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都聽說過,道門三聖地之一的蓬萊島就在海外。但誰也不知道蓬萊島的真實方位。唯有一代又一代的蓬萊島強者,入則潛修,出則鎮世,在不斷宣示着這個道門聖地的存在。
如這真人孟嶼,便是其一。
此人鎮守蒼梧境已經六年,與不少海族真王都交過手。
血王雖未與之爭鋒過,但也久聞其名,略知其手段。
明白這不是能夠輕易擺脫的對手。一見即避身,話都不多說一句,體內一節一節,發出爆竹般的密集炸響。
噼啪噼啪噼啪!!
這句蘊藏恐怖力量的真王軀殼,在千分之一息的時間裡,就已經徹底地崩解爲道則,而又具體地表現爲血光,散成百種、千道、萬縷。
血分陰陽,有五行,三牲各異,四方不同。
或陰毒,或炙烈,或冰冷,或腐蝕。
豔色暗色褐色,一種血色竟得千百樣,就此飛散開,像沖天的血色煙花!
它們體現的是血王對「血」之字的絕對掌控。
這些血光陰暗不定、長短不一地散向所有方位,或快或慢,忽隱忽現,根本沒有精準捕捉的可能。
血王避戰之意,再明朗不過。
但血光之上的所謂明朗,忽似雪山崩塌!
這裡沒有「天」,所以先體現出來「天」的概念,而後天穹下壓。
這裡沒有「地」,然而在孟嶼的腳下,大地無限延伸,無盡承載,永恆存在。
那倒扣的明朗,託舉一切的厚重……
是所謂天圓地方!
傳承自蓬萊島根本道典《高聖太上玉宸經》中的無上秘法,是造化四十九術中的天演術。
孟嶼神臨之時即以此術叩門,後來更是推陳出新、發揚光大,將此術生生上推了九個排名!
千萬道炸開的血光煙花,就這樣倉促地頓止在高處,凝結成一副短暫的華麗畫卷。
無聲碰撞的道則,勾劃出如夢似幻的隱約波瀾。
好大的手筆!
與血王只是初見,孟嶼就毫無保留地出手,直接封鎖了一方界域!
只是偶遇,本來各有忌憚,本該驚鴻一瞥,他卻動如山崩。
孟嶼又何嘗看不明白,此時的血王連遭大戰,雖未有什麼致命傷勢在身,卻也耗力頗巨。若要搏殺此獠,正當其時。
殺死血王對整個迷界戰局都有重大意義,於他自已更是一份豐厚資糧。
天與弗取,反受其咎!!
嘭!
炙熱的獵焰雄城從天而降,毫無保留地轟在護巢大陣的光幕上,炸開成無數朵燦爛的焰花。
將這幅激烈的戰爭畫面,妝點出幾分喜慶來。
親衛統領方元猷問曰:「海族名將鰲黃鐘在,爲之奈何?」
武安侯答曰:「丁卯區域海巢有六座,豈有六個鰲黃鐘在?兵法之道,在以衆凜寡、以強擊弱!」
姜望果斷自丁卯第一海巢撤軍,馬上又殺向丁卯第二海巢。
且一到此地,就發起了猛攻!
不僅調度戰陣輪番轟擊,更是親自出手,與各種軍械一同攻城。
焰城最直接的轟擊過後,焰花開遍護巢大陣的光幕。又在海族守軍源源不斷的支持下,被護巢大陣的力量,一朵一朵地撲滅。
以姜望如今的實力,調集起天地元力來,直如嘯山吞海。他只是站在那裡,便已是風暴的中心。
什麼別的道術都不用,就是一記又一記的焰花焚城,強攻猛打,給予護巢大陣最直接的壓力。
護巢大陣有成千上萬種,但這等覆蓋整個海
巢的光幕,其運行過程都是要保持能源的流動性,要有隨時將巨大防禦力量匯聚到某一塊區域甚至某一個點的能力。
姜望所指揮實施的多點開花的轟擊戰術,就是最直接地阻擾大陣運行的方式。
在如此密集的強力轟擊下,海族守軍只要一個跟不上,就會被轟開缺口從而轟破防禦。
姜望好像完全不在意道元損耗,焰花焚城是一座接着一座地釋放。他盡情地施展着這門超品道術的威能,驗證他對眼前這座護巢大陣的薄弱點的判斷,越戰越顯激動,甚至脫離軍勢,繞海巢而飛,好像也完全不注意自身的防禦。
若有海族強者覷機來襲,這會大約就是再好不過的機會。
可惜這座丁卯第二海巢安靜得很,鋼鐵蜂巢般的通道,只成爲軍械和法術洪流的出口。連個叫陣的都沒有!
