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之後,摩奧準備帶着賽典離開天倫國回國。這天他陪同賽典前往海邊行宮向國王辭行。
依舊是那頂寬大華麗的牀帳下,國王坐在牀上一手拉着摩奧,一手拉着賽典讓他們都坐到牀沿上。
“父親,您好好休養。這裡的人我全都換成了可靠的人。等明天我離開了,我的侍衛隊會到這裡來駐守,您不用擔心。”賽典淡淡開口。
國王搖頭:“侍衛隊你要帶去,以免發生不測。”
“您不用操心這個,摩奧的侍衛隊可不是軟柿子,您放心好了。我的侍衛隊在這兒也能免去我的後顧之憂,等我回來後,我希望能看到您恢復往昔的精氣神。”
“姐姐,你不用太擔心,有我在這兒。”歐華士站在牀邊笑着說道:“我這名金銀甲守護神的後選人,大本事沒有,對付一羣毛賊還是綽綽有餘的。”
賽典似笑非笑。又聊了一段時間,天色已近黃昏,賽典從懷中掏出一個繡工精美無比嵌着珠寶的香袋,裡面裝着她的一縷秀髮和一片指甲鄭重地交給國王,這表示:女兒離家雖遠,身心猶在。完畢後,歐華士將一個軟墊放在地上,摩奧跪在墊上向國王恭敬地一拜,將一把刻着自己名字的黃金匕首交與國王,表示女婿歸家。
禮成,夫妻倆就要離開。摩奧分明感受到國王一雙戀戀不捨的目光一直追隨着他的女兒賽典。他拉了拉賽典,說道:“你再多留一會兒吧,我在門外等你。”說着,自己先離開了,來到迴廊上坐着,漫不經心地賞景。
眼看着西邊的晚霞漸漸隱去,黃昏在海風聲中靜靜來到,東方的天邊出現了晨昏星。歐華士陪着賽典出了寢宮來到迴廊上,賽典眼中似有哭過的痕跡,一見摩奧她馬上半垂下臉。摩奧知道她不想讓他看見淚痕,所以也故意視而不見,起身道:“怎麼不多說一會兒話?”
“已經聊了很多了。等過段日子回來會有很多時間可以慢慢地聊。”賽典應着話,擡腳往外走。
摩奧也沒多說什麼,伴着她一起出了海邊行宮。前來送行的歐華士笑道:“姐姐明天就起程了,我不能一路上照料。不過有位超級美男子的照顧,路上應該不會寂寞纔對。”
賽典一臉正色,斥道:“瞎說什麼!?小心我賞你耳摑子!”
歐華士嘻嘻一笑:“我好怕!”
“明天你把你一半的侍衛隊也調來這兒。等到摩奧爲我舉行了兵權大典以後,你就帶領剩下的人一塊住進來。我離開後,你要兩天就來這兒一次,明白了?”賽典無視他的嘻皮笑臉,以命令的形式告訴他該如何做。
歐華士行了個大禮,畢恭畢敬道:“是。”活像正在領命的侍官。賽典惱怒他的玩世不恭,一把拉住他的手,厲聲說道:“我們就剩下父親了。如果你有半點疏忽而讓父親身處險境,我一定饒不了你!”
歐華士收起頑樣,說道:“姐姐,放心好了。玩歸玩,該做的我一樣不落。我倒很擔心你,塔澤一旦知道你的目的,肯定會用盡一切手段對付你,你千萬小心啊!”
賽典鬆開他的手,說道:“這個你根本不用擔心,我會自己處理。該做的事你要做好來,確保萬無一失,這樣我就會安全。”
歐華士點頭,將賽典扶上馬車。接着,他轉頭與摩奧擁抱,拍拍摩奧的背在他的耳邊說道:“姐姐交給你了,千萬不要讓她受到任何傷害。”
摩奧應道:“放心,我會盡我的所能。”語畢,他也上了馬車。
看着馬車遠去,歐華士在心中輕嘆。多站了一會,他轉身回行宮中去陪伴國王。
絲銀兒德披着黃昏的餘光,拾階而上來到愛月晴祥院古色古香的紫檀木大門前,輕輕叩門。稍等片刻,門開了,一位年輕的侍者站在門裡狐疑地打量着絲銀兒德,小心地問道:“先生,您從哪兒來?有什麼事?”
