的小二詢問了大概情況。
“這位客官……”
“你就是掌櫃?”
還不待秦醉說話,一名身着硃紅錦袍,腰繫貔貅玉佩的年輕公子斜睨着眼,把玩着腰間玉佩,語氣極爲不屑,上挑的丹鳳眼上上下下掃了一眼秦醉。
“正是在下……”
“二哥!你可要給妹妹主持公道!他們這家店分明就是故意讓那沒眼力的拿湯汁潑我!”在這名公子哥身後的雕花木桌上還坐着三人,兩名容顏姣好的女子,一名身穿淡青錦衣的年輕公子。說話的正是其中一名身着鵝黃底裙,外披淡黃狐裘的女子。
“客官誤會了,我們風華樓一向誠信爲本,這位姑娘的衣衫溼了,不如我們店裡負責清洗,稍後便送到貴府,今日的飯菜也不必……”
“啪!”
秦醉話尚未說完,那名容顏俏麗的少女抄起桌子上的一盤澆汁黃金魚就潑到了秦醉的臉上!
“你以爲你是什麼東西!想這麼容易就算了!你這是打發叫花子呢!”俏麗的少女猛的一拍桌面,桌子上的飯菜都抖了抖。
秦醉眯眯眼一縷陰戾一閃而過,面上卻沒有多大表情,也不生氣,麻子臉綻出一個笑容,接過一旁小廝遞上來的溼毛巾,慢悠悠的擦乾淨臉上粘黏的湯汁:
“不知幾位想要秦某做什麼?”秦醉依舊是那副模樣,只是原先討好的樣子卻是消失了。
坐在兩名少女身邊的淡青錦衣的公子端着酒盞,撲捉到秦醉剛剛眼睛中那一瞬間的陰戾,眸底掠過一絲鋒芒,棱脣勾起一抹莫名的弧度。
“鳶兒,何必生這麼大的氣,還不坐下”趙鳶身旁的粉衣少女淡笑,示意自己的妹妹坐下,對一旁的秦醉輕笑道:“久聞風華樓乃玉樓城數一數二的地方,我家妹妹衣服潑了油漬,也不必小題大做,只要將這風華樓賠於我們,掌櫃的道個歉也就罷了”
她語氣輕蔑,輕飄飄的話一出口,酒樓內原本看熱鬧的富家子弟和其他到此休息的商賈轟然一聲炸開了
!
“什麼?”
“我沒聽錯吧?她竟然要秦掌櫃的賠她整座風華樓?”
“這女人瘋了吧?”
旁邊飯桌的客人紛紛看向這邊,不明白這幾人到底是什麼身份?不僅敢到此風華樓砸場子,竟然還這般獅子大開口,什麼衣服是黃金做的不成?還要賠整座風華樓?
秦醉聞言,反應似乎還沒看客的反應大,瞥了一眼那女子身上沾了一指甲蓋大小湯水的狐裘,眸底露出一抹譏諷。
“不知這位小姐的這件衣服可是天山九尾仙狐的皮毛所制?想必定是青宗的掌門率領全族誅滅了西苗仙上,方纔得此一件狐裘,當真是極品狐裘,毛色堪比霜雪,世界罕有”
秦醉目露崇敬之色,炯炯有神,將這狐裘比喻的天上有地下無,酒樓內的看客逐漸增多,就連街上的平民百姓都忍不住湊近大門,探出腦袋過來看這熱鬧,聞聽此言,瞥了一眼那毛色發黃的狐裘,不少人被秦醉這認真表情逗得大笑。
那幾人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尤其那名身着淡粉對襟蝴蝶百花小夾襖的女子,臉色比她妹妹更爲難看,從來沒有人敢這般頂撞自己的話,簡直就是赤裸裸的羞辱她!
“你……”
秦醉冷瞥了這幾人一眼,繼續滔滔不絕:“這位姑娘恐怕是天仙下凡,這狐裘可了不得,聽說就是六尾狐裘披上就可以增長上百年的道行,哎呦,看我這眼力!這分明就是九尾狐裘!姑娘想必要做那皇后的!活個二三四五百年的!”
“你……你這卑賤的商賈!放肆!還不給我住口!”那身着狐裘的少女氣的臉色漲紅,蘭花指指着秦醉,渾身都在顫抖。“大哥、表哥、大姐!你們一定要幫鳶兒殺了這隻懶蛤蟆!”
“噗!”小羅聽到這位氣怒之下罵出的話,忍不住撲哧笑出來,在這酒樓之內異常清晰,那四人明顯也聽到此言,冷鷙的往二樓掃了一眼,卻在看到那人時,忍不住一窒。
那兩名少女臉色在觸及小羅那張禍水臉時剎那間紅至脖頸,這……這世上竟有這般俊美的公子?好像清澈的泉水一樣,眉目疏朗秀致,五官猶如上天精心雕刻,看他的衣着,衣料皆是上等,恐怕是哪個貴族子弟。
小羅見衆人瞧着他,秀氣清朗的劍眉挑了挑,斜斜靠在一旁的硃紅柱子上,一雙細長的眸子瞄了一眼秦醉,忍不住又開始毒舌:“癩蛤蟆,你沒聽到這位美麗無邊的孔雀姑娘正和你說話嗎?”
這女人竟然這麼厲害,直接道明這隻蛤蟆真身了,他能不抓緊機會諷刺這廝嗎?
秦醉臉抽了抽,目光望向一旁,卻見王妃正好側過臉與一旁的影魅說了什麼,只看到那緋紅的火焰披風和柔順如墨緞般的青絲。他暗暗鬆口氣,幸好,幸好……
王妃如今的模樣,露出來絕對會哄傻一羣意志不堅的,這容貌,就是身爲靈妖的同類都會發呆
。別說閉月羞花,花朵見了估計連羞澀都忘記了。
影魅聽到花容的吩咐,輕不可查的點頭,正要離開,卻感覺到樓下有一束探究的目光,影魅眸光一眯,與一旁的血絡對視一眼,血絡直接上前一步站在了花容的身前,當擋板了。
樓下身披狐裘的俏麗少女以爲小羅在爲她說話,心中一喜,直接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斜睨着眸子,冷笑的看了一眼秦醉,好像看到什麼髒東西一樣,嗓音尖利:
“癩蛤蟆,你給我聽好了,這狐裘可是西棲國君送給本姑娘的!本姑娘下個月就是西棲帝妃!”將來帝后也不是沒可能的!她冷冷的盯着秦醉,見他不說話,愈發得意:
“我告訴你,這件衣服將來是要帶入西棲王宮的!你以爲你一座小小的風華樓就能抵上?本宮告訴你,除非你乖乖的將整個風華樓產業拿出來,否則……本宮要了你的腦袋!”
說完,冷哼一聲,拍了拍自己的狐裘,優雅的坐回去。
秦醉臉色瞬間陰了下來,他不是怕什麼勞什子西棲,而是如今青宗與西棲的帝君烏穆狼狽爲奸!本來他們風華樓與青宗就勢不兩立,只是青宗一直沒證據證明自己就是妖孽,所以沒理由動他,如今這臭女人故意找茬還如此咄咄逼人!
他懷疑根本就是青宗之人從中作梗!故意如此!畢竟他們是與皇室相連,恐怕中間的事情沒這麼簡單,這麼一個導火線分明就是故意衝着風華樓來的!
牽一髮動全身,他真要咬碎一口金牙!
趙鳶身後的淡青長袍男子脣角勾起一抹冷笑,諒這位秦掌櫃如今就是三頭六臂也得吃下這個悶虧!
“怎麼?秦掌櫃不捨得?”硃紅長袍的年輕公子輕佻地瞥着臉色鐵青的秦醉,譏嘲的盯着他,他不賠不行,賠也不行。
小羅瞧見這情形,眸光幽邃如地獄,紅脣勾起,生生牽扯出一抹死靈般的猙獰,他們的人,只有他們纔可以欺凌!
“這位姑娘如此國色,竟然要去西棲當帝妃,哎,真是可惜呀!”小羅倏地出現在這四人面前!速度快的幾乎令人以爲他一直就在那裡!
那青衣公子瞳色驟然深凝,握着酒杯的手下意識的收緊。
小羅好像沒看到,挨着趙鳶,勾起薄脣,語氣中似乎真有那麼一絲可惜。趙鳶耳根子霎時紅了,幾乎可以感覺到眼前的少年朗潤的呼吸。“公……公子”
“這位小姐如此貌美竟然要給那變態當妃子,哎,這得傷多少人的心”小羅不無惋惜的模樣,徑自自來熟的給自己倒一杯果子酒,酒水甘冽,泛着淡淡的自然的紅,小羅眸光微眯,冷笑。
“啪!”的一聲響!把旁邊的人嚇了一大跳!
“呀
!我的狐裘!”
“姑娘,你不知道那個西棲帝君乘我雲昭皇帝病重,竟然不知廉恥,撕毀協議,竟然對我邊境燒殺搶掠!他就是個殺人魔、變態啊!”
小羅將手中滿滿的酒水砰的一聲,大力的往桌子上放,瞬間紅色的酒水盡數的潑到了趙鳶的狐裘上!
趙鳶臉色大變,尖叫一聲,飛速後退,可惜小羅是個愛國好青年,擋住了她的後路,炯炯的看着她,似乎在勸她浪子回頭。
趙鳶臉色漲紅,看着近在遲尺的俊顏,心臟撲通撲通的跳的厲害,整個心都被小羅給勾走了,任由紅色的酒水滴滴不剩的浸入了狐裘之中……
“鳶兒!”
“這位公子,光天化日之下,男女授受不親!”青衣男子冷冷的看了一眼暈頭轉向的趙鳶,冰冷的語氣卻是朝着小羅而去的。
小羅似乎才突然發現一樣,猛的蹦出老遠!
“哎呀!小羅年紀小不懂事,一心爲我雲昭子民憤慨,竟忘記了!大姨,你一定要原諒小羅哦……”小羅眨巴眨巴眼,趙鳶似乎連他說什麼都忘記了,連連搖頭表示不在意。
就是在場的衆人聽了小羅的話後也是臉色變了又變,對他一個“小孩子”的稚氣舉動卻沒放在心上。
小羅趕緊歡天喜地的竄回去了。立刻湊近花容身邊,眨了眨無辜的眸子,透亮透亮。
“孃親,那個醜八怪的衣服上有一股噁心的怪味!還敢拿着來顯擺,真是欠教訓!”
花容輕笑道:“我們家小羅這麼聰明,孃親看來都多此一舉了”
小羅疑惑的看着花容,耳朵湊近她脣邊,聽到花容寥寥幾句,眸子眨了眨,擺出苦瓜臉:“孃親這是在寒磣小羅吧?”
花容伸手就給他一個爆栗子!
“胡說!”
小羅立刻眉開眼笑,高高興興的站在一旁看熱鬧,其實還是孃親的法子斷絕了青宗的藉口,而他只是氣氣那個蠢女人罷了,看來後面還有“高人”出場。
花容的聲音並不重,但對於有些功夫底子的人來說,卻很清晰。
蘇陵眸光微眯,不由再次看向樓上,他總覺得這裡面的事情並沒有自己想的這麼簡單,這位墨衣少年的身份他隱隱的都有些摸不透,沒想到這少年竟然還有個母親?
今日之事似乎有些偏離自己原先的軌道,他正要開口,風華樓內突然傳出一聲尖叫!
“我的衣服!我的衣服毀了!”趙鳶從小羅的美男計中回過神,眼睛一瞥就看到自己珍惜的狐裘竟然被酒水潑的面目全非!這可是西棲國君烏穆送給她唯一的東西!
原本今天故意穿出來陷害風華樓的人,就算是潑了湯汁,也只是那麼一丁點兒,可是如今胸前整片地方都被浸的溼透了
!
趙鳶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但是一瞧見小羅那無辜俊朗的臉就說不出話來,看到秦醉那一張麻子臉,立刻陰狠的轉向他!
“你這賤奴!你今日如果不給本宮磕頭賠罪,本宮定要砍了你的腦袋!抄了你全家!”趙鳶氣的渾身發抖,看着自己的衣服,心疼的要死。
“姑娘還沒嫁出去,就這麼想攀上殺我雲昭子民的西棲仇敵?一口一個本宮?”低沉的聲音沒有半絲情緒,從樓上傳過來,趙鳶等人看過去,頓時又是一陣驚豔,氣怒的表情僵在臉上。
紅衣少年面無表情的看着樓下,嗓音也是冰冷的,但是那身姿卻讓人從心底感慨今日這風華樓當真是聚集了不少身份貴重的貴公子,這位不知又是哪位?
血絡冷笑一聲,沒有再開口,衆人回過神來,旁邊飯桌和探進風華樓看熱鬧的百姓頓時對趙鳶幾人露出鄙夷的眼神!
“這位公子說的不錯!這個臭女人仗着幾分姿色,竟然這般不要臉!還扒着去舔那該死的西棲國君的冷屁股!”
“還沒嫁過去呢!就頤指氣使!當真是不要臉!”
“你看她那刻薄樣兒!一件破衣服竟然還敢要整座風華樓!一輩子沒穿過好衣服吧!”
各種難聽的話開始攻擊趙鳶,即使是一向冷靜的蘇陵,臉色也是鐵青發黑,更別談另外兩位了。
更有甚者,直接拿起菜葉就往她頭上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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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人臉色青白,趙鳶受不了,幾乎站起身就要逃離這種地方,蘇陵冷冷的盯着她,趙鳶抽噎着收回腳步,不敢走。
蘇陵冷冷的看着秦醉和血絡,陰鷙道:“今日這事,你以爲風華樓能脫了干係去?不知秦掌櫃惡意挑撥西棲與雲昭的關係是何罪?”
“挑撥兩國關係?”小羅眯了眯眸子,盯着蘇陵,薄脣勾出冷笑:“沒想到閣下竟然這麼不要臉!”
“你!”任誰脾氣再好也受不得別人衆目睽睽之下如此侮辱。
“難道烏穆那狗賊沒有撕毀條約?沒有侵犯我國邊境?還是說閣下這位表妹沒有迫不及待的想當西棲帝妃?”小羅眉目微挑,說出的話卻令人嘔血。
更何況,此時此境之下,蘇陵反駁就和投敵賣國一樣效果,旁邊站着的可都是雲昭的國民。
“你……你竟然如此對待我!”趙鳶控訴的盯着小羅,她原本以爲這位美少年既然已經爲她說話了,一定是愛慕她的,可是他竟然這麼對她!她自認這裡沒有人美的過自己,就是她姐姐趙纖和她站在一起,西棲國君也是點名要她的,今日竟然被這麼個不知哪裡來的賤民耍了!