姜望心中已然有了判斷,但只是加緊攻勢,越顯急切。
就在這座護巢大陣的光幕開始搖晃時,猛然探出一隻蔚藍色的元氣大手,將漫天焰花一抓而空。
「真是何處不相逢」鰲黃鐘從那黑幽幽鋼鐵通道里飛出來,看着姜望。
戰袍飄揚,甲葉如鱗,臉上是那種一切盡在掌握中的從容微笑。
姜望亦笑:「看來你覺得這是你我之前的緣分。」
「冥冥之中有天定。」鰲黃鐘道:「忽然想起來,你別號青羊,我名黃鐘,確實有緣!」
姜望也不多言,直接踏上甲板,號令大軍撤退。
方元猷震驚莫名,終是忍不住道:「難道真有六個鰲黃鐘?」
姜望不去理會這麼愚蠢的問題,只道:「在這些海巢全都對他不設防的情況下,有很多辦法可以做到這一點。比如……一門名爲咫尺天涯的頂級神通。」
方元猷愁眉不展:「若真的天涯於他爲咫尺,那此方界域的幾座海巢,咱們恐怕一座也難拿下。」
鰲黃鐘雖然個體戰力不及侯爺,荷載三千甲士的飛雲樓船,或也能成爲戰場上橫衝直撞的利器。
然而在隨時可以馳援各個海巢的情況下,憑藉防守方的巨大優勢,鰲黃鐘也根本不必擔心會被攻破巢防。
若是久持下去,大軍出征在外,久伐無功,恐生禍端。
以方元猷想來,在鰲黃鐘出現後,丁卯界域的戰局,的確是難有進展!
如匡惠平、遊玉新等,也是長期參與迷界戰爭的將領,對於此等局勢皆是無計可施,有勸返之意。
但姜望只是下令大***向,去往下一座海巢。
這時候他收攏軍心、威服三軍的好處便已顯見。
接連攻伐兩座海巢無功將士們雖顯疲態,卻無怠意,而是抓緊時間在戰船上調養休息,服丹用石。
姜望負手立在船頭,迎風展衣,從容自在。心中則是已經陷入戰局的推演,苦苦求解。
所以說戰爭是一門這麼複雜的學問。
大軍出動不是你仗劍獨遊,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走。
已經行軍至此,若這一戰不能有所收穫,且不論對威望的巨大打擊,僅這些氣血丹和道元石的消耗,就是一筆龐大的虧空。
虧空的次數多了,這片戰區就不再是人族軍隊的支撐點之一,反而成爲向內吸血的無底漩渦。
當然,以姜望現在的積累,他承擔得起徒勞無功的後果。
以他的性格,即便真個造成巨大虧空,他也不會讓部下士卒爲自已的執拗付賬,最後無非是自已去填補。
現在之所以不肯收兵,自然是因爲……由名將鰲黃鐘駐防的丁卯海族,並非無解!