絲銀兒德溫和地笑道:“我來山中賞景,眼看天快黑了,好不容易發現這兒有人居住,所以前來請求借宿一晚。”
“您稍等。”侍者正要關門進去通報,就聽臺階上傳來一聲甜甜的嬌呼:“約西夫人,您快些。”
水仕仙抱着箜篌,身旁站着侍衛長,向她身後不遠處的約西夫人呼喊着。夫人喘着氣,一步步向上走,嘴裡嘟噥道:“年紀大了,比不上你們年輕人腿腳輕快。”
待約西夫人快走近時,水仕仙轉身往大門而來,擡眼就看見站在門邊的絲銀兒德。黃昏中的絲銀兒德猶如一尊神祗站在那兒,身上披着餘光的淡黃色光芒,身穿銀灰色綢制雙排銀扣翻袖上衣,一條深灰色緞面褲,褲口束進羊皮鏤花長靴中,披着一件披肩式暗紅銀花斗篷,十分英俊挺拔。水仕仙立即就愣住了。
侍者出門來行禮,說道:“公主,您回來了。這位先生說是來這兒賞景,眼看天色暗了前來求宿一晚。”
絲銀兒德聽到侍者口稱“公主”,也隨着行禮說道:“公主殿下,在下並無驚擾之意。但求借宿一晚而已。”
水仕仙猶豫不定,沒有主意。看到約西夫人走到,便小心地問道:“夫人,您看呢?”
約西夫人上下仔細打量着絲銀兒德,對水仕仙輕聲低語道:“公主,我看他穿着不凡,不像是一般之人,而且氣質中有高貴之氣。如果您想讓他留宿一晚的話就讓他住致廳吧,您看可好?”
水仕仙嬌柔一笑:“您說得也是,就依您的。”說完,在侍衛長的陪伴下,她與絲銀兒德擦肩而過進了大門。
約西夫人走到絲銀兒德的面前,行禮問道:“先生,如何尊稱?”
“絲銀兒德。”
“絲銀兒德閣下,如果不嫌棄的話就住在致廳可好?雖然不大,倒也乾淨也是間雅室。”
“多謝。”絲銀兒德笑着行禮,隨着約西夫人進了門。侍者將他領到致廳內,告訴他客廳的左側是臥室與書房,右側是洗漱間和浴池,介紹完後便退下了。
絲銀兒德倚在門邊,看着遠處已經融入淺淺夜色中的假山,嘆息道:物是人非,當年爲了愛情而建的一座華麗富貴的庭院也已隨着女主人的逝去而空置。如今下榻的美人兒早已不是它的主人。不過,當侍者口裡呼喊出公主之後,絲銀兒德也已經猜着那美人兒是誰了。當今,美貌無雙的天倫國公主除了水仕仙還能有誰?只是,她怎麼會住進這庭院裡?照理說,國王是不會把一座爲了亡妻而建的庭院告訴塔澤王后的,尤其王后又是那麼的妒恨着祥天月神。
致廳的西邊隱約傳來一陣銅鈴聲,在薄薄的夜色中格外的清晰。絲銀兒德隨着鈴聲一路走來,繞過假山羣來到一扉緊閉的淺黃色月洞門前,銅鈴的清脆響聲來至院裡一座二層樓閣房檐,檐下四角都掛着銅鈴,隨着山風發出串串鈴聲。樓閣上掛着一方匾額模模糊糊地似乎寫着“窈窕閣”三個字。
如果真的是“窈窕閣”那麼這裡就是西院了。絲銀兒德暗自思量,窈窕閣是當年祥天月神最愛的住處,每來這兒必住此閣,如今這兒卻冷冷清清門扉緊閉,讓人不由得暗自神傷。慢慢離開西院,過了院門前的源橋,繞過南面的假山羣,上了秋風塘的怡心橋,坐在橋中的亭裡絲銀兒德再次回望西院,銅鈴的響聲隱約傳來。輕嘆一聲,想起雙曌山巔神宮地下冰宮裡祥天月神的遺容,他不禁輕輕搖頭。愛情的證物還在人卻已經躺在地下冰宮的水晶棺裡,天地弄人啊!從懷中掏出笛子,清亮的笛聲在夜中迴盪,被山風送到了東院的眠香樓中。