“哦?這位小姐不想嫁給烏穆?難道小姐也覺得烏穆那狗賊不是好東西?嫁給他有辱身份?”小羅誇張道
。
“你胡說什麼!”要是這話傳到西棲國君耳中,她豈不是當不成國母?西棲雖然偏遠,但是她見過烏穆國君……趙鳶不由想起烏穆健挺的身體、棱角分明的輪廓,臉色微紅。
“難道小姐巴望着要嫁給一個殺人魔?還是我國的仇敵?小姐如此美豔,當真是可惜了,小姐如此稀罕他麼?”小羅欺身而近,漂亮的眸子一閉,清朗的氣息在趙鳶周圍竄,似乎極爲可惜。流露出淡淡的“傷心”。
蘇陵見小羅脣邊露出詭異的笑,當即心中一寒,見趙鳶這蠢貨似乎就要說出不可挽回的話,剛要出手,卻聽到一陣異常的腳步聲!他怔愣的當口,趙鳶已經下意識的大聲反駁:
“誰稀罕嫁給那烏穆狗賊!他跪在地上求我,本小姐都不稀罕!”
蘇陵臉色大變!說什麼都來不及了!
只聽到門口傳來一聲暴喝,有一羣人大步跨進風華樓!“賤人!你說什麼!”
烏穆剛一進門,沒想到就聽到這麼一聲大庭廣衆之下如此侮辱他的話!這讓他一國之君的臉面往哪兒擱!
趙鳶霎時臉色慘白!尚未來得及告罪,烏穆大步上前,一巴掌煽到趙鳶的臉上!
趙鳶當即被甩出幾丈之外,猛噴一口血,吐出兩顆帶血的白牙,抽搐着說不出話來。
“二妹!”趙子景沒想到烏穆竟然下如此狠手,臉色一變,立刻去扶他的妹妹,趙纖見妹妹被打,又是自己家族不敢得罪之人,頓時俏臉煞白,動也不敢動。
其他看熱鬧的也是噤若寒蟬,怕自己被連累,悄悄的溜了不少人。
“哎呦,西棲國君好大的火氣,可別摔壞了這位小姐一身名貴狐裘!這可是九尾狐的皮毛呢!可惜了”秦醉連連嘆息,似乎也要去扶趙鳶,一邊的蘇陵見他突然說這種話,隱隱覺得不對,正要開口,又被烏穆一口打斷了!
烏穆冷眼瞧着趙鳶身上披着的狐裘,嗤笑一聲,不屑的瞥了一眼,冷聲道:“不過是本王扔棄不用的野狐裘罷了!”
一身青衣長袍的蘇陵臉色從未有過的難看,他知道烏穆說出這一句話開始,他原先的計劃就盡數打水漂了,賠了夫人又折兵,恐怕趙鳶這蠢貨也嫁不出去,嫁出去也是顆廢棋!
他不知道究竟是哪環出了毛病,爲何今日如此之巧的出現了幾個搗亂的!更沒想到從來不到風華樓的烏穆爲何會突然出現在這種地方?倘若讓他知曉是誰從中作梗,定要他生不如死!
烏穆冷瞥了一眼四周,看到蘇陵,皺眉道:“這不是蘇家的陵公子?怎麼有閒心到此?”
蘇陵臉色不好,卻也不得不強顏歡笑,客氣道:“今日陪表親幾人到此一坐,沒想到西棲國主也有雅興到此”
烏穆冷笑:“蘇家的表侄女當真是賢良淑德,這等貞淑女子,本王可真是消受不起
。”
蘇陵臉色一陣白一陣紫,匆匆說幾句,便帶着另外三人準備離開。
踏出風華樓的大門之時,鬼使神差的,他忍不住朝二樓望了一眼,二樓朱欄之後,小羅正笑嘻嘻的和一名身披火紅色披風的女子說話,他的神情極爲認真,眉眼中皆是與剛剛算計陰冷完全不同的明媚,蘇陵腳步一頓,正巧小羅直起身子,露出那名女子的容顏……她似乎也看到了蘇陵,微微一怔,露出一抹極淡的笑容……
“蘇公子!蘇公子!”
“蘇公子昏過去了!快快快!找大夫啊!”
頓時一片人仰馬翻,蘇陵睜着眼昏過去了。
烏穆此刻沒有心情去理會蘇陵,心情極度不悅。隨便點了個雅間就進去聽曲用膳去了。
小羅瞧見花容脣邊那一抹笑意,心中一顫,到底是看慣了,沒有太出格的表現。他撇撇嘴,拉着花容的手臂撒嬌道:“孃親,那個姓蘇的狗孃養的菜蟲精看到孃親的樣子了!”
花容怔了怔。“他不是人嗎?”
小羅:“……”
血絡汗顏不已,那廝的確是正經的人類,不過有人不爽快,擅自說成是菜青蟲,完全是私心作祟。
“主子,你是怎麼知道烏穆在雲昭的?還將他引來了?”血絡忍不住奇怪。
花容笑而不語,影魅直接隱到暗影裡了。
如今局勢不明,青宗頻繁出沒,身爲青宗一員的烏穆利用青宗,想攪混雲昭實在是連想都不用想就清楚的意圖,他這種人喜歡看自己親手造成的好戲,她只要讓影魅稍稍留意就知曉,至於引他來此……
花容秀眉一挑,瞥了一眼影魅,影魅當即把自己當成啞巴。
花容滿意的閉上了漂亮的眸子。
她用了點不入流的東西,直接乾脆的就把烏穆勾過來了,這法子既節省時間,又不用暴露自己。只是浪費了自己一根頭髮……
迷幻術,這也是學的青山老頭子的……
只是,這幻術迷影,她也不知道是誰,烏穆想着誰也不干她的事。
中術者像中蠱一樣,就像人骨子裡的衝動,想到某樣東西,覺得它就在某處,自己會莫名奇妙的就往那兒去了。這個術法有個好處:不留痕跡,都是心底潛在的慾望罷了,轉瞬間也就消失了。
東廂,雅間。
烏穆盯着手心如墨緞柔滑的青絲,陰沉鋒利的瞳孔漆黑如夜,沒有一絲反射的光線。
他盯着手裡的青絲,指骨猙獰。低沉的聲音卻透出股暗啞的絕望。“你沒有了……你怎麼會死呢……”
“砰”的一聲脆響,好像是杯盞破裂的聲音從隔壁的雅間傳來,花容眉頭微擡,戴起披風上的兜帽,走出風華樓
。外面風雪交加,一架精緻藍頂流蘇的馬車停在風華樓門口,棗紅馬刨着蹄子,噴出陣陣白氣,花容垂眉,由小羅扶着上了馬車。
“駕!”馬伕長鞭一甩,馬車輾過積雪,雪地裡留下一段車轍印,慢悠悠的向玉樓城中延伸。
大雪絮絮,西城繁華街區,剛出籠的饅頭熱氣騰騰地冒着白氣,遠遠傳來商販中氣十足的呼喝聲,湯鍋中沸水翻騰,白潤肥滾的湯圓上下沉浮,空氣中散發着甜蜜的味道。
臨近除夕,大雪掩不住節日的熱鬧氣氛,西坊各大商鋪擺滿了買年貨的小攤,紅紅綠綠的燈籠看着甚是喜人。
“王妃猜的不錯,在風華樓出現的那位姓蘇的公子正是蘇家的人,他是蘇府的大公子蘇陵”秦醉掀開車簾,目光盯着外面來往的行人。
血絡坐在花容的右下側,順着秦醉的目光也掃到了西城熱鬧的人流,聽到秦醉之言,收回目光。
“蘇家不是隻有一個繼承人?既然蘇煜是蘇家的公子,怎麼會又多出一個大公子蘇陵?”
“蘇家當年人丁興旺,但傳至今,現任家主只有一個兒子蘇佑,便是蘇家那位早逝的駙馬爺,而這駙馬爺留下的遺腹子蘇煜早年被人抱走,嫡系無人繼承,於是從旁系中選了這麼一個蘇陵”
秦醉侃侃而談,如今這位蘇大公子因爲蘇煜歸入族譜,他的身份極爲微妙。
蘇煜早年經歷了大變故,腦子出了點毛病,是個癡兒。因此,目前爲止,這蘇陵依舊是蘇家大公子,這麼多年來,蘇陵在蘇家的影響不是一點半點,也算是個人物。
“這位蘇陵與青宗是什麼關係?”花容神色不變,說出的話卻句句直指核心,簡直好像在玉樓城這幾年從未離開,秦醉不由微微詫異。
“王妃慧眼,蘇陵因爲蘇煜迴歸本家,地位岌岌可危,尤其是蘇煜的母親,兜梨國的那位三公主更是百般看蘇陵不順眼,當初蘇煜尚未找到矛盾到不明顯,只是蘇煜回來後,涉及兜梨國的產業捏在那位三公主的手中,三公主是半點也不容許蘇陵插手,只等着將來蘇煜病情好轉,轉給自己的兒子……”
秦醉說到此的時候忍不住幸災樂禍。
“這與青宗有和關係?”小羅忍不住奇怪。
“怎麼沒關係?蘇家的那位三公主不僅有兜梨國撐腰,而且隱隱的與鳳來儀也有交往,鳳來儀與青宗如今的鬥爭惡劣到浮上水面!”秦醉說到這份兒上,傻子也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蘇陵的地位被威脅,只有通過青宗掣肘鳳來儀,間接的恐怕是對付那位三公主,畢竟兜梨國遠離雲昭,對他威脅最大的恐怕是鳳來儀對三公主的支持,如此說來,今日他跑來找風華樓的麻煩也合情合理。
“癩蛤蟆,鳳來儀與青宗是怎麼回事?難道是因爲皇宮……”小羅突然噤口,有些不安的看向花容,卻見花容神色如常,此時正閉目休息
。
說到皇宮,自然要說及如今的太后和那雙生皇子。畢竟他們的身份特殊,而鳳來儀與皇室有牽扯,大概也是緋氏一族之人,如此青宗與鳳來儀成了死對頭也正常,畢竟明的與皇室作對絕對是愚蠢的行爲,但是對鳳來儀就不同了。
秦醉點頭,他其實也覺得大概只有這個可能。
“鳳來儀的主子是鳳氏族人”
花容睜開眸子,目光卻是看向血絡,血絡聽到花容之言時明顯吃了一驚。他是從西蜀而來,又曾是墨淵座下,自然明白花容說的是誰!
“哥哥?”小羅不解的看向血絡。
“鳳氏與緋氏傳聞出自同一脈,傳說是無極山白染上神與莫離蛇王所生雙生子,但是成千上萬年下來,演變成了鳳氏與緋氏兩族,一直爲了地盤明爭暗鬥不斷,但是真正遇到什麼事,兩族卻好似什麼事都沒發生,極爲團結,尤其是這一代鳳宸與緋……緋玉晗交情甚篤,是以兩族相互依存,鳳氏主青,緋氏主赤。”
血絡眸光復雜的看向一旁的花容,緋玉晗在誅妖臺被誅之時,鳳氏反抗尤爲激烈,天道門暗中對外封鎖消息,當時鳳宸發現之時來不及傳召全族,只有化靈蛇妖前去誅妖臺,天道門伏擊在誅妖臺之外,損失慘烈才澆熄了紛亂。
花容五指掐入掌心,閉上了眸子不再說話,她不知想到了什麼,脣色蒼白的幾近透明。
車內一時陷入詭異的寂靜,花容毫無所覺,直覺眉心跳動的厲害。
誅妖臺,那燃燒跳躍的火焰好像就燒在眼前,好像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她想抓住,卻怎麼也無法觸及。
娘子……你回……回去孩……孩子們身邊……
花容頭疼欲裂,指腹按揉太陽穴,想擺脫這種折磨。她聽到了子玉斷斷續續的聲音,她聽到他說:別哭,我會難受……
她聽到,他讓自己回到這裡,她知道,在最後那一刻,子玉是要帶她一起走。
子玉……
我到底要怎麼做?怎麼做才能找到你?
風華樓在玉樓城中與鳳來儀齊名,而風華樓的掌櫃雖說在外界一直以其貌不揚著稱,但商賈之中口碑奇佳,相比與鳳來儀更多的偏於神秘,風華樓的秦掌櫃更平易近人,結交之人甚多,甚至包括一些對商賈原本嗤之以鼻的官員。
當風華樓的秦掌櫃傳出說要在新府邸舉辦喬遷宴會時,各路的商賈凡事接到帖子的都紛紛齊聚秦府,先是蘇家的三公主與蘇家大公子高調的表示會前來,接着鳳來儀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鳳樓主竟然也回了帖子。
其餘的商家更是削尖了腦袋要擠進來,因爲最近城中盛傳秦府中來了一位神秘的風華樓幕後主子,這次想來低調的秦掌櫃突然要舉辦什麼喬遷宴會恐怕和這位幕後主子有關
。
離春節還有不到半月的時間,玉樓城處處熱鬧非凡,街道上有小孩捂着耳朵點爆竹,商販叫賣各色年會的呼喝聲此起彼伏。
今日的燕尾巷,秦府外更是熱鬧非凡,來來往往的賓客絡繹不絕,整條巷子停滿了各式華貴精緻的馬車和轎輦,擁擠的巷子中時有兒童竄來竄去,秦府外噼裡啪啦的爆竹聲陣陣,時有恭賀喬遷之喜的聲音。
不僅僅是玉樓城中各大知名商賈,甚至遠在永興城的一些著名商賈都有派家丁前來送賀禮赴宴。更令衆人意外的是竟然看見了外夷館的外邦之人。
其中因蘇家的那位尊貴的三公主有外夷館的兜梨國人前來還能說的通,只是沒想到竟然在宴中還坐着幾位西棲和南冥國之人,這當真是稀奇了。
這兩日大雪初停,秦府外整條街巷的積雪皆被清掃一空,因化雪清冷的緣故,宴會在秦府的大廳內舉辦,來往賓客暗暗稱奇,不曾想這秦醉出手如此闊綽,這府邸的面積堪比親王府地,儼然超過了雲昭對商賈的限制。
宴會大廳的四周皆有銀炭火爐取暖,室內暖意融融,大門與側門皆有青衣僕從守着,座位四周更有敬酒伺候的下人,有細心的人暗暗留意,這座中光伺候的下人就有近兩百餘名。
更不必說擺在衆人眼前的各類宴前瓜果,這大雪天的,也不知道這些東西是怎麼得來的?大廳正中助興的歌舞翩翩,在偏廳還有京城有名的戲班子唱戲,這規模幾乎要與皇室比肩了。
“聽說這風華樓背後的是一位年輕的女子!”
