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連角(三)

轉眼間,十日已逝。

隴右軍營中,李括正端坐在案几前看着一份邸報。

自長城堡一役後,他手下的朱雀團兵卒折損嚴重,三百人的編制中竟生生只剩下一半。好在哥舒翰大帥從隴右戍軍中抽調了四百多名精壯,撥給他正好湊了個六百人的整數。

朝廷正式的封賞雖然還沒下來,但哥舒翰大帥卻實封了他銅武營左果毅都尉的實職。雖然沒有得到了朝廷的正式承認,但得以統領六百餘人,亦讓少年心中大喜。

聽高伯父說,哥舒翰大帥會出面保舉自己一個振威校尉的品級,如此一來,自己這個左果毅都尉的職位便算是做實了。李括不是聖賢,怎會沒有慾望?站在更高的位置,就能有更多的可能主宰自己的命運。只有主宰了自己的命運,纔會有機會替死去的袍澤報仇!李括攥緊了拳頭,錘了錘案几。

“括兒哥,那個大餅臉讓我給你送一封信。”張延基跑到帥案前,遞給李括一張信箋。

“她?”少年微微一愣,下意識的取來信箋,摸出信紙。

“百日之聚,終有一別。那夜,我中了迷藥,才昏迷不醒。救命之恩,我銘記在心...那一巴掌,算我欠你的。軍中定有內鬼,望保重!”寥寥草草的筆跡下,不知塗抹修改了多少遍。

不知爲何,李括的心中竟是微微一震,走了,她就這麼走了?自打少年知道倪欣的女兒身後,就刻意跟她保持了距離。便是堅守長城堡時,二人也只是例行公事的寥寥數句。也許是因爲雨夜的那一巴掌?亦或是對之前關係過度親密的補救?至於其中原因具體是什麼,就連少年自己都講不清楚。總之,少年害怕和她的眼神相遇。每每望去,那瑩亮的眸底反射回來的影像最會是阿甜帶着酒窩的面容。

“括兒哥,怎麼了?”張延基見李括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在他眼前用手晃了晃道:“你不會是喜歡上那個大餅臉了吧?”

“啊?說什麼呢你,臭小子,我怎麼會喜歡上她!”李括隨手將信紙壓在案牘下,夾了張延基一眼。

“我就說說,你倒着了惱,真是不打自招。要我說啊,那個大餅臉啊其實人還不錯。只不過是快堅冰,需要有人甘做火爐將她烤化了!”張小郎君聳了聳肩,滿臉的不在乎。

“你個死小子!”李括上前給了張延基一個摟脖,纔算堵住了張小郎君那張大嘴。

“什麼事情這麼高興啊!”歸德郎將張守瑜不知何時進了營帳,笑呵呵的坐到了胡凳上望着二人。

“郎將大人!”

“張大哥!”

兩少年衝張守瑜抱了抱拳,施了一軍禮。

“有時我是真羨慕你們,打打鬧鬧的,便是兄弟情深。哪像我,若是和手下弟兄這番玩鬧,還不被人說成是老瘋子。”

“哪有,張大哥你又拿我們打趣!”

“好了好了,不開玩笑了。其實我來也沒有什麼大事,我聽說有一位大師近日在城郊的土樓山中講佛,你們要不要跟我去湊湊熱鬧?說不準我們還能除除身上的戾氣呢。”張守瑜擺了擺手,提出了一個建議。