正等待用晚膳的水仕仙聽到隱約的笛聲,輕輕起身走到窗邊仔細聆聽着。笛聲悠悠,如訴如泣似有千萬情絲在心頭卻無法傾吐只能擺盪在心中。聲聲笛音牽扯着水仕仙的心,不由想起了摩奧。於是,她下樓來到琴房,坐到箜篌邊依着心中的思念彈起箜篌,一節一拍地與笛聲相呼應。約西夫人聽得真切,暗歎這節奏這兩樣樂器竟然可以配合得如此天衣無縫相得益彰動人心絃,她悄悄地出了東院,尋着笛聲看到絲銀兒德正坐在怡心橋亭中吹笛,心想:這位先生倒是才華洋溢,笛吹得如此扣人心絃奪人心魄。不敢驚動他,她回到眠香樓,笛聲在這時突然停了。
水仕仙大惑不解,從琴房出來向笛聲傳來的方向張望。約西夫人告訴她道:“是求宿一夜的絲銀兒德先生在怡心橋的亭中吹笛。他的笛吹得真好,我還沒聽過比他更好聽的笛聲。”
水仕仙點頭,若有所思地坐到客廳中的圓桌旁。約西夫人料想她心中正遺憾沒能合完一曲,遂大膽地提議道:“公主,需要我去請先生來嗎?也許可以把這一曲合完。”
水仕仙婉約一笑,柔聲道:“夫人您做主吧。”約西夫人再次出了東院,在怡心橋上尋不見絲銀兒德想了想她往致廳的方向尋去,果然在半路上就看見正往回走的絲銀兒德,連忙喚住:“絲銀兒德先生,請稍等。”
絲銀兒德聽到叫聲,停步回頭,看見約西夫人匆匆迎面而來,他行禮道:“夫人,您叫我?”
“先生,如此好聽的笛音,怎麼突然停了?”約西夫人上前來,行禮問道。
“我聽到了箜篌的聲音,知道驚擾了公主,所以沒有再吹。”
“公主正遺憾沒有能與您合完這一首曲子呢。如果先生願意,公主請您到眠香樓中一敘。”
絲銀兒德猶豫了:“這樣好嗎?”
約西夫人一笑:“不妨事,公主想與您合完這一曲。您跟我來吧。”說完,引着絲銀兒德去往眠香樓。
“公主,絲銀兒德先生到了。”宮人在門外稟告道。水仕仙起身站在客廳中,片刻,約西夫人領着絲銀兒德進來了。
絲銀兒德進到廳中,向水仕仙行禮道:“公主殿下,打擾了。”
水仕仙款款還禮:“先生,您來了。請坐。”語畢,她獨自一人坐到客廳中的檣木坐榻上。宮人搬來一把雞翅木靠背椅放在坐榻的左下首,絲銀兒德落坐椅中,宮人敬上一杯月季花茶和一碟葵瓜仁餅。
“先生的笛子吹得真好,真的讓人無法忘懷呢。”
“在下打擾公主了,真是不敬。”絲銀兒德賠禮道。
水仕仙柔柔一笑:“沒有。先生突然停了笛音倒讓我一時不解。”
“怕打擾公主,所以不敢吹了。在下只是求宿之人,打擾了主人怕會被逐出去。”絲銀兒德打趣道。
水仕仙“撲哧”一笑,嬌語道:“絲銀兒德先生真是說笑了。剛纔聽先生的笛音如訴如泣,似有千萬情愫在心卻無法訴說,是因想念心上人嗎?”