“不知今日是否回出現?我聽說這兜梨國的三公主都要來,你們看那上位,有三個呢!”
座下的商人見人員上位到齊交頭接耳的猜測,大廳內,秦醉正在向朝中幾名官員敬酒,旁邊的客人微微吃驚,沒想到真連朝廷中的人也能看到。
“三公主到了!”
“快看!”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在幾名淡青衣衫婢女的攙扶下,門口處走進一位身穿鏤金墨藍對襟菱花長棉裙,外罩同色銀線貂絨褂的女子,她頭戴淡色貂絨帽,密實的一卷銀絨,襯得膚色明麗,絲毫看不出已是三十餘的年歲,反倒有一股歲月沉澱的餘韻。
她進來之時,柳眉掃了一眼四周,目光落在秦醉的面上,當即笑道:“秦掌櫃多日不見,精神可是更好了!”
“三公主客氣了!請!”
秦醉立刻上前招呼,旁邊的賓客也紛紛向這位三公主問好,一時之間,客廳中杯籌交錯,熱鬧非凡。
而一直站在這位三公主身後的淡青錦袍的蘇陵目光卻往四周逡巡,今日他穿了一件淡紫繡金線的袍子,腰繫墨色玉錦帶,一枚淡紫瓔珞懸於腰間,腳蹬鹿皮長靴,髮束一枚墨玉鏤花冠,整個人臉色看着較之前幾日有些蒼白,但一雙眼睛卻隱隱藏匿着不明的光芒
。
他在四周環了一圈,並未看到他想見的人,目光不由瞥向大廳內側的兩溜紫檀鏤花屏風之後,大廳之內,分隔出兩間內室,分別有女眷和兒童在其中游戲,歌舞停歇時,屏風後時有女子嬌笑聲和戲班子青衣唱戲的聲音傳來。
當日他無意間見到那驚鴻一瞥,那抹笑容生生銘刻入心臟,他從未見過如此傾國傾城之顏,幾乎超越了正常的認知的嬌顏,他這幾日輾轉難眠,一閉上眼就是那抹笑容。他爲了再見到她每日都去風華樓,卻再也沒有見過她,他到處打聽也打聽不到絲毫的訊息。只知是秦醉請來的貴客,被安排在秦府之中。
他聽說了秦府的宴會之後,立刻就差人弄到了帖子,以陪着三公主這位義母的名義進來,爲何沒有見到她?
不過他想想也是,倘若她當真出現在此處,恐怕現在這情形也不是這般模樣。
“孃親,你看那個坐在三公主左下首那人,不正是上次的那位蘇大公子?他還真來了?”小羅趴在屏風上,看向大廳內的衆人,如今隨着人數越來越多,宴會上邀請的人都差不多到齊了,只剩那位鳳來儀的樓主還沒到。
“三公主與蘇大公子關係不好,他怎麼也跟着來了?這場宴會你似乎並沒有給他發帖,他的帖子是怎麼來的?”血絡瞥了一眼小羅,小羅似乎看着位蘇公子極爲不順眼,甚至連發個帖子走走過場都被他攔截了。
小羅冷哼了一聲不說話,花容目光掃了一眼那位正與秦醉說話的三公主,垂眉輕抿手中端着的茶水,淡淡的霧氣瀰漫,她眸光溫潤,好似蒙了一層薄薄的霧氣。
“我們也下去吧,要開始了”花容站起身,已經迅速的變成了一副普通商人的打扮,小羅與血絡對視一眼,跟了上去。
花容落座在首位的右下方中央几案上,宴會中人員衆多,她裝扮普通,並未引起任何人的懷疑,秦醉微一瞥眼,暗暗點頭。
“鳳樓主到!”
隨着侍從一聲呼喝,衆人的目光齊齊望向來人!
花容眸光不動,緩緩放下手中的青花瓷盞,擡眸隨着衆人的眼光看向來人,觸及那張銀色面具,長睫輕覆,沒有出聲。
“主子,這位法術不低,恐怕也有上千年的道行,他就是風澈?”血絡的聲音在花容的腦海中響起,花容卻淡淡搖頭。
“他是鳳鳴,鳳宸的弟弟,並非真正的鳳樓主”其實她一直懷疑真正的鳳樓主是鳳宸,尤其是見到鳳宸的那時候開始,但是,現在她有意放出可能自己沒死的消息,不可能鳳樓主不會親自來看看。
多年的故人,穿過八十幾年的時光,不知他可還記得自己這個仇人?
爲何是鳳鳴來的?這不符合鳳宸的個性,也不符當初她對那位鳳樓主的瞭解
。
如果鳳來儀的樓主不是鳳宸,那會是誰……
不知爲何,心底突然生出一個奇怪的想法,花容指骨一緊,手中的茶盞水波盪出一圈波紋,好像有什麼重要的東西曾經被自己忽略了。
思考間,面帶銀質面具的鳳鳴已經走上首座坐下,暫歇的歌舞繼續,坐下衆人目光紛紛落在鳳鳴棱角分明的臉上,即使是一張面具遮擋,依舊擋不住那完美的下頜,何況他舉止間隱隱透出的上位者的威勢。
鳳來儀的樓主在外界一直都是神秘的存在,很少出現,即使出現也是以一張銀面具遮臉,有人暗中猜測,鳳來儀如此權勢,恐怕與這位樓主有關。
隨着宴會的開始,大廳內熱鬧沸騰,側室的女眷也紛紛落座,一時間宴會達到高峰,歌舞蹁躚,一片和樂融融之景,不少妙齡女子目光羞澀的望向鳳鳴。
鳳鳴狹長的眸子冷凝,眸光掃向宴會上的各個角落,即使是萬分之一的可能,即使明知這一切可能是坊間流言,但是一旦有可能,他都不能不來。
天外村已經來信,而天道門的長明燈熄滅之事更是掀起了驚天波濤,他與緋姨心中清楚桃夭已經回不來了。但是,只要有一絲希望,他也不能放棄,那兩個孩子一心期盼着父母回來,那冷漠的性子也不知像了誰。
然而轉了一圈,也沒什麼收穫。
“秦掌櫃,聽說風華樓背後還有一位幕後人,你可要乘着這機會給我們引薦引薦!”鳳鳴尚未說話,一旁的三公主已經笑着開口了,她把衆人一直暗中猜測的問題也拋了出來,一時之間,衆人齊齊看向秦醉。
小羅見衆人如此齊整劃一,咧嘴笑開,露出一排瑩白的牙齒。
秦醉此刻面對這麼多雙眼睛可沒心思去計較小羅,他放下酒杯,大笑道:“還是公主消息靈通,主子已離開京城數年,前幾日纔回來,只是主子身份嬌貴,一時水土不服,還在別院靜養,他日主子病好,自然歡迎三公主到來”
衆人不由一陣失望,不過,卻也暗暗揣摩秦醉話中透露之意,身份貴重?竟然不是去看三公主,而是隱隱無意中透出是三公主是去看秦醉的主子?!
秦醉說話間自然而然,並沒有要得罪三公主的意思,那麼他背後的主子恐怕身份不一般,竟然連兜梨國的三公主身份也不及那位?
三公主眸底掠過一絲瞭然,沒想到這風華樓果然不簡單。她嫁到雲昭國數十年,這生意哪有那般容易做?她依靠了她父皇的力量纔到今天蘇家的地位,但是這位秦掌櫃,短短六年竟然就隱隱有超越蘇家百年底蘊的勢頭!任他是神仙轉世,沒有一個擁有權勢的人在背後撐腰也斷斷走不到今天!
“不知秦掌櫃說的可是上次那位紅衣的絕色女子?”蘇陵的聲音不大,但此時衆人都在思考秦醉的話,廳內沉默,他的聲音就有些突兀
。
他話一出口,三公主冷冷瞥了他一眼,卻也暗自驚訝。
鳳鳴更是眸光瞬間一眯,在座的各地客商瞬間轟然,紛紛猜測這位蘇大公子之言。
“哦?不知蘇大公子所見的女子是何模樣?”鳳鳴似乎極有興致,薄脣一挑,修長的指尖轉動一枚玉環,語氣陰涼卻不容置疑。
蘇陵想起當日之景,也無法形容自己所見,只感嘆道:“平生所見,傾國傾城亦難瞄其萬分之一”
“這世上還有這樣的女子?”
“蘇公子說大話了吧”
座下有人小聲議論開,從商的女子本來就是罕見,更不用說,這身份貴重的女子。能夠利用身份將風華樓做到今天這地步的,又有權位的,實在是少之又少,幾乎是不可能的!
蘇陵對這種質疑並不放在心上,脣角勾起一抹嘲諷,沒見過不代表沒有。
“秦掌櫃,你可說說,你這主子當真是女子?”三公主來了興致,不知在想什麼,又脫口道:“不知是哪家女子有如此膽魄?”畢竟在雲昭閨中女子都以繡花撲蝶爲樂,甚少有女子去涉獵商賈,何況商賈歷來被人所不齒。
“三公主有所不知,主子性子不喜張揚,秦某在沒有主子允許之下也不能擅自說出此事”秦醉頗有幾分爲難,但言語之間,卻隱隱讓人覺得可能真有可能是女子。
鳳鳴眉頭微挑,並未詢問秦醉,而是轉向一直心不在焉的到處尋人的蘇陵,涼薄的嗓音帶着不明的笑意:“蘇公子不妨說說那位紅衣女子,話說這高貴的地位與容貌皆有之人可不多,秦掌櫃的主子倒是讓本座想起一個人來……”
“哦?是何人?”
“何人符合此條件?”
衆人被他三言兩語的挑起興致,不由的都看向鳳鳴,但是鳳鳴話說一半,徑自品酒淺酌,也不說話,似是等着蘇陵說話佐實自己之言。
蘇陵心中一動,當時的情形他回憶了數日,那模樣早已銘記於心,他忍不住開口道:“當日驚鴻一瞥罷了,便是驚爲天人,那位姑娘似是不出十七八歲的年紀,披着火狐披風……”
他說一句,在座的就忍不住震驚,年紀輕輕,又是傾城美人,不可能毫無所聞,而且這火狐極其稀少,不是有錢就能買到的。
小羅聽着這位蘇陵越說越興奮,忍不住撇嘴皺眉,他不是隻看到一眼就昏了嗎?怎麼記得這麼清楚?
花容淡淡放下茶盞,拿起筷子夾了一片金絲桃花捲細嚼慢嚥,慵懶隨意的淺酌,自然而熟稔。她眸光淺淡,好似沒有什麼事能引起自己的注意,場中衆人一直熱切注意着蘇陵與鳳鳴幾人的動靜,她卻絲毫沒有反應。
血絡隱隱的察覺到,主子心底似乎有淡淡的失望?
不知她在失望什麼?
這宴會中可是還有什麼人沒來?還是別的什麼他不知道的緣故?
他一直都注意着主子,似乎宴會開始,她就多掃了一眼鳳鳴和三公主之外就沒注意到別的
。
花容每樣都吃了一點,酒水似乎有些不合胃口,她淺沾脣瓣就放下了,血絡突然想起在西蜀時,墨主子曾經每次在準備酒水時,都只爲主子遞桃花釀。
他轉身對一旁地一名婢女說了什麼,那名青衣小婢女點頭下去了,不到片刻,血絡若無其事地將婢女拿上來的精巧酒壺放在案上,換下了那長頸銀壺中的金華酒。
花容淡淡一笑,也不說話,清淺的桃花香似乎愉悅了她,綻出一抹極淡的笑容,剎那的璀璨與那平凡無奇的臉極爲不符。
鳳鳴一直注意着場中每個陌生人的表情,剛剛正思考中蘇陵所說出的話,一時沒注意這邊的情形,餘光在無意間似乎觸到了光華,他微微一凜,驀然轉眸看過去,卻什麼都發現。
此時,花容正專心的品手中的醇酒,早已收斂了笑意。
鳳鳴心中驚疑不定,沒有再去理會蘇陵。暗中注意剛剛的方向,他仔細的又將在座衆人掃了一圈。眸光定格在右下角的其中一名商人面上。
這是一個很普通的商賈,年齡不大,看着二十上下,他身後站着兩名小廝,與其他商人差不多的打扮。鳳鳴自己也不清楚爲何總覺得這個人似乎有哪裡不同。
也許時因爲他太平淡了,整個人的氣場平淡的讓他幾次都直接掠過他,大廳中大部分人都注意着自己這塊兒的情形,他卻絲毫沒有反應。有的客人癡癡看着在場女眷中的美人或者伴舞的美貌歌姬,也有人在暗中觀看秦府四周環境,估量風華樓的能力,唯有這一人不同,他好像什麼都不在乎,置身事外的徑自細細品味杯中酒水。
他剛欲站起身,大門處突然傳來一陣喧譁。
“快抓住他!不要讓他衝撞了人!”
“哪來的瘋子!趕快趕走!”
所有人都望向大門的方向,只見一羣奴婢侍從奔走,驚呼地在追趕什麼人,屋外的冷風嗖嗖的灌入大廳內,一個月白的身影突然闖入外圍的宴席之中,“砰砰砰”碗筷撞落一地,撞翻了幾桌客人,頓時引起了一陣騷動。
鳳鳴淡淡的掃了一眼,遠遠看去,只見一羣侍從已經在追趕抓人,他面上沒什麼表情,目光不自覺地看向剛剛那名商人,瞳孔一縮!
那人竟然在這麼大動靜下,連姿勢都沒變一下!何況那瘋子已經快要跑到他面前。
“快!抓緊他!別讓他又搗亂!”幾名下人齊齊撲上去!
怎奈那月白的身影動作極爲靈敏,左竄右竄,像條滑溜的魚,他一身月白的錦袍,鬢髮散亂遮住了大半容顏,大約是從外面跑過來的,白色的鹿皮長靴還帶着尚未完全融化的積雪,那質地極好的袍子溼了大半,頭髮上粘了雪花,經宴會大廳中的暖氣一薰,溼漉漉的沾溼了一頭青絲,使其整個人看着極爲狼狽
。
三公主幾人隔得遠,也只能看個大半影子,也沒怎麼放在心上。
幾名家丁迅速抓住那月白長袍之人,死死按住他的手臂壓到地上!
“混賬!看你還往哪裡跑!”說着猛踢了他腹部一腳,那身影頓時掙扎的厲害!