已知丁卯區域一共有六座海巢。
已知丁卯第一海巢實力最強,且通過全力進攻,已經對該海巢的防守強度有所認知。
已知鰲黃鐘能夠通過某種方式,從一座海巢轉移到另一座海巢。
已知鰲黃鐘是名將,有足夠的軍略和力量,且非常謹慎地選擇了烏龜式的戰法,主打一個閉門不出。無論怎麼示以弱點,都堅決不露頭咬鉤……
姜望心中盤旋着到目前爲止所有的知見,隨口命令大軍繞過第三海巢,殺奔第四海巢。
浮島又或海巢的選址,並不是哪方高層一拍大腿就做決定。
它們通常是停在一方界域必然會產生迷晶的地方,這種地方又被人族樸素地稱爲「迷晶礦洞」。
一開始還有天運之窟一類的花俏名字,後來都被言簡意骸的礦洞兩字所取代。
迷界自身孕育迷晶的過程,好似禽鳥下蛋,總是一顆一顆地蹦出來。多少不定,速度不定。迷界的一切都是混亂的,就連迷晶的誕生,也沒有規律可言。
關於迷晶礦洞,唯一確定的是礦洞的位置。
已知丁卯界域的野外,現在完全是人族的自留地,具備超凡修爲斥侯四處橫飛,根本沒有對手。也就是說,丁卯海族在海巢之外,相當於半個瞎子。
鰲黃鐘之所以能第一時間得知姜望揮軍的目標所在,並且及時完成支援,自然是因爲各個海巢之間的傳訊法陣。
所以這一次大軍還未趕到第四海巢,先鋒隊就先將一座三丈高的黑色金屬方碑擡到了海巢之外,就地放置,輸送氣血,嵌入足夠的道元石,然後將之啓動。
此乃大齊獨有的軍械「沉默碑」,由大匠公孫革所創制。
當然做不到像齊夏大戰那樣,齊軍在阮泅的主導下,以星辰爲陣,直接斬斷傳訊的規則,讓任何形式任何強度的遠距離傳訊都不能實現。
但在一定範圍的空間裡,「沉默碑」對於文字和聲音的遠程傳遞,也能夠及時地進行阻隔,使之「沉默」。
現在第四海巢裡的海族,在海巢之外,成了完全的「瞎子」。
當第四海巢忽然失去傳訊的能力,它說明什麼?這件事情本身即是在告知,第四海巢已被人族大軍定爲軍事目標。
也就是說,通過這樣一個行爲。
鰲黃鐘已經知道武安大軍在第四海巢這裡,姜望也知道,鰲黃鐘趕到了第四海巢。
同時它們雙方都知道對方已經知道。
而後姜望駐軍不發。
大軍靜靜地停駐在沉默碑之外,停在第四海巢無法準確觀測的位置。同時斥侯四遊,禁絕海族窺探。
現在對鰲黃鐘的大考已經開始!
因爲第四海巢的通訊已經隔絕,第四海巢中的海族,無法通過傳訊法陣得知另外五座海巢的情況。他們甚至不知道,人族大軍是否將主力都屯駐在第四海巢外。
這無關於鰲黃鐘的軍事能力,這是情報喪失的惡果,亦是野外作戰能力被輾壓的必然。
到了這一步,丁卯海族或許只能依靠鰲黃鐘自由來去的能力,反覆往來六座海巢,不斷確認人族大軍的主要進攻目標。而支撐鰲黃鐘來去自如的,無論是神通,還是某種寶器,又能反覆持續多少個回合?
這一步懸刀掛門,勝於千鑿萬擊!
當然,鰲黃鐘也可以藏身於海巢深處,繼續不動聲色。就像他之前在第一海巢和第二海巢所做的那樣,一直等到護巢大陣極大消耗之後,纔在關鍵時刻出手。
鰲黃鐘往來諸海巢固然消耗甚巨,武安大軍轟擊護巢大陣的猛烈攻勢,又能持續多少次?
但在姜望這裡,他還有一張牌——
鰲黃鐘兩次出手截斷姜望的攻勢,早就
被念塵繫住。
他早就可以感知鰲黃鐘的所在,但佯作不知,仍以沉默碑向鰲黃鐘發起鬥智鬥勇的挑戰。讓鰲黃鐘以爲,這是一場雙方互相試探位置,以自身消耗窺探對方底牌的賭局。
其實他是看着鰲黃鐘的底牌與之上賭桌!