“大哥有命,敢不從耳?”兩少年皆是爽朗一笑。

鄯州城郊,土樓山間一處破廟外,兩個獵戶裝扮的男子緩緩挪動着步子。

這二人一高一矮,身側較矮者顯然受了重傷,雖然已用白布包紮了傷口,卻仍有鮮血從胸口暈出。身側闊高者扶將着同伴緩步行至破廟前,推開破舊的木門,一股灰塵隨風揚起。

從斑駁的木門就能看出這座廟宇破敗有些時日了,一時間紅褪墨殘,只叫人感慨時光飛逝,往事已矣。

但他卻無暇多做感慨,把同伴扶將到小廟正殿,聚來一攏雜草,將其緩緩放下後,便席地而坐。

環首一顧,只覺這間廟宇與尋常人家確是沒有什麼分別。正如歲月落盡了繁華,當這朝聖之地散去氤氳,洗盡鉛華後,留下了的便是空空一殼罷了。

那高個獵戶心下不耐,便起身四下走走。緩步來至廳堂後側,掀開落滿灰塵的帆布帷幔,獵戶便來至後間堆放雜物的一間小跨院。

雖然已落滿浮塵,但他依然能透過斑駁的木架看到許多卷堆放整齊的經卷。即便時光洗去了曾經的繁華,這些珍貴的經卷也不會因爲時光的流逝而降低價值。

他心下驚詫不已,爲何看似破敗尋常的小廟卻能夠典藏如此多的經文典籍?雖說他不戀於佛法,但親眼目睹如此之多的典籍,還是唏噓不已。

“施主,您是來求願還是來還願的呢?”獵戶還在神遊,卻聽得背後傳來一陣蒼老的聲音。

微轉過身,只見面前的竟是一鬍鬚皆白身披袈裟的老僧。雙手合十還了一禮,獵戶和聲道:“大師仁厚。小可既不是來求願的亦不是來還願的。”

“哦?那施主爲何駕臨小寺呢?”這老僧看向獵戶的目光分明帶着幾分戲謔,可曾有半分出家人特有的肅然?

“大師容稟,小可的大哥在獵熊時不幸被黑瞎子抓傷,故而小可欲帶兄長前往鄯州城覓醫。可怎知行了一天一夜卻未看到半戶人家,大師能否讓我兄弟二人休憩片刻以作休整?”

那老僧雙手合十,朝獵戶一禮道:“施主有禮了,這件小廟平時也沒什麼人往來,你們儘可以先住下,待養好傷再走也不遲。只是這衣食確是需要你們自行負擔。”

獵戶聞聽此言,有些不解,皺眉道:“大師,這荒郊野嶺的,哪裡尋得到吃食?我大哥又有傷在身,我豈能不在身側侍奉?我自當將銀錢予您,您且爲我們準備兩份齋飯吧。”

那老僧卻是輕搖了搖頭,嘆聲道:“少施主可懂佛法?”

獵戶本已心神煩亂,此時又見這老僧如此刁難不禁心下大怒。

“雖不說精通佛法,卻是懂上幾分。”

“哦,那少施主可能爲老衲解讀一下何爲慈?”

“那有何難?”拗勁上來後,獵戶卻是強勢道:“佛祖教導我們要多行善事,爲諸衆生除無利益是爲慈,衆生有苦,而救度之,愛惜衆生,施濟貧苦,扶持病人,急難相助,使登快樂彼岸。”

略一停頓,他接道:“佛祖教導我們要無緣大慈(注1),不但對自己有關係的人要大愛,對自己沒有親戚,朋友關係的人也一樣要關懷愛護?正如我儒家禮運大同篇(注2)中所講,不獨其親,子其子。而應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而大師此番行徑豈不是與佛法背道而馳?何以稱的上慈?”

那老僧輕嘆一聲道:“少施主此言差矣,少施主只只佛祖教導我們要無緣大慈,卻不知佛祖亦教導我們要同體大悲?(注3)宇宙萬物本是一體,自當休慼與共,骨肉相連。但老衲也是無糧可討,卻如何做的到同體大悲呢?既然如此,也只好做到人飢我飢,人溺己溺了。”

獵戶見他說的如此圓滑,心中的怒火徹底被點燃:“大師如此說來,小可卻是不懂了。佛法有云,佛爲自然,自然爲佛。人在佛中,自然成佛。既然人人都可成佛,又爲何會出現無人施捨齋飯的情況呢?”