“你們都是壞蛋!你們打我!子煜要找娘子!娘子在這裡的,嗚……”
誰也沒想到這人突然當場大哭!幾名家丁拉起他的頭髮也不給他客氣,拖着就準備拉出去。掙扎間露出一張秀氣英俊的臉,是一名看着二十來歲的年輕公子,可惜哭的損毀了好形象。
“鬼叫什麼!原來還真是瘋子!趕緊趕出去!”管家立刻招呼人將他強行拉出去。
那位瘋傻的公子就這麼被拉拽着衣服往外拖,狼狽至極。
一雙墨藍的眼睛如一片清澈的湖泊,長而卷的睫毛撲閃着晶瑩的淚花,薄粉的脣此刻呈現出蒼白之色,花容想着,他是不是被踢傷了?
“不要!娘子!子煜帶了娘子最喜歡的酥餅!娘子!”那人突然一口咬上那名鉗制住他的家丁,猛地衝向宴席中的其中一個方向!
花容驀然擡頭,有些怔愣地看着他撲向不遠處一名淡粉衣裙的女子身邊,那名女子似乎受到了不小的驚嚇,尖叫一聲往後退!
“又是你!你這個傻子!我說了我不是你娘子!”那位粉衣女子厭惡的看着他,一把推開這個傻子!“還不快過來幫忙!”
粉衣少女尖聲對着她一旁的家丁喊了一聲,那幾名家丁似乎對這種事早已習以爲常,上前一腳踢開那名月白袍的傻子,猛地將他打翻在地。
“娘子,不要打子煜……娘子以前不是這樣的,娘子……”蘇煜蜷成一團,抱着滾燙的胸口嗚咽,眼眶通紅,想靠近卻又不敢。
“這傻子真是有毛病,聽說總是纏着柳小姐不放呢!”
“也不撒泡尿照照鏡子,看自己是什麼德行!”
“就是!整日抱着一團油餅子到處找娘子,當真是瘋的不輕!”
衆人議論紛紛,指指點點難掩厭惡之情,柳靈兒冷聲道:“還不趕緊扔出去!留在這兒丟人現眼,真以爲本姑娘看得上他?”
“柳姑娘國色天香,豈是這傻子能肖想的!還不趕緊扒光了這傻子的衣服扔到外面去!”幾名油頭粉面的年輕公子哥討好的看向一臉高傲的柳靈兒,揮揮手,旁裡走出數名壯漢,陰狠的盯着縮在地上的傻子,猛然伸手撕扯住他的衣領往外拖。
影魅目睹眼前的情形,沉默地看着花容。
“這麼大雪天,被脫了衣服扔出去,他恐怕是活不成的,看那個傻子剛剛的表情,似乎是受傷不輕”隔壁座位上的一名中年商人暗自搖頭,又朝身後的一名侍從小聲吩咐道:“你稍後待所有人都走了,去給他送一件衣服,那個柳家不是我們能惹得起的”
“是,老爺”
兩人的聲音很輕,但影魅卻聽到很清楚,他看到花容慘白的指骨,眉頭凝成一團
。
“嗚……娘子……”子煜眼看着就要被強拉出去,即使不會傷及性命,但是聲譽怕是沒了。
“魅,去告訴三公主一聲……”花容終是嘆了一口氣。
影魅身形倏動,下一刻已經從三公主身後的屏風走出,向三公主身旁的一名婢女說了什麼,那名婢女臉色大變!立刻附耳告訴正在與旁人說笑的三公主。
三公主立刻站起身奔下來,眸光一睃,目光霎時定格在門口那名被強行拉拽的月白袍的年輕公子身上!頓時大驚!
花容擡眸看了一眼三公主的方向,眸光流轉,順着她的目光幽幽看向那名傻子。
“哥哥,你有沒有覺得那個柳小姐似乎哪裡似曾相識?”小羅皺着眉頭,疑惑的望向一旁的血絡。
血絡沒說話,只是盯着花容眉宇瞧,那位柳小姐眉梢與主子有幾分相似……不知是不是錯覺?看旁邊商戶的反應,要不就是看冷眼旁觀看熱鬧,要不就是對那位柳小姐溜鬚拍馬,暗自不平的也不敢聲張,不知道這柳家是什麼人?
如果是有權勢的家族,又怎會被秦醉安排在這犄角旮旯?
血絡思考的問題其實很合理,只是本身來此參加的商戶身份都不低,何況並不是所有人都有鳳來儀和蘇家這樣的地位,在他看來就是被奉爲上賓的兩家地位也趕不上自家主子,自然覺得別人畏懼一個名不見傳的柳家極爲奇怪。
他見別人如此巴結柳家,自然而然的將柳家與自家主子位置對比,但是這世上又並非所有人都及得上他家主子。
花容所在的地方是宴會安排的下首,並未驚動上首屏風的賓客,但三公主奇怪的動作卻引起了注目。
蘇煜不願離開這裡,他的力氣再大也打不過四五名壯漢,那幾人目露兇光,一把扯開蘇煜的衣領就要扔出去!蘇煜死死護着胸口,那幾人頓覺有異,猛地拉開他的手!
“藏着什麼東西!還不敢拿出來!”
說着,狠手推倒蘇煜,一腳踩上他的胸口!
“嗚!”蘇煜嗚咽一聲,蒼白的脣邊溢出一抹血絲。
花容指骨慘白,死死攥扣住手中的酒壺才制住自己衝過去的衝動。
“這是什麼?”
“好像是桃花酥!”
大漢搶過蘇煜懷裡的酥餅,打開一層油紙就看到已經壓得不成樣子的桃花酥,沒想到竟然還帶着溫度。
“還給我!還給我!”蘇煜突然發瘋般撲過去!這是給娘子的!娘子最喜歡了,娘子說過,喜歡子煜做的桃花酥……
“哈哈!你看這個傻子!老子還以爲是什麼
!”
壯漢“啪”的將那包桃花酥猛然扔下地!擡腿就要踩上去!
“不要!”蘇煜墨藍的瞳孔剎那赤紅,突然撲到按住自己的壯漢,直直地撲上去!
“找死!”其中一名壯漢目露兇狠,猛然一腳踢向蘇煜的腦袋!
蘇煜不躲不避,好像這世界上真的只有這一小塊的桃花酥比他的命還重要。
三公主飛快的衝過來,急得連喊都忘記了,眼瞧着那狠戾的粗腿踢向自己可憐的癡兒,心臟都幾乎停止了跳動!
“煜兒!”
然而,她飛跑到一半時,忽然停下來,有些不可思議的看着眼前的場景。
甚至,不僅僅是她,她身邊的所有人,整座宴會廳突然寂靜的落針可聞,鳳鳴猛然從座位上衝到三公主的位置,卻也一時之間不敢上前。
糾結,恐懼,激動,興奮,夾雜着莫名的情緒,他突然有些害怕失望,又害怕是真的。
“砰!砰砰!”一陣聲響,那幾名面對着花容的壯漢震驚地目眥暴裂,呆滯的仰頭倒地!
“神……神仙……”
說完,竟和當初的蘇陵一樣直接昏迷。
花容背對着身後一室客人,即使在場的客人看不到她的正面,但她好像一個發光體,雪白的長裙,墨玉般如瀑的青絲,好似有一種致命的魔力,令人癡迷。
在她出手救下蘇煜的時候,她就知道會是這般的情形,她果然還是恢復了原型,她在西蜀時就知道,靠近那個人元神的時候,她就會無法控制……
真的,她從未有此刻的開心,上天還是眷顧她的,將她的子玉送回來了。
“還疼麼?”花容素白修長的五指輕撫蘇煜凌亂的青絲,脣邊露出一抹清潤溫柔的笑,她撿起地上的桃花酥遞到蘇煜的面前,莞爾道:“我可以吃麼?”
蘇煜寶貝的比生命還重要的東西,別說是給陌生人吃,就是看一看,都會引起他癲狂的反抗。
蘇煜呆呆的看着眼前之人,突然說不出話來,他心裡不知道爲什麼很難受很難受,他按住心臟,明明好開心,說不出來的開心與難受夾雜。
他也不知道怎麼說,他突然害怕,他害怕自己是在做夢,夢一醒,他就再也看不到她了。他好害怕,他不敢碰,不敢說話。
花容輕咬了一口桃花酥,眉頭微微揚起,輕笑道:“子玉的做的東西最好吃”
“……娘……娘子?”蘇煜小心翼翼的開口,他伸手想摸摸她的臉,又怯怯的縮回手,往衣服上擦了擦,掩在身後。娘子好漂亮,他的手很難看。
花容半跪在冰冷的地面,傾身攬住他的腰,腦袋靠在他的頸邊,輕聲道:“子玉,夭夭很想你……”
蘇煜突然眼淚不受自己控制,男子是不能流眼淚的,可是他的眼睛好像不是他的一樣,怎麼也止不住眼淚,他突然心裡很難受
。
“娘子……”
“嗯”
“娘子……”
“我在”
“娘子……”
“傻子”
蘇煜哇的一聲抱緊花容,直起頎長的身子,緊緊將她嵌入懷裡,細細摩挲。是他的娘子,娘子沒有嫌棄他,沒有不要他。
他什麼都不記得,但是這種感覺,這種滲入靈魂的蝕骨甜蜜幾乎令他發狂。只想要好好的納入身體,嵌入靈魂,他驚慌失措的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所有人都傻了,誰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發展。
衆人癡呆的看着這不協調的一幕,竟然說不出話來。
花容墨緞般柔順光澤的青絲逶迤墜入席地的雪色長裙上,秀雅的輪廓幾乎要生生奪人靈魂。熱烈的視線如甦醒的野獸,貪婪而狂熱的籠罩她。
蘇煜緊緊圈着花容,靈魂深處的佔有慾促使他不顧一切,妖異的眸子赤紅。
是他的,娘子是他一個人的!誰都不可以奪走!誰都不可以!
花容腦袋埋在他的頸間,淺淺的呼吸帶着醉人的桃花釀的氣息,熨紅了蘇煜蒼白的俊顏,他不想別人看到,看到此刻的娘子。
花容有些微醉,嬌顏滲透出薄紅,玉面桃色,細長的眸子溫潤如水,薄淡的粉脣彎起一抹弧度,絲毫沒有平日的冷清。
或許是圍繞在身畔的熟悉氣息令她感到安心,也或許是一直緊繃的心終於鬆懈下來,她突然很想任性一回。
但是,她知道,現在還不可以。
“夭夭”
這聲音不是別人,現在的蘇煜還不會叫出這樣的稱呼。
鳳鳴控制好情緒,率先打破了這奇異的氛圍。他不可置信的看着這既熟悉又陌生的背影,六年,六年的時間改變了很多東西,這其中變化最大的便是花容。
他當年在鳳來儀,看到女扮男裝的她,可以一眼識穿,然而今時今日,她只是變了個樣子堂而皇之的坐下宴席之下,他竟然無法再認出。
到底發生了什麼?
爲何墨淵去世?爲何時空坍塌她平安無事的回來?爲什麼她回來沒有告知緋姨和天外村之人?
又到底是爲什麼,她會對着這麼一個癡傻的蘇家公子如此眷戀?
六年的時間改變了很多事,緋玉晗對於他們來說,早已離開多年,悲慟的情緒隨着時間的推移淹沒,逐漸的,所有人都對他的離開習以爲常。
這一次,他們早已放棄了桃夭會帶回緋玉晗元神的念想,他們只希望她能夠平安回來而已
。
花容聽到這熟悉的稱呼,緩緩擡頭,卻沒有回頭去看,她擡手捋順蘇煜頰邊凌亂的青絲,嗓音清淡而平靜。
“你回去罷”
鳳鳴身形倏動,已然站在她的面前,他驀然出手拉開蘇煜,卻不曾想,蘇煜竟然紋絲不動!
一個人類,一個普通的人類怎會有這般的力量反抗他?
鳳鳴鳳眸危險的眯起,卻與花容冷淡的眸子碰撞,他微微一滯,有片刻的閃神。他突然有些理解爲何那幾人看到她會直接無法承受而昏死過去。她變了,容顏也變了很多,再不是當初那個一頭熱的小丫頭,不再是緋玉晗小心翼翼捧在手心的年幼桃靈。
她散發的光芒沒有人能夠完全無視。
“你當真要拋棄璃兒和凌兒?”鳳鳴無法忍受她如今的冷漠,他想起剛剛宴席上,她舉止之間透出的對所有一切都表示的冷淡與不在意,他突然覺得很礙眼!難道如今她連自己的孩子都不要了嗎?
“魅”
花容開口的瞬間,一名墨衣的少年倏然出現在她身邊,一圈人暗自後退,這名少年身上散發着暗夜詭譎的氣息,速度更是快如閃電,身手利落迅速。
他冷冷擋在鳳鳴身前,鳳鳴鳳目一眯,一掌劈向影魅!
“啊!鬼啊!”
不知是誰驚叫一聲,駭然的看着那化作一團黑影突然消失的少年!然而下一刻,他已經在不遠處冷冷站立,繼續擋在鳳鳴面前!
花容站起身,沒有過多的注意身後是何場景,小羅和血絡站在一旁警惕的盯着鳳鳴和宴會中的商賈。這些人的眼光好像黑夜中狼羣的眼睛,如飢似渴。
“娘子,子煜要保護娘子!”蘇煜眸光陰戾,透出不屬於他的妖異。
花容低笑,卻不出聲,她朝血絡和小羅做了一個手勢,兩人立刻化作了一黑一紅的兩名俊俏少年回到她的身邊。
“是她!真的是她!”蘇陵看到那兩人,正是在風華樓中見到的人!
三公主終於也回神,在兩名婢女的攙扶下,跌跌撞撞地奔向蘇煜的方向!“煜兒!我可憐的孩子,你怎麼樣?”
她這一出聲,嚇白了旁邊衆多人的一張臉,誰也沒想到這麼一個傻子竟然就是三公主那個傻兒子!
花容聽到身後三公主焦急的聲音,伸手從血絡的手中接過披風,戴上白絨滾邊的兜帽。
蘇煜緊緊的牽着她的手,好像害怕她又離開,一雙墨藍的眸子掩藏了太多難以讀懂的不安與不捨。
他潛意識裡似乎一直覺得自己是在做夢,每次醒來的時候,空虛比夢靨更加可怖森寒
。
“不要走……”
不要走,不要又丟下他。
花容微微仰頭看着他,拉了拉他的衣袖,蘇煜下意識的低下頭,花容挨在他耳邊輕聲說了句什麼,蘇煜眸光熠熠,隨後又黯淡。
“娘子說的是真的麼?不是騙子煜的?娘子以後會和子煜一直在一起?”