絲銀兒德搖頭,笑出聲:“不是因爲心上人,我還沒有什麼心上人。只是突然想起一位故人,雖從未謀面,但知道她夫妻情深,卻英年早逝只留下一片情愫無法再與她的愛人訴說,所以吹笛以紀念她。想不到驚擾到了公主。”
水仕仙聽他言一時陷入思念之中,想想絲銀兒德口中的那位故人,又想想自己與摩奧分隔千里之外,不自覺地嘆息道:“情還在,人卻逝已。真的是讓人感慨不已。難怪先生的笛音如此扣動人心。”
“過獎了。”絲銀兒德笑着說道:“公主的箜篌彈得也是極好。想那一天在潭邊,公主的琴音如涓涓溪水,清沏乾淨,今夜的琴聲又如相戀中的女子正在想念心上人一般幽傷,實在讓人着迷。”
一句話正說中水仕仙的心事,她臉上登時飛上一片霞雲。絲銀兒德一看便知自己一時漏嘴,趕緊不再說了,一時之間兩人冷了場。
約西夫人連忙出來岔開話:“公主,晚膳準備好了。您現在要用膳嗎?”
水仕仙半側着緋紅的臉,低聲道:“夫人您拿主意吧。”
約西夫人怕冷場,就自作主張吩咐傳膳。宮人們穿梭而入,客廳的圓桌上立即擺滿了豐盛的晚膳。
“先生還沒用晚膳吧?如果不嫌棄茶飯粗淡就請與公主一起用膳吧,是否願意?”約西夫人安排好膳食,過來請絲銀兒德。
絲銀兒德微微皺眉,看看約西夫人又看看水仕仙。水仕仙優雅地站起身,來到他的面前,微笑着輕聲說道:“先生,請一同用膳可好?”
絲銀兒德用不解地目光打量一番水仕仙,爾後方說道:“多謝公主邀請。”兩人一起坐到飯桌前。
桌上擺着燕窩八仙鴨、燕窩拌燻雞、什錦雞絲、細絲肉湯、黃燜魚翅、烹蝦米、清蒸醬肉、一盆西米粥、一碟涼拌金針菇、一碟水煮菜花。約西夫人不停地爲兩人佈菜,二人也很有興趣地換了個話題繼續聊着,飯後坐了一會飲了幾杯清茶,宮人抱出箜篌,兩人合了一遍曲子直到把曲子合完絲銀兒德即告辭出來,回到致廳。
入夜,山中山風寒涼,絲銀兒德躺在牀上蓋着緞面被,心想:水仕仙公主雖柔美溫婉,但處處依賴着她的教養奶媽,依摩奧的性格怎麼會欣賞這樣的女子?而更讓他不解的是,聽水仕仙說她的身子不好,是王后安排了這麼個優美無比的休養之地讓她靜養。王后論理是不會知道這兒有這麼一座庭院的,若知道怕這庭院早被毀了。知道這座庭院的沒幾個人,那就是國王、賽典公主、歐華士王子和聖島的人,想必這其中定有蹊蹺。所以,天剛破曉,絲銀兒德就離開了愛月晴祥院。
絲銀兒德的突然出現和匆匆離去讓約西夫人起了疑,在早膳之後夫人寫了一張紙條裝入一個只有大拇指長的小竹筒中交與侍衛長。侍衛長會意,來到南門東側的竹館中抱出一隻赤首黑目的青鳥,將小竹筒繫於它的腳上,一放手,青鳥呼喇喇地飛上天空,很快不見了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