那老僧待聽獵戶說完竟是盤腿坐在了暗紅色的蒲團上,閤眼輕聲道:“雖說人人皆可成佛,但須心靜如水,旁無雜念。要做到心如止水,就要破除貪,嗔,癡三毒。只有這樣就會自然而然,順理成章立地成佛。而如今世人爲功名利祿奔波終日,只是想借佛謀個廕庇,求個平安。如此一來,又何談能夠成佛呢?”

獵戶雖心中慍怒,但見他說的着實有理,卻不知如何反駁。思量片刻,卻是話鋒一轉朗聲道:“既然世人難於成佛,那大師們又爲何還要傳播佛法呢。既然佛法沒有魅力引導世人向善,卻又爲何要佔着一個普度衆生的名頭呢?”

那老僧輕嘆一聲,高聲道:“善哉善哉,少施主慎言。非是佛法不夠精妙,而是世人不能夠放下我執(注4)。凡我之物皆是爲我所用,非我所有。若真有我,何以我之心緒、生死皆非己能掌控。而我執則爲一切衆生之通病,唯有放下我執,方可覓得真我,立地成佛。”

獵戶依然毫不相讓,接道:“那依大師之見,若我兄弟二人要討得一份齋飯,卻要等得衆人皆放下我執,立地成佛了?”

那老僧仍是緊閉雙目,和聲道:“少施主,老衲看你還是心有鬱結,因而對佛法不能很好的理解。佛法有云,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因緣是暫時的聚合,沒有永存不變的實體。衆人今日雖然爲利祿功名所困,卻不代表不會翌日參透人間三昧,得以成佛。佛法教導我們應順應自然,如若少施主太過強求,反倒是逆了世家萬物的本質規律。”

獵戶見此老僧說的頗爲有理誠懇,心下也靜了幾分,和聲道:“那依大師之見,如何能讓人心向善呢?”

只見那老僧面不改色,輕聲訴道:“佛法有云時間萬物,悲即是喜,福廕羣生,用妙法門斬斷煩惱根,如究竟樂。施財務,法門令大衆解脫,施無畏令大衆心靈安樂,衆生纔會法喜充滿。”

獵戶聞言拍擊一聲大腿,喜聲道:“大師,我明白了。你是說只要我們在平常互相幫助,佛法之善就會根植於每一個百姓心中,這樣再有所求時便不至於遇到無人所幫,無人所助的窘境了。您是在告訴我想要獲得幫助前要先想想爲他人付出了什麼,這樣便會變得無緣大慈,更近佛法了?”

那老僧聞聽此言,雙目瞬時睜開,輕聲道:“少施主頗具慧根,真乃我佛之幸。齋飯早已準備好了,待你大哥醒來服侍他進些齋食吧。”說完便起身朝外屋走去。

“多謝大師。”獵戶朝老僧躬身一禮,心下鬱結盡消,早已是一片舒暢釋然。

注1:無緣大慈:佛觀一切皆空,而不以特定之人爲物件,故佛之慈悲特稱無緣大慈;其慈心遍及一切衆生,乃爲慈悲中之最尊者。

注2:禮運大同篇:出自《禮記》。原文如下:

大道之行也,天下爲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故人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矜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男有分,女有歸。貨惡其棄於地也,不必藏於己。力惡其不出於身也,不必爲己。是故謀閉而不興,盜竊亂賊而不作。故外戶而不閉。是謂大同。

注3:同體大悲:佛陀之悲乃是以衆生苦爲己苦之同心同感狀態,故稱同體大悲。又其悲心廣大無盡,故稱無蓋大悲(無有更廣、更大、更上於此悲者)。

注4:放下我執:即放下心中雜念,放棄外我,靜心思考,得到本我。

ps:這章寫的我叫那叫一個蛋疼,碼了4個多小時。嗯,先賣個關子,大家猜猜那獵戶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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