花容輕輕點頭,放開了蘇煜的手,蘇煜一根指頭一根指頭的放開,委屈的看着花容,他不想與娘子分開。
三公主撲過來上上下下地檢查了一遍蘇煜,眼淚嘩嘩的留下來,她可憐的孩子,身上幾乎都是淤青,衣服撕扯髒污如抹布,整個人好像是從乞丐堆裡滾出來的。
“煜兒?跟娘說,是誰欺負你的!娘一定要剝了他的皮!”三公主心疼的要死,她可憐的兒子,被人害的變成了傻子,如今卻還要遭受如此折磨?
“公主,這是秦掌櫃讓人拿過來的九花凝玉雪蓮膏”
三公主一僵,有些不可思議,秦掌櫃怎會有這般名貴的東西?就是皇宮裡也少見。她的目光不由的順着蘇煜熾熱而纏綿的目光看到了那走出門的女子,火狐披風豔麗的色彩似乎都成了她的陪襯,一旁的少年正爲她打簾,她稍稍低頭正要出去。
蘇煜嗚咽一聲,幾乎要追上去。“娘子……”
三公主心中一跳,雖然是這位身份高貴的女子救了她兒子,但她也知曉自己畢竟是嫁到了商賈之家,自己的兒子又是一個癡傻兒,就是正常人家的小姐都看不上她的兒子,何況是這麼一個連自己公主身份都攀不上的。
自己兒子突然這麼叫她,損毀了這麼一個位高權重之人的閨譽,實在不是她能得罪的起。
花容聽到蘇煜的聲音,離開的腳步微微一頓,三公主神色微變,以爲她生氣,正要開口解釋,卻不料花容突然轉過頭凝視着蘇煜。
晶瑩透徹的容顏透出點點光彩,修項秀頸如皓雪,淡粉的薄脣彎起一抹弧度,她輕點螓首,笑意淺淺,眸光流光溢彩,燦若春華,剎那點亮了宴會大廳的光芒。
殿內傳來一陣倒吸冷氣的聲音,因爲兜帽的遮掩,隔得遠的只能看到她一雙皎潤的眸子與大致的輪廓,而隔得近的商賈家眷卻呆滯的彷彿忘記了反應。
當一個人美到連嫉妒都蒼白無力的時候,只有驚歎與仰望。
或許是早有些準備,心臟的抗負荷能力上升了許多,倒是沒有太出格的行爲發生,癡愣的看着她。
花容眸裡心裡似乎只能看到那個癡兒,她透過他看到了他身體中那個特殊的靈魂,她透過他的癡傻看到的是那一顆只爲她火熱跳動的心。
血絡放下簾子,小羅已經在外面準備好了馬車,花容擡頭看了一眼車頂薄薄的一層白雪,伸出手接住空中飄飄灑灑的雪花,什麼時候,大雪又開始了
。
撲簌簌的雪花落在她如火焰般的披風上,兜帽上一圈細密的雪色狐絨襯得她嬌靨如梨花透白,吐出的氣息在這冰天雪地之中瞬間化作了團團白霧。
花容走出宴會的大廳,瞬間室內一片喧譁!如同澆下冷水的沸油火鍋,衆多商賈眼中迸發出令人心驚的火苗。
“娘子!”
三公主一時攝於花容之顏,晃神之間,蘇煜衝出了宴會大廳!
掀簾的剎那,撲面而來的冷風灌入四肢百脈,破碎的衣服被寒風吃的嘩嘩作響,他眸光瞥到那一抹火紅,霎時迸射出驚人的癡亂癲狂,猛然撲上去抱住她!
“娘子,你不要走!不要走好不好?我不管,你不可以離開我!我不許!我不許!”一刻都不可以,他受不了!他只想時時刻刻都看着她,守着她!這麼一股熱切好似蠱毒一般侵蝕他的心臟,離開她一刻都覺得難以忍受。
花容身體一僵,她轉過身,看到他青白的臉色,心中一痛,正要解下披風,蘇煜執拗的看着她搖頭,他不可以讓娘子受涼,他什麼都不怕,他什麼都可以忍受。
明明凍得渾身發抖,嘴脣都是一片青紫,卻還要死死支撐。
“娘子不冷,子玉穿上,娘子心就不疼,好不好?”花容輕聲哄他,蘇煜心思單純,但是一旦涉及到花容,就執拗的近乎瘋癲。
花容只好吩咐血絡從車中拿出一件雪白的大髦,她將身上火狐披風裹到蘇煜冰冷的身體,自己披上那雪色的大髦。原本豔絕的容顏,瞬間如霜雪般透出仙逸絕塵的氣息。蘇煜垂首靜靜的看着她,花容繫好衣帶,擡眸的瞬間與他目光相觸,心底陡然起了一層波瀾。
這般的眼神熟悉到滲入骨髓,好似穿越時間,回到了西蜀連雲谷,他斜躺在落英繽紛的桃樹上,她站在樹下跳舞,她擡眸的剎那,捕捉到的深邃,深到她看不到底,好像多看一眼就要被吸進去。
蘇煜攬住她纖細的腰肢,輕輕貼蹭她溫潤的嬌靨,暖融融的披風裡帶着她獨有的馨香與體溫,暖到他冰冷的心底。
“娘子,我捨不得你,抱一抱好麼?”蘇煜與當年相比身高抽長了很多,花容並不矮,卻也只到他胸口的高度,他緊緊將她摟入披風之中,肌膚蹭磨。親暱的令人面紅耳熱。
一羣忍不住跟出來的人看見這般情形,各色的目光投射,有羨慕有驚豔,有嫉恨也有怨毒。
“娘子,他們都不喜歡我,你也不要喜歡他們好不好?”他不喜歡那些人的眼光,他們想要搶走屬於他的娘子,他很不喜歡。
花容淡淡輕笑,任由他抱着。
三公主和鳳鳴走出來的時候,花容踮足輕輕吻上蘇煜蒼白冰冷的脣,蘇煜陡然一僵,渾身好似被電流擊中,不由自主的扣緊她的腰肢緊緊貼着自己,迷亂的加深這深沉而纏綿的吻
。脣齒交纏,滲透靈魂的酥麻,好似癮君子得到罌粟粉時的迷亂與欣悅。
蘇煜好似做了一個迷幻的夢,他夢見娘子回到了他身邊,他夢到娘子吻了她,他聞到那甜蜜的親暱,他嚐到了從未有過的桃花的氣息,很甜很好吃,他不想醒過來,如果一直這樣,沉迷睡死在夢裡,他也不願意醒過來。
三公主身邊兩名侍從立刻上前接住二公子,三公主此時似乎連自己兒子都忘記關心,她的目光忍不住隨着花容的移動而移動。
花容點睡了蘇煜,將他交到了三公主的手中,如今還不是時候,她還需要時間,需要蘇煜慢慢恢復記憶,她需要弄清楚在子玉被火焚之時,蘇家在雷擊中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小羅沉默的掀開車簾,扶花容上馬車。
花容正要進去,三公主忍不住喚住了她。
“姑娘……”
花容微微一頓,沉靜的目光看向三公主。她在看到這位三公主的第一眼開始就明白爲何這位三公主在兜梨國國主十幾位皇嗣中最得寵,她曾經在蘇旃檀的口中得知,兜梨國信奉月神,月神選中的巫女地位超然,而眼前的三公主便是經過洗禮之後走下神壇的巫女。
“今日多謝姑娘”
花容沉默不語,小羅打開簾子,扶花容上了馬車。
三公主看着遠去的馬車,垂首輕按左眼旁出現的一枚彎月,眸光深邃,不知在想什麼。
她轉身看着家丁扶着的蘇煜,輕輕嘆氣,她知道,她遇到的不是一般人,一個明知月神,卻依舊不動聲色的女子。三公主擔憂的目光看向昏迷的蘇煜:“煜兒,娘一定要治好你”
也許,那名神秘的女子可以做到。
她想起一個多月之前的雷劫,忍不住心中戚然,她可憐的孩子,是她這個做孃的害了他。
小羅剛放下簾子,坐回車上時,就發現車中多出了一個人,他神色一變,正要出手,花容已經制止了他。
血絡拿出一個軟墊墊在花容身後,花容靠在墊子上,神色間難掩疲倦。
“你要什麼話要問?”
鳳鳴神色陰沉,就算他對什麼忠貞不二嗤之以鼻,但是花容在他面前和非緋玉晗之外的一個人如此親近,還是讓他心中怒火難抑。
“你以爲一個和當初歐陽玉一樣癡傻之人就是歐陽玉?你不覺得替身這種事很噁心?”想起緋玉晗還有兩個孩子在宮裡,桃夭竟然和別的男人勾搭在一起,他就覺得礙眼的緊。
她竟然連蘇煜這種小門小戶出身之人都看得上?恐怕是因爲蘇煜的字與歐陽玉的字發音相同的緣故,何況,這蘇煜不知爲何,與當初癡傻狀態下的歐陽玉有驚人的相似
。他估計就是這個原因,桃夭纔會把蘇煜當成子玉。
在鳳鳴的眼中,蘇家實在算不得什麼。
花容閉上眸子靠在一旁沒說話,鳳鳴見狀,又道:“緋玉晗永遠是緋玉晗,你以爲一個普普通通的人類傻子就是緋玉晗?”
緋玉晗死後,桃夭恐怕無法接受,纔會欺騙自己把一個陌生人當成歐陽玉,但是他沒想到,她竟然爲了一個蘇煜不僅冒着身份被識穿的代價,竟然還會與那個蘇煜肢體接觸?
花容待鳳鳴說完了,才慢悠悠開口,長睫輕顫,細長的眸子如潑墨,靜謐而深邃。“子玉沒有死”
“六年了,你還不放棄?”鳳鳴取下臉上的銀質面具,聞聽此言,一陣無力。
整整六年,她去了另外一個時間尋找子玉的元神,可是六七年過去,那個依靠記憶建立的時空坍塌,甚至墨淵都無法制止,她爲何還是不相信,緋玉晗早已死去多年?
花容修長如玉的五指覆在雪白的大髦上,細膩的觸感流轉在指腹,她看了一眼鳳鳴,淡淡道:“起初,我沿着子玉的記憶回到了八十多年前……”
鳳鳴一滯,沒說話。
“我跟着子玉的記憶看到了很多事,有一次我被帶着去了雲止山的瓊華殿,碰到了長空鏡,一切就全變了……”花容緩緩敘來,大略的將西蜀的事情道來,她離開的時間沒有六七年,或者,她已經在西蜀混亂的時空中呆了幾十年,時空跳躍太大,她已經無法計算。
“誅妖臺火焚之時,我不能確信子玉原本的元神是否會回到玉樓城”她曾在涼花河畔,親眼見到她收集的元神竄入緋玉晗的身體之中,那麼,爲什麼,誅妖臺火焚之時他沒有回來,按照原本老龜和朽木所說,誅妖臺之後,她們應該是可以回來的。
她繼承了墨淵的法力與內靈,但是她因曾經被子玉下了箍身咒,一旦碰上子玉的靈魂,定會暴露自己。
她一直在打聽當初子玉離開之時,玉樓城究竟發生了什麼,就是希望找到線索。西蜀的時空本該是子玉被誅之時就破碎,但因墨淵的緣故,延遲了一個月。時空坍塌,誅妖冥火,這類扭曲時空之事,在玉樓城一定會有一定影響。
子玉的元神已經會在那一刻回到玉樓城,他說過,她記得,他讓她回到孩子們身邊,回到玉樓城。
她不相信他死了!
一個多月之前,蘇家遭遇雷劫,看似無事,但是她心中清楚,三公主本身爲伺神巫女卻出嫁了,她沒有被天罰,那孩子一定會有劫數。而時間如此之巧,竟然剛好是子玉被火焚之時!而近日她一靠近蘇煜,就中了箍身咒。那種熟悉感,別人根本就無法瞭解。
“你是說,蘇煜在雷劫之後,可能身體中有緋玉晗的元神?”鳳鳴不可思議的盯着花容
。
這怎麼可能?太匪夷所思了!
花容往後一靠,沒再說話。
“你爲何不願告訴我們你平安無事?你可知我們多擔心?緋姨她受了重傷,聽聞這個消息,更是……”鳳鳴嘆口氣,沒再說下去。
“你別亂說我孃親!蛇妖,你知道什麼?你以爲孃親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如果不是因爲擔心那位太后,孃親會故意放出消息說自己沒死嗎!如今已經暴露了身份,想對付青宗就沒那麼容易了!”小羅冷哼一聲,所有人都覺得孃親冷血,可是什麼事她不是把那些人的感受放在第一位?
鳳鳴冷瞥了一眼小羅,轉眸看向花容時,卻見她神色淡淡。六七年過去,他如今竟然不知如何面對她,她實在變了很多。
“璃兒和凌兒……”花容停頓片刻,微微攏緊蓋在身上的大髦。“可好?”
“他們已經長大了,繼承了赤蚺的血脈,十一、二歲的孩子,卻和十五六歲一樣的少年一樣,如今……”鳳鳴薄脣勾出如當年般邪肆的笑意,頗有些好笑的看向花容,見她眸眼璀璨,微微一怔,想來她對兩個孩子還是在意的。
“他們可繼承了你和緋玉晗一張漂亮的人神共憤的臉,朝中大臣伸長了脖子眼巴巴的瞅着他們,要把自己的女兒往他倆這裡送”
花容眸底升出一抹笑意,似乎想起兩個孩子的模樣,眸光剎那流光溢彩。
“他們兩個與子玉頗爲相像,倒是焰兒和魚兒那兩個孩子更像我”花容低笑,沒有注意到鳳鳴聽到此言,臉上表情有片刻的僵硬。
但是在一旁的小羅和血絡卻注意到了,小羅搭着長腿,朝鳳鳴冷哼了一聲。他們所有人都不相信孃親,根本就不知道小腹黑的焰兒和古靈精怪的魚兒也是那條蛇精的孩子,如今露出這般僵硬表情,他偏偏不告訴這些人真相!
“我聽緋姨說起過那兩個孩子……”鳳鳴想起在天外村的那兩個孩子,這六年多,他們與天外村之人偶爾也有聯繫,知道花容把她與墨淵的兩個孩子養在了天外村。
他們也不好時常過問,只是聽說,似乎這兩個孩子更多的偏向普通孩子的體質。想來,這一對龍鳳胎更像桃夭。
花容根本沒想過鳳鳴和緋嫵不知道這兩個孩子的真實身份,她一直知道天外村與京城還是有一些聯繫,她下意識的以爲,他們是知道的!