三個時辰在具體而茫然地等待中也頗爲漫長,不過在默默修練的姜望這裡,只是轉瞬而過。
「侯爺,咱們要等到什麼時候?」匡惠平走上飛雲樓船,主動請戰:「兄弟們已經休息夠了,末將願爲先鋒,爲侯爺衝擊敵門!」
「匡將軍沉穩篤實,也頗絕難耐,鰲黃鐘只會更着急。」姜望遠眺着並不在視野裡的第四海巢,握滅了指尖的靈動火焰,淡聲道:「傳令下去,先用飯。」
匡惠平愕然,但也老老實實領命離開。
「侯爺。」方元猷在一旁小聲提醒:「兄弟們出來已經很久了,船上帶得迷晶數量有限,需要注意儲量,小心異化的威脅。」
姜望拿過清單看了幾眼,又遞回去:「時間足夠。」
他清楚鰲黃鐘的位置,知道這位海族名將什麼時候在第四海巢裡,又在什麼時候離開。所以他有足夠的耐心來考驗對手。
鰲黃鐘已經在第四海巢反覆來去五輪了!
這足可以爲焦切的佐證。
焦切的情緒往往會放大問題。
他在等待鰲黃鐘的錯誤。
「不對勁!」
第四海巢裡,鰲黃鐘那張因爲沉肅而過於顯老的臉上,有一絲難以察覺的興奮。
「已經足足四個時辰,人族大軍都沒有新的動靜。」
他邊說邊搖頭。
「齊國這個武安侯,不應該如此從容。他大軍出行,每時每刻都是消耗,又連番轟擊護巢大陣,士卒疲、軍需乏,而我坐守雄關、倚靠大陣,以逸待勞,他怎麼可能比我從容?」
他在海巢內部最高的橋樑上,來回走了三步,再擡頭時,已經有了決定:「傳令下去,遷移海巢!」
「王上!」第四海巢的駐巢統帥難以置信:「咱們的防禦工事都在,大軍未失一部,何故您要遷移海巢?」
海巢固然是戰爭堡壘,在建立之初就有移動的功能。
但遷移海巢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海巢的選址,往往附着於迷晶礦洞。它要固定下來,在混亂的惑世裡,創造一個小小的海族的淨土,需要付出巨大源能,也需要長期的經營。
貿然遷移,是巨大的資源損耗!
丟失這裡的迷晶礦洞,亦是將惑世最重要的戰略物資拱手讓人!
這叫他如何不驚?
鰲黃鐘早已在心裡算過了損失,隨口道:「姜望已經發現我的位置了,雖然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
「他發現了您的存在,不敢攻來,不正說明外強中乾嗎?」這駐巢統帥完全沒有聽懂:「他只是豎一塊沉默碑,咱們就遷移。他若豎碑於另外幾座海巢呢?」
鰲黃鐘平靜地道:「也遷移。」
「損耗何等之巨,且是未戰而失!」駐巢統帥咬牙道:「末將實在難以理解!」
總算在今日找到了幾分對弈的樂趣,鰲黃鐘稍微多了點耐心,與他解釋道:「人族有一部兵法說,失地存人,人地皆存,失人存地,人地皆失。你當熟記。姜望這樣的天驕,不會一輩子守在這裡。你們今日失去的來日都可以奪回來。」
「可咱們這裡風平浪靜,人族大軍根本不敢打過來。」駐巢統帥仍是不解:「看不到失地的風險,更看不着失兵的風險。」
鰲黃鐘看了他一眼,終不耐煩再多說:「執行本王的命令。」
於是第四海巢御風而起,轟隆隆自往第一海巢方位而去,也自然地離開了沉默碑的籠罩。
只留下正在吃飯的、面面相覷的人族大軍,和立在樓船船首,擰眉不語的姜望。
姜望的確等到了鰲黃鐘的變化。
但等到得不是鰲黃鐘消耗過大、自由來去的能力受限,也不是這位海族名將的行險一搏,而是壁虎斷尾。
從雙方開始接觸到現在,他們並沒有一次真正意義上的正面碰撞。可鰲黃鐘是一縮再縮,現在是連迷晶礦洞都能放棄,實在是謹慎到了極點!
恰恰是這樣的對手,讓姜望根本看不到撲滅敵軍的可能。
當鰲黃鐘決定遷移海巢,他所能遭遇的最壞的結果,也就是五座海巢都遷移。
而丁卯區域的任何一座海巢,都不可能再被人族攻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