所以這時候,她也沒解釋。
坤安宮,暗紫的帷簾放下一半,鏤花窗柩上,擱置着一瓶開放正豔的臘梅,寢殿內淡淡的梅花冷香怡人,殿外幾名嬤嬤各自忙碌。
緋嫵正偎在榻上翻閱一本冊子,榻邊站着兩名伺候的老宮女。緋嫵臉色略顯蒼白,自數日前傳來花容死訊時,更是臥牀好幾日,兩位皇子每日過來陪着說說話,這兩日稍稍好些
。
“太后,這些事還是過些時日再操心,您要好好養着身子纔好”一旁的老嬤嬤忍不住開口,太后已經看這冊子看了一陣子。
“這……咳咳!咳咳!”
緋嫵似乎要說什麼,剛一開口,一口冷風嗆入,劇烈的咳嗽!
“太后!”
兩人匆忙上前輕撫緋嫵後背,臉色難掩擔憂,如今太后和皇上都病倒了,這樣下去可怎麼好?
“咳咳!哀家……無妨……”緋嫵咳嗽兩聲,一旁的嬤嬤立刻端來一盞熱茶,她抿了一口,嗓子好受了一些。“這是戶部選上來的朝中三品以上官員尚未出閣的小姐,哀家看着,都是好的”
“太后,恕奴婢多嘴,兩位小皇子雖說儀表俊逸,這開春之後才滿十二,這選的是否早了些,這閨中小姐年紀比皇子年紀還大……”
“是啊”緋嫵嘆氣,將冊子放在一邊。“倘若是侍妾倒也無所謂,只是這正妃卻不可如此”何況,那兩個孩子心性不穩,朝中大臣眼巴巴望着璃兒這太子不算,凌兒也成了香餑餑。
想來,他們的想法她也能理解,如今對外是皇帝病重,身體不好。而多年以來,一直不願選秀,後宮如同擺設,六七年都不曾踏足。如今恐怕選秀也無濟於事。如今這兩位皇子,一個是太子一個是太子唯一同胞親兄弟,何況太子還是未來的天子。這嫁女兒的跟在歐陽璃後頭,比他這正主還急。
但畢竟這太子只有一個,而太子與凌皇子乃同胞所出,感情一直都很好,即使是太子繼位,凌皇子的地位恐怕也是水漲船高,畢竟也是皇親國戚。
“不知太子和凌皇子什麼時候回宮?”緋嫵看了一眼門外,忍不住問道。
一旁的嬤嬤明白太后似乎對兩個皇孫如此年紀選妃不是很熱衷,也不在說這個話題,聽到她問及兩位小皇子,當即笑道:
“兩位小皇子孝順,說是三四日纔回來,想來哪次不是提早回來,這兩日說不定就回宮了”
緋嫵不語,前幾日傳來桃夭的死訊,兩個孩子受不得這刺激,說是出宮去散心,一時之間怕是不會回來。
想起桃夭,緋嫵忍不住心中哽然,揮揮手便讓兩位嬤嬤下去。
兩人躬身退出去,小心的帶上門。
如今桃夭與子玉都已不在,烏穆這狗賊又乘人之危,青宗沒有天道門牽制,門內分化兩部,而歸附烏穆的一部佔據上方,狼狽爲奸。沒想到自己大意,幾乎被拆穿身份。
她隱隱有些明白墨淵之死可能與桃夭有關,如今這微妙的平衡打亂,瞬間形勢倒轉。她擔心兩個孩子會有危險。
子玉走了,桃夭也走了
。她已經無法再承受親人離世這種打擊。
金瓦朱牆被大雪覆蓋,一輛精緻的馬車一路從南門暢通無阻的駛入宮內,經過最後一道玄華門時,被侍衛長攔住。
這裡之後並不允許馬車經過,並且要檢查是否攜帶武器。侍衛長衛珉一身厚重的戎裝,長槍直接一橫,攔住了這輛馬車。
“大膽!還不速速下車!”衛珉的大嗓子一吼,宮牆上的積雪都被震落下來。小羅正靠在車壁上休息,冷不防突然這麼一聲獅子吼,嚇得一個激靈,立刻蹦起身,眸子噴火、氣勢洶洶的準備去找這位不知好歹的侍衛長的麻煩!
“小羅,你坐好”花容輕飄飄的扔下一句,小羅只好心不甘情不願的坐回去。
鳳鳴拿出進宮時令牌讓衛珉放行,可惜衛珉的性子就像茅坑的石頭,瞥了一眼鳳鳴手中的令牌,依舊穩穩擋在馬車前方。
“除了皇上太后和太子、凌皇子,其他任何人到了這裡,都得下車!”衛珉長槍冷指着馬伕,不許他們進去。
當初就是太子和凌皇子都吃過他的鱉,不過衛珉被凌皇子揍了一頓之後,又被太后和皇上請去“教導”了一番,終於把那兩位無法無天的皇子殿下也列入了特殊照顧羣體,除了他們幾人之人,他的職責就是禁止任何人騎馬、坐車、帶武器過去!
“一個小小的人類,也在爺的面前狂!”小羅怒不可遏,擼起袖子強忍要揍人的衝動。
鳳鳴冷眼盯着他,又望了一眼閒情逸致的花容,直覺丟面子,平日他直接進宮,倒是沒有注意到這邊不允許馬車通過。
鳳鳴走出馬車冷聲說出自己身份,但是衛珉顯然是不買賬的,鳳鳴也不可能跑去和他計較。本來打算直接給他一個迷魂術放自己的馬車進去,沒想到衛珉動靜極快,車內又一直沒聽到聲音,他一時心中更覺有鬼,乘着鳳鳴不備,直接上前一步掀開車簾就往裡望去!
他不看不要緊,一看之下,臉色一變!就在鳳鳴暗自奇怪之時,衛珉突然被一陣勁風掀出幾丈之外!猛的撞上宮牆!
“大膽!竟敢襲擊宮衛!罪同謀反!”
“快!圍住他!”
一羣烏甲戎裝侍衛立刻從四面圍住馬車!警惕的盯着馬車裡的人,鳳鳴也被一柄長劍抵在脖子上,他挑了挑眉,看好戲般盯着馬車,竟然絲毫沒有緊張感,也沒有被挾制的自覺。
一名小侍衛立刻上前去扶衛珉,怒氣衝衝道:“隊長!是何人敢如此大膽!”
衛珉扶住腰,痛呼一聲,卻還沒來得及說明,眼一睃就看到把那馬車被衆多侍衛當反賊圍得水泄不通,心一寒,飛速奔回來!撲通一聲,四肢伏地,大聲道:
“屬下冒犯,恭迎太后
!”
他話一出口,不僅衆多侍衛臉色猝變,就是一旁看熱鬧的鳳鳴也是一凜。他三步並作兩步正要上前,就聽到馬車中傳來緋嫵平靜而暗沉的聲音:
“走吧”
馬伕低應了一聲,連鳳鳴上不上車都不管了,直接“啪”的一聲甩開馬鞭,馬匹打了個響噴,慢悠悠的行走在青石磚地上。
旁邊的侍衛沒想到隊長會突然跪下來,待他說完話,便立刻明白他爲何會被打出馬車,何況這馬車中的聲音,即使這幾個月聽見的少,但是他們守衛宮門多年,自然不會陌生,立刻讓開一條路讓馬車離開。
雖然不知太后是什麼時候出去的,他們也不敢詢問,太后的想法豈是他們能揣度的?
“哎!我還沒上車呢!”鳳鳴大叫一聲,直接一個縱身,穩穩當當地落在了馬伕的身旁,衆多侍衛心中一凜,更信了幾分,沒想到這人武功如此出神入化,太后和皇上身邊有這樣的人也不算奇怪。
鳳鳴掀開簾子時,花容已經恢復了原狀,鳳鳴忍不住開口道:“你怎麼會想到這種方法?”
“省時”花容的回答也挺省。
那位不是說這道門能通過馬車的除了她的兩個孩子,只有皇上和太后?
兩個孩子如今長成什麼樣子她不好把握,皇上對外是病重,總不可能這時候出現在這裡,只有對外還健康的太后不會被懷疑。
鳳鳴不置可否,他一時到沒想到花容想出這麼一個方法來。
馬車繼續往坤安宮的方向走。
花容帶着寬大的兜帽,帽子的細絨滾邊半遮剔透的容顏,讓人看不太清樣子。鳳鳴拿出一枚太子給的宮牌,立刻有人去稟報太后。
緋嫵正暗自奇怪鳳鳴什麼時候變客氣了,竟然還會規規矩矩的遞牌子,寢殿外就傳來嬤嬤引人的聲音,她一擡首就看到鳳鳴跨進殿,正要說什麼,話到口卻突然生生頓住!震驚地看着鳳鳴身後的女子!
花容正好解下披在身上的大髦遞到血絡手中,擡眸與緋嫵的眼神相撞。
“夭……夭夭……”緋嫵不可思議的看着花容,她懷疑是自己眼花了!聲音中帶着不確定,是夭夭!夭夭回來了?!
她沒死!她沒死!
緋嫵迅速掀開被子,赤足就要下榻!花容神色一慟,下一秒,微涼的手已按住了緋嫵的動作。
殿內除了他們幾人,伺候的宮女太監都早已低着頭退了出去。
“緋姨”花容聲音剛落,緋嫵恢復了原本的模樣,不必頂着太后的樣子。花容看着她蒼白的臉,心中難受。幾年過去,緋姨恐怕操碎了心,如今竟如此蒼白憔悴
。
“夭夭,緋姨還以爲你……你……”緋嫵一時哽咽,想起那兩個孩子,立刻又道:“夭夭,璃兒和凌兒以爲你死了,他們前日出宮了”
不然,一家子團聚多好啊!
她已經很清楚,子玉是回不來了,也沒有再問,徒惹花容難受。
“緋姨,你與夭夭說說,是怎麼受傷的?木道子前輩呢?爲何青宗之人會突然知道是你化成子玉?”
花容不動聲色的握住緋嫵的手,暖融融的氣息流竄入緋嫵的奇經八脈,引開了話題。
緋嫵也不知花容都經歷了什麼,未曾想到她如今竟到了這般高的境界,她已經感覺到花容傳送到全身的力量,她拍了拍花容的手,緩緩道來這幾年發生的事,尤其是近段時日青宗所爲。
平靜的聲音在寢殿內響起,殿內香爐升騰起嫋娜的煙霧,安神香的氣息瀰漫,外面的風雪似乎都極爲遙遠。
此刻,就在花容剛剛離開的玄華門又迎來了一輛寶藍色頂的錦花流蘇馬車,馬車中,一名頭戴嵌龍紋明黃紫金冠,身着黑底繡蟒紋的華緞錦袍,腰束嵌螭紫錦玉帶,腳蹬鹿皮長靴的少年正坐在中間位置。容貌俊美絕倫,眉梢細長,一雙冰眸深邃幽暗。
這輛馬車尚未達到玄華門時,衆多守衛已經認出了是誰,馬伕身邊的一名黑衣暗衛直接將代表太子身份的令牌遞給衛珉,衛珉便直接放馬車進去。
歐陽璃眸色淡漠,平日待人和煦的溫雅笑容早已消失,他隨意靠在厚厚的軟墊上休息,如蝶翼般的長睫輕輕覆上。
他手心握着一枚溫潤的白玉發環,發環的色澤淡雅,觸手生溫,是上好的羊脂玉所刻,似乎經常被人摩挲,沒有絲毫的棱角,發環泛着淡淡的明潤光澤。
如果還有人記得,一定會發現,這是多年前,皇帝親手爲兩位皇子的母親所戴的發環。如今這麼多年過去,人們似乎忘記了那位曾經盛極京城的玉王妃。
歐陽璃看着這枚孃親遺落的發環,脣邊溢出一抹極淡的笑容,他知道,當年母親離開時,一定來看過他和阿凌。
想起幾日前天外村傳來的消息,歐陽璃眸光瞬間黯淡,指骨微微發青,至今難以接受。爲何父皇這麼走了,孃親也會離開他們?
馬車經過玄華門時,旁邊站立的侍衛忍不住看向旁邊的同胞,奇怪道:“這段日子不知怎麼回事,兩位殿下都出宮,怎麼連太后娘娘也是從宮外回來……”
他的聲音不大,但是歐陽璃眸光瞬間一凝!一揮手,一名黑衣暗衛立刻明白,瞬間離開馬車,朝那位侍衛而去。
歐陽璃沉默的看着手中的發環,他很清楚,祖母如今病重,根本不可能離宮,但是這玄華門的侍衛所言是什麼意思?似乎看到祖母從這裡進宮?這怎麼可能?
他今日提前回來,除了告知祖母近日京城中盛傳的風華樓幕後掌櫃之事,也是不放心受傷臥牀的祖母
。
想起他今日聽到消息,那些參宴的商賈在說到那神仙一般的女子時眉眼間閃爍的貪婪,歐陽璃心中好似吃了一個蒼蠅。所有人形容的都是一樣的,這般模樣,他不知除了孃親,還有誰會出現?何況還是風華樓?
也許……或者……孃親沒有死!
也許她是想告訴自己,她還活着!只是按理來說,既然已經放出消息,爲何不回宮見他們?
歐陽璃一時也想不明白,這時,那名黑衣暗衛已經回來,將當時玄華門所發生之事盡數告知了太子。
“鳳鳴怎麼會也在?”歐陽璃冷眸微凝,食指輕叩膝蓋,目光掃到那泛着淡淡光澤的玉環,心中頓時一跳!
“快!去坤安宮!”
歐陽璃眸色瞬間爆發出璀璨的光芒,一向沉穩平靜的他突然聲音有些拔高,一旁的暗衛微微詫異。
歐陽璃心中狂跳,他今日得知消息時,迅速趕去了秦府,但是當時秦府宴會早已結束。他當時已經得知,鳳鳴以鳳樓主的身份前去,隨後那名紅衣女子離開後,他也不見了蹤跡。
但是現在鳳鳴卻出現在這裡說明了什麼?何況,衛珉似乎說,當時車中除了太后,還有兩名少年,在秦府之時,那位紅衣女子的身邊正是跟着兩名少年!
歐陽璃一時之間有些手足無措,不斷的催促馬伕!
一定是孃親!是孃親回來了!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孃親不會死的!
阿凌聽說那名紅衣女子似乎對蘇家特別感興趣,尤其是那位癡傻的蘇二公子。因此阿凌便接近那位蘇大公子進了蘇府,不知他那邊情形如何?
馬車一停,歐陽璃便直奔坤安宮!
坤安宮的宮女太監還從未見過飛跑的太子殿下,殿下一向是溫和守禮,今日一陣風似的,這是怎麼回事?
“皇祖母呢?今日可有人來?”歐陽璃尚未等宮人回答,已經飛快的衝向寢殿。帶起帷簾一陣晃盪,坤安宮外的嬤嬤一看是太子,尚未來得及說話,太子就已經破門而入了!
“殿下!殿下!太后已經睡下了!”
歐陽璃直接揮退了嬤嬤,直接奔往緋嫵休息的地方,但是卻沒看到人!
他幾乎立刻就要發怒,卻突然想到宮女太監似乎並不知道太后已經不見了?沒有看到母親,他忍不住一陣失望,隨即退出殿。
“太后還需要休息,沒有傳喚,你們就不比隨意進去了”
“是”
歐陽璃看了一眼坤安宮外曲折的迴廊,又道:“今日是否有人來看太后?他們去哪兒了?”
“殿下,他們從東南門出宮了”
“什麼?
!”歐陽璃立刻直奔東南門!沒想到他與他們就這麼錯開了?!“魅夜!準備出宮的馬車!”
暗處出現一名黑衣侍衛,接到歐陽璃的命令,身影一閃,就消失了!
此時,緋嫵精神抖擻的陪着花容,花容已經大致的將事情講清楚。他們決定直接回秦府,再去調查清楚蘇府之事。
緋嫵安靜了半晌,沒想到事情演變到現在這地步,不過,子玉還活着,想到他們一家人有可能會團聚,一時心中難掩激動。
“蘇府的三公主是被月神選中的巫女,她當初對蘇家的公子蘇佑一見鍾情,不顧族人反對嫁給了他,但她的行爲被族中唾棄,後來兜梨國發生戰亂,蘇家對兜梨皇室給予了財力支持,三公主也得到了全族的原諒,因此,這位三公主在兜梨國的影響不小”
“而蘇家的那位傻公子一直是蘇家的心頭寶,所以那位蘇陵纔會覺得自己的地位岌岌可危,他畢竟不是蘇氏嫡系子孫,一個多月前的雷劫我也曾聽凌兒那孩子說起過,似乎蘇家的公子遭遇了雷劫,但這件事被蘇家隱瞞了下來……”
緋嫵說起那位蘇煜,想起當初,她聽到這癡兒時也曾想起了當年的歐陽玉,沒想到如今他們竟有這般千絲萬縷的聯繫。
“這位蘇煜原本也是個奇怪的,和當初的子玉如出一轍,當初看到柳家的大小姐就喊娘子,無論颳風下雨,每日都抱着新鮮的酥餅等在蘇府的外面,聽說大雪天還有人見過他凍昏在雪地裡!”
緋嫵忍不住搖頭,那個原來的那個柳家大小姐柳夢煙還是從玉王府遣出去的六妾,本來就是小門小戶出生,姿色也一般,真不知哪裡吸引人了。
花容安靜的坐在一旁,她的目光落在了雪白的大髦上,不知道那傻子現在醒了沒有?她這麼又走了,也不清楚他會不會又難受?
血絡聽到緋嫵說起蘇煜追着人喊娘子就想起了宴會上的那位柳小姐,但是這位柳小姐似乎與緋嫵所說的柳小姐不是同一個人?
“今日宴會之中,蘇煜也追着一位柳小姐……”
“那位柳小姐是柳夢煙的表妹柳靈兒,說起來也奇怪,這位蘇公子後來又換了兩名女子喊娘子,不僅是這位柳靈兒還有蘇家的表親趙家的一位庶出小姐,好像叫什麼趙淑雁,那位趙淑雁是個不得寵的丫鬟生下的庶出小姐,不比另外兩家都是嫡出的小姐,她看起來似乎並不在意蘇煜的癡傻,每次蘇煜去找她,喊娘子,她也不介意,似乎與蘇家的關係不錯”
緋嫵說起這位趙淑雁,語氣中似乎若有若無的帶了絲譏諷,小羅也沒明白這話中有什麼千秋,疑惑道:
“這位趙小姐倒是個實心腸的人,我見那宴會上的柳小姐對那個傻子可是避之不及,簡直稱得上厭惡”
血絡忍不住看白癡一般看向自己的弟弟,直接腦袋歪一邊沒理會他,徑自靠在一旁休息
。
緋嫵瞧了一眼小羅,對他這性子倒是欣賞,笑道:“這位趙淑雁可不是喜歡蘇煜,而是喜歡蘇煜那麼一個既有權勢又有錢的家族和心疼蘇煜這麼一個兒子的三公主!”
“啊?那個女人喜歡三公主?”小羅驚訝道。
血絡:“……”
影魅都忍不住從花容的影子中冒出來對小羅翻了一個白眼。果然是琴靈,腦子也是木頭做的。
緋嫵笑的前俯後仰,大讚小羅的“純潔無暇”
花容也忍不住彎起了脣角。緋嫵見狀,繼續道:“蘇家雖然比不得鳳來儀和風華樓,但是在商賈之中也算得上翹楚,蘇煜雖是傻子,但有一個有經濟頭腦的公主母親,又得蘇家人的心,將來繼承蘇家的可能性比蘇陵更大,除了一些心比天高,清高自詡的正經小姐或者懷揣才子佳人夢的身份貴重小姐,那些小門小戶的大小姐,甚至大家族的庶女哪個不是眼巴巴的盯着這麼一個移動的金山?”
總的來說,除了是一個傻子,其餘的各項條件,絕對能保證嫁給他的女子衣食無憂,而那些本來就衣食無憂的女子當然是看不上蘇煜的,畢竟是要過一輩子的人,誰願意嫁給一個傻子?還是一個偏執又時常癲狂的傻子?
小羅總算是後知後覺明白了其中的關竅,忍不住嗤之以鼻,富貴榮華吸引力這麼大,明明不喜歡還能強裝喜歡?也不嫌累。
“時辰不早了,我們去逢源樓吃點東西”
她記得花容當年很喜歡逢源樓的點心,子玉還學着做給她吃。
花容聽到這久違的名字點了點頭,馬車停在了逢源樓下,立刻有小廝過來詢問,緋嫵拿出一枚玉佩遞給小廝,與他說了什麼,小廝立刻拿着玉佩進去。不到片刻之後,竟然看到佘骨親自跑出來。
“貴客!樓上雅間可等着您呢!”佘骨滿面笑容的迎過來,看到緋嫵,眼睛都亮了。
“佘掌櫃別來無恙,紅光滿面的,如今這精神是越發好了。”
“哪裡哪裡,裡面請”
緋嫵站在雪地裡,轉頭看着花容下來,上前拉住她的手,笑道:“你都六七年沒過來了,今日可得好好看看!”
佘骨詫異得看着花容,兜帽遮住了大半張臉,他一時也看不太清楚,只覺這名女子似乎看着有幾分熟悉。他畢竟是見過些世面的,也沒多問,直接引着幾人上樓。
逢源樓中有不少客人,紛紛驚奇的看向這邊,能夠讓佘掌櫃親自迎接的人非富即貴,身份怕是不一般。
緋嫵沒去注意這些人,正興高采烈地和花容介紹這幾年逢源樓新加的菜品。
“不知道這兩名女子是什麼人?佘掌櫃竟然親自引着”
“是啊,你看那名白衣女子遮着臉,大概是哪家的千金小姐”
一旁的竊竊私語聲不斷,在逢源樓一樓左側靠窗處正坐着一位鵝黃絲緞面貂絨雪襖的嬌俏女子,她身旁站着兩名容色俏麗的婢女還有兩位大約是保護她安全的大漢
。
她擡頭看着花容幾人,目露陰狠,什麼大戶人家的大小姐!也敢在自己面前擺譜!
她朝身邊負手挺立的青褐大褂壯漢看了一眼,那名看着身強力壯的下人目露兇狠,濃眉挑起,抄起一旁的長凳就砸向花容和緋嫵!
衆人沒想到會在逢源樓發生這種事情,眼看長凳尖銳的一角砸向花容,有膽小的尖聲驚叫,佘骨臉色更是發青。
“小心!”
“當心!”
花容好像沒有看見,緋嫵甚至說話都未曾停頓一下。
“砰!”爆裂聲突然響起,長凳在即將觸及花容的剎那,方向扭曲,硬生生突轉向那名青褐大褂大漢身後的鵝黃貂襖女子!
“啊!”一聲高亢的尖叫聲刺破耳膜。
女子身旁的壯漢臉色猝變,踢起座下的另外一把長凳飛速橫檔!長凳猛的撞擊上逢源樓的牆壁,“咔嚓!”四分五裂,碎末飛濺!扎中了那名鵝黃襖的少女的臉,又是一陣尖利的尖叫聲,嚇得旁邊幾位客人往後退了幾步。
“你、你竟然敢砸本小姐!”
“小姐,讓小的好好教教他什麼是規矩!”鵝黃襖的女子身旁走出一名虯髯大汗,陰狠地盯着花容身旁的血絡,剛剛便是血絡隨手一揮,把長凳直接揮到了這邊!
佘骨臉色霎時難看,這該死的柳靈兒,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身份,竟然連鳳來儀的人也敢招惹,鳳來儀背後可是皇室!他看了一眼緋嫵,心中一個咯噔,爲了他的逢源樓,他只得去當這討人嫌的和事佬。
“兩位可莫生氣,各位能來我逢源樓是在下的榮幸,小店實在經不起兩外的折騰,柳小姐,您這頓小的做東……”
“哼!你算什麼東西!一個小小的逢源樓也敢在本小姐面前指指點點!”剛剛還說逢源樓沒有雅間,現在竟然如此打她的臉!這麼兩個狐狸精,仗着一張臉,竟敢欺到她頭上!
佘骨暗罵這女人沒眼色,他好心反倒成了驢肝肺!
佘骨也不是好捏的軟柿子,見這姓柳的仗着一個還有點錢的爹竟敢在他這裡狂妄,如今踢上鐵板,也怪不得他沒提醒。
柳靈兒見佘骨一聲不吭,只道是他怕了,更是囂張得不可一世!她塗滿紅色豆蔻的食指直指花容,尖聲道:“攔住那個女人!把她的帽子給我掀了!”
“是!”
兩名大漢兇狠的走上樓梯,樓下衆人的目光一直都注意着這邊,雖對這蘇小姐的蠻橫感到厭惡,但卻沒有人出聲阻止,近百雙眼睛齊齊關注着事情發展,他們也有些好奇這名戴着雪色兜帽披風的女子長的是何模樣。
緋嫵臉色陰沉,原本的好心情也瞬間消失,看着柳靈兒就像是看一個跳樑小醜
。
佘骨識相的站到一邊去,要說柳家在京城還是有一定名氣,雖比不得蘇家,但在蘇家之下的衆多商賈之中,也是算一算二的。
這柳靈兒從小就囂張驕橫慣了,當初參加秦府的宴會,柳家身份還夠不着風華樓的級別,她也不敢太放肆,但是逢源樓卻在柳家之下,身份貴重的都喜去風華樓撐門面,到逢源樓吃飯的,多以有錢卻無權的商賈爲主,柳靈兒自然不屑。
“孃親,要不要小羅去解決了礙眼的蟲子?”小羅打個呵欠,隨意的靠在一邊,寒瞳冰冷嗜殺,看着柳靈兒似乎在看一個死物,膽敢在他面前做出危害他孃親的事,這個女人在他眼裡已經是浪費地方的渣子。
緋嫵認真整理花容的狐尾兜帽,紅脣露出一抹奇詭的笑:“蟲子當然是慢慢捏比較有趣,只是,你孃親是來吃飯的,別弄髒了地方影響胃口”
小羅聞言,俊美的臉上咧出一個堪稱陽光燦爛的詭異笑容。
柳靈兒看到他,總覺得這墨衣墨瞳的少年看着有幾分熟悉,但是一時之間也想不起來,明明是令人驚豔的一張臉,不知爲何,卻給人一種陰暗感,直覺他危險,她轉眼看向花容,見她看似手無縛雞之力,立刻尖聲道:
“還不抓住他那個女人!”
兩名大汗獰笑地抓向花容的方向!
“砰!”
“砰!”
兩聲重物落地巨響!還沒看清小羅是怎麼動手的,那兩名身強力壯的壯漢以詭異的姿勢撞向一旁吃飯看熱鬧的客人!
“啊啊!”
慘叫聲和桌椅碎裂聲此起彼伏,佘骨白眼一翻,忍住心頭滴血的心疼,又是一筆銀子沒了。
花容瞧見他這哭喪着臉的表情,淡笑道:“柳家雖窮,想必不會連這麼幾千兩銀子也賠不起掌櫃”眼下之意,有事找柳家,賠錢也是他們的事兒。
佘骨臉色一僵,不過,他也的確沒膽子去朝鳳來儀這養殺手的地方要錢,而柳家就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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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正想着可以乘機勒索一番,突然覺得哪裡不對,這聲音似乎……很熟悉?!
佘骨猛的看向花容的方向!雖看不清這表情,但是這身打扮隱隱的和當初失蹤的玉王妃極爲相似!六年多以前在玉樓城還發生了一件大事,曾經轟動一時!
傳言玉王妃難產去世,玉王爺無法承受打擊,抑鬱成疾,沒幾天就陪着玉王妃走了!王府對外沒有葬禮,但是玉王爺和玉王妃的的的確確六七年沒有露面!
但現在……這聲音分明就是玉王妃!
玉王妃沒有死?!
佘骨有些難以置信,突然想起緋嫵進逢源樓時所說的一句話:六七年沒有過來?
佘骨望着柳靈兒幾人,簡直就像看一羣傻子,這得罪的人……
可是當今太子的母親
。
以太子和凌皇子這護短的個性,又是六七年沒見的娘,還不把柳家給炸平了?一時之間,他也不心疼自己的桌椅了,旁邊有小廝上前正欲收拾殘局的,都被他一個眼神給制止了。
逢源樓內亂成一團,哎呦聲、慘叫聲攪成一鍋粥,柳靈兒氣的渾身打顫,俏臉扭曲,一腳踢向倒在地上起不來的兩名大漢!
“你們兩個沒用的東西!還不給本小姐起來!”
小羅邁着悠閒的步子一步步的走過來,柳靈兒忍不住往後退了兩步,她身邊的兩名婢女剛剛就被砸過來的人命中,此時也幫不了她。
“你們兩個沒用的東西!還不給本小姐起來!”
小羅邁着悠閒的步子一步步的走過來,柳靈兒忍不住往後退了兩步,她身邊的兩名婢女剛剛就被砸過來的人命中,此時也幫不了她。
小羅伸腿踩在其中一名大漢的眼睛上,冷笑:“這雙髒眼睛還是不要了……”
“嗷!”
撕心裂肺的慘叫聲,嚇得在場的客人臉色慘白,目光觸及那鬼魅般黑暗的墨衣少年腳下,胃中更是一陣陣的噁心,血紅色的液體從崩裂的眼眶縱橫交錯,硬生生被踩裂。
柳靈兒嚇得說不出話來,猛的往後倒退,乒乒乓乓的帶倒橫七豎八的桌椅。
小羅輕飄飄的移開步子,又慢悠悠的停在另一名倒地的壯漢面前,繡着精緻銀線雲紋的長靴一步步的移到他的臉上,見識過他狠厲手段的衆人嚇得呼吸被吊住,壯漢更是渾身哆嗦。
“饒……饒……唔!”
小羅長靴着踩在他的嘴裡。笑容璀璨如天邊明亮的雲霞,純淨的嗓音如甘冽的泉水:“這張嘴真臭……”
“啊啊啊!”柳靈兒渾身哆嗦,她幾乎不敢再多看一眼那兩名血肉模糊看不清長相的壯漢,拼了命的往後縮,指着小羅的指頭更是哆嗦,聲音都不利索:“你……你竟敢……”
小羅看了一眼自己的靴子,蹙起秀氣漂亮的眉,往倒地不起的壯漢身上擦了擦,看也沒看柳靈兒一眼,擡眸無辜的瞅着花容,三步並作兩步就準備投入母親的懷抱。
“孃親,是他們不……”
“大膽妖孽!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兇!”小羅背過身的剎那,逢源樓外突然爆發出一陣沖天暴喝,一陣森冷的白芒攜帶冰冷的殺氣直直襲向小羅的背後空門!
小羅一時不查,臉色霎時不好看!他想回頭去擋,已是不可能!
血絡和影魅霎時臉色大變,緋嫵更是面露殺氣!竟然行使如此下作的偷襲手段!
“低頭”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時,小羅耳邊響起熟悉的聲音,他漆黑如墨的眸子驀地一眯,直接坐到趴倒在地的兩人背上
!
“轟!”一聲撞擊巨響!
噼裡啪啦的一陣酒罈破裂之聲!
“啊啊啊!”
“快跑!”
“打起來了!”
就在小羅身體一低的剎那,烏金銅杵猛的與一個青瓷茶杯在空中撞到一起!空氣瞬間被撕裂,衆人只覺耳朵幾乎被巨響震聾,忍不住捂住耳朵尖叫。櫃檯上、桌椅上的酒罈、瓷碗皆盡四分五裂!
“何方妖孽!竟敢接下本座的伏魔杵!”渾厚的暴喝又是一陣空氣震盪,已有不少人被接二連三的變故折騰的昏迷不醒,柳靈兒已是臉色慘白的抱頭縮在一角,絲毫沒有了剛剛的氣勢。
“叮”的一聲輕響,青瓷茶杯打着旋兒落下,正好掉在小羅的面前,他拿起茶盞握在手心,這才站起身面對身後那名中年獵妖師。
那原本被茶杯打出數丈之外的烏金銅杵已經回到了那名獵妖師的手中,他皺着眉頭看了一眼被擊出凹痕的伏魔杵,帶着戒備與震驚的眼光投向已經走下樓梯的女子。
“你是誰?”
從來沒有人能夠如此輕而易舉地接下自己全力擊下的伏魔杵!何況還是他的武器被一個易碎的瓷杯砸出如此痕跡!簡直前所未有!
花容雪白的披風連衣角都未曾掀動,她走下樓梯,安靜的坐在一旁的桌子上,手中正拿着一隻與剛剛擲出的顏色相似的茶杯慢條斯理的品茶,除了她這桌子上她喝茶的茶壺和茶杯,其餘的陶瓷器皿幾乎沒有一個完整的。
雪白寬大的兜帽狐絨半遮住她的容顏,完美的下頜、精緻的側顏令在場尚在清醒之下的客人發不出聲音,一時之間,逢源樓內落針可聞,只有那名獵妖師發出的疑惑。
“青宗果然是臥虎藏龍”花容低笑,薄粉的脣勾出一抹令人看不明的弧度。“偷襲的功夫也越發進益了”
“哼!和妖孽講何道理!狐妖!今日老夫便收了你!”那中年獵妖師看也不看花容一眼,只瞥了一眼她身上的狐裘,冷喝一聲,再度襲向花容!
“愚不可及!”血絡冷笑一聲,嗖的一聲,一道鋒利的銀線爆閃!厲閻不屑地瞧了一眼看似繡花枕頭般的血絡,抽出背後的烏金桃劍,一劍劈向銀線!
血絡見狀,脣邊露出一抹陰森的笑容。厲閻心中一個咯噔,尚未明白是何意,直覺背後一冷!他登時眼眶爆裂!顧不得迎面而來的鋒利琴絃,迅速反身,一劍橫胸,堪堪擋住影魅的一記利爪撓心!
“噗呲!”
“噗!”厲閻瞬間被血絡的琴絃刺中肺部!他猛的朝前踉蹌兩步,就地翻滾,驚險避開影魅和血絡的連環攻擊!他臉色扭曲,一把抹掉嘴邊血跡,陰狠的盯着不遠處閒情逸致的花容,從喉嚨深處擠出憤怒的扭曲聲音:“卑鄙無恥,只有這點本事?乘人不備,以多欺少
!”
“呵……”花容輕笑,紅脣輕勾。“不是跟閣下學的嗎?”
“你!你這妖孽!”厲閻怒極,捂緊胸口,緊緊盯着花容的側顏,悄然摸向腰間。
花容支肘半托着腦袋,點着茶杯一角,在桌子上旋轉。“都是‘厲’字輩的人,一遇到事情就知道尋求幫助,當真是越來越出息了”
“你……狐妖!別以爲裝着人的皮囊,就能矇騙世人!”厲閻沒想到花容竟然知道青宗聯繫隊友的方式,臉色一陣難看。
花容笑而不語,掃了一眼四周,興致缺缺。她輕叩桌面,狐絨兜帽輕晃,眉宇間似有流光。小羅拿着茶杯走到她身旁,想找個地方坐下,發現四周沒有坐的地方,乾脆隨手拉出一個肥胖的昏迷客人,坐在他腹上。
“孃親,不如把這位交給小羅?”
他一副純良小白兔的無辜眼神瞅着花容,花容淡淡瞥了他一眼,薄脣勾勒出溫和的笑意,說出的話卻令厲閻臉色發僵。
“別弄死了”
血絡瞅了一眼自己的弟弟,眉頭一挑,影魅也嗖的一聲竄回花容身邊,把位置讓出來。
“來,夭夭餓了吧?吃飯了!”緋嫵頭上頂着一個厚底瓷盤,兩手各拿三四個精緻的嵌花點心盤,幾個大跨步的走到花容面前,瞧了一眼她面前狼藉一片的桌子,大腳一踏桌面,直接橫掃過去!瞬間清理乾淨了!刷刷刷的盤子往桌面上一擱,一腳踏起翻倒在地的長凳,笑眯眯地坐在花容的身旁。
“這些都是逢源樓老闆娘這幾年做出來的新花樣,全是採摘春季新鮮的桃花、杏花醃製,來嚐嚐!”
她這麼大咧咧地旁若無人的介紹,完全沒有受旁人干擾,就是見多識廣的佘掌櫃也忍不住額角不正常跳動,果然是養殺人的人能幹出的事。佘骨掃了一眼自己的酒樓:
昏迷的人暫且不計,被殃及的在一旁呻吟叫喚,原來的那位柳靈兒更是縮在兩個婢女的懷裡驚恐戒備的盯着小羅和……那位青宗獵妖師?!
不知那墨衣的少年對他幹了什麼,那名中年獵妖師竟然光着膀子、紅着眼往柳靈兒身上撲!嚇得柳靈兒尖聲鬼哭狼嚎地尖叫!
緋嫵摘下花容的兜帽,將一塊色如霜雪的杏花酥夾到她面前,笑道:“這杏花酥原本是永興城的一道特產,老闆娘專門去永興城取經學來的,原先蘇煜那傻子是極喜歡這東西的,只是後來他似乎更喜歡這個……”
緋嫵將另外一樣桃花酥又遞到花容面前的小瓷碟中,繼續道:“這樣桃花酥是逢源樓有名的點心,與杏花酥極爲相似,口味卻是迥異,這裡面的桃花瓣也是有講究的……”
花容咬了一口,笑道:“是相國寺裡的雪翎花”
緋嫵原本想賣個關子,沒想到花容猜得這麼快,點頭道:“正是相國寺的白色桃花”
兩人悠閒的品茗聊天,旁邊卻詭異的呈現兩個極端,一邊是安靜地落針可聞的佘骨和受殃及的商賈百姓,一邊是驚叫的拉着自己衣裙躲避厲閻糾纏的柳靈兒
。這兩人竟然衆目睽睽之下貓捉耗子般你追我趕,花容擡眸瞧了一眼,見小羅正笑得合不攏嘴。
柳靈兒衣服被厲閻扯的只剩半條裙子和肚兜,她死死拽着快掉落的裙子,慌不擇路的到處逃,厲閻神智不清的赤紅雙目,只穿了一條褻褲瘋狂追趕柳靈兒,這情形實在是……
花容輕咳了一聲,淡粉的薄脣彎起一抹笑意,溫潤剔透的嬌顏猶如冬日的陽光,瞬間一陣低呼聲傳來,小羅眸光閃了閃,搬着凳子坐在花容對面,堂而皇之地遮住衆多呆滯貪婪的目光。頓時一陣叫罵聲,卻沒人敢真正上前。
花容吃的差不多了,緋嫵滔滔不絕,見狀,似是想起什麼,笑道:“你回來尚未見過璃兒和凌兒,他們兩人這段時日出宮去了,倘若知道你回來了不知該多高興。”
“孃親有了那兩個小鬼就不喜歡我了”小羅端起盤子,蹲在凳子上,邊吃邊抱怨。
“你這千年老怪還裝嫩”緋嫵把點心盤推到小羅面前,沒好氣道。
花容笑道:“先回秦府”
想必兩個孩子已經知道風華樓傳出的事,現在回去,也許會有意外收穫。
幾人離開時,柳靈兒已經被厲閻追趕的尖叫着衝出逢源樓,外面大雪紛飛,厚厚的積雪覆上街道,來往的車轍印縱橫交錯。
緋嫵替花容戴上兜帽,轉身離開逢源樓。
剛回到秦府不久,秦醉手中拿着一封帖子走過來。
“蘇府拿來一封帖子,請王妃三日後到府參加宴會,三公主派人來說是要感謝王妃,另外……”秦醉將帖子遞給花容,看了一眼一旁烤火的緋嫵,又道:“太子和凌皇子在府中宴會之後到了這裡,之後似乎是匆忙趕回宮了”
“什麼?!那兩個小子真會挑時候!”緋嫵怪叫一聲,詫異地看向花容,她們剛剛竟然和那兩個孩子錯開了。“都這麼大了還冒冒失失的”
花容放下帖子,笑道:“他們還小”
緋嫵促狹的摸着下巴,瞥了一眼一旁正轉茶杯的小羅,陰陽怪氣道:“你六七年沒見過他們不知道,他們如今可不比普通的孩子,都已經長成大人了,只是皇宮裡的孩子一向身高長的快,外界倒也沒什麼議論,如今這朝中重臣哪個不是眼睛盯着這兩個孩子,等着當太子的岳丈!”
“這件事,進宮前鳳鳴也提及到,只是,他們的真正身份畢竟不同,外人尚且不明,但是要過一輩子的妻子,卻不能隨意選擇”一個不好,不僅會害了一個姑娘的一輩子,對她的兩個孩子也沒有好處。
“你這當孃的就是想的多,這孩子還小,擔心這個做什麼?那些想送女兒到我孫子的榻上的,得先經過老孃同意,璃兒想做到和他父皇一樣怕是不易,但是凌兒卻不同了,這小子就是一個小滑頭,仗着一張臉不知道亂拋了多少桃花
!將來怕是要栽栽跟頭才學得聰明!”
緋嫵笑罵,語氣中卻難掩自豪,她這太后原本當得很是鬱卒,自從有了這麼一對孫子,就是隨便自己往那兒一站,這倆毛孩子對自己孝順,不知多少名門皇戚的老太君眼紅,把自個兒孫女誇得天花亂墜,就差沒說:嫁給她的這兩個小皇子也是可以的。
花容低笑,瞅着緋嫵這得意的模樣,忍不住酸道:“這兩孩子當初是能折騰的,招桃花好啊,你這祖母每天選擇孫媳婦不是人數更廣了?收禮也收的手軟。”
“就你翻醋罈子!你是沒親眼見着那場面,尤其是宮裡盛宴的時候,兩孩子一起出場時那效果!嘖嘖……”緋嫵忍不住瞅着花容,想來這兩個孩子的父母都是惹眼的相貌,孩子自然不會差到哪兒去。
要說,那墨淵的長相更是萬里挑一的,不知天外村的那兩個孩子現在如何了?緋嫵突然沉默下來,墨淵不顧一切的去了西蜀,明知是不歸路,這般的偏狂與子玉簡直相差不二。
花容長睫微垂,眸光透過熱茶升起的氤氳水汽,帶着莫名的迷濛。秦醉踏出的腳步一頓,又重新轉了回來。“王妃,蘇府來遞帖子時,送帖子的小廝說二公子醒了……”
蘇府的二公子,蘇煜。
秦醉見花容沉默,便沒有提及蘇煜現在的狀態,蘇煜醒後便不願再理會別人,也不和人說話,三公主靠近都會激起很大的反抗。想來這消息是三公主有意透露的,不然一個送帖子的小廝哪敢說自己主子的事?
緋嫵已經知道這位蘇家的二公子可能是緋玉晗,一時之間也摸不準花容的想法。現在的確不能操之過急,倘若貿貿然跑去,恐怕流言蜚語不斷,即使她們不擔心,一旦子玉脫離了蘇煜,以後夭夭與蘇煜之間也是扯不清,如今,還是少接觸的好。但畢竟是緋玉晗,花容狠不下心來。
“告訴三公主,三日後蘇府的宴會,我到時會到場”花容白皙的指尖輕輕摩挲茶杯的邊緣,沒有再繼續說話。
她在子玉離開時有意的模糊了他的意識,一切好似一場夢,她也不敢去面對現在狀態的子玉,他不記得所有的一切,卻下意識的找她。
她已經在一步步的接近自己的目標,蘇府的邀約在她意料之中,如果不出意外,宴會上恐怕不會平靜!
------題外話------
結局比我想象中多,就結束了。
實習中,只能端着手機碼,實在太悲催。感謝月票的童鞋們,迴歸的時候補充,麼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