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蔓生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凌晨四點多了,喉嚨幹得彷彿要冒煙。
“水……”聲音沙啞地輕呼了一聲,原本的安靜立刻被椅子推開的聲音打破。
隨即,病房裡的燈亮了起來。
蘇蔓生被這突如其來的燈光照射得眼睛都睜不開,想擡手擋一擋,卻有隻大手先於她一步幫她遮住了光線。
然後,方行的聲音才落下來,“有沒有覺得哪裡不舒服?”
蘇蔓生這會兒還沒有完全反應過來,腦子裡都還是迷迷糊糊的。
她搖了搖頭,“沒事了。”
方行心裡立馬一緊,分不清她說的這句‘沒事了’是指她已經適應燈光了,還是指其他。
小心翼翼地拿開了自己的手,發現牀上的人眼睛瞪得大大的,但是裡面一點情緒也沒有。
輕手輕腳地將人扶起來,喂她喝了水,然後又放平。
整個過程,方行都是秉着呼吸的,生怕自己一呼吸,蘇蔓生就會因此破碎。
而蘇蔓生也沒有再說話,又或者說——她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
她以爲,自己在把真相說出來之後,心裡會好受一些。
看到方行的父母爲當初造下的孽痛苦,自己會有快感。
然而……
一切都跟自己想的不一樣。
自己心裡反而更加難受了,而方行也因爲這件事,變得痛苦。
這樣的結果,好像不是自己想要的。
安靜了一會兒,方行忍不住開口,輕聲問她:“你覺得還好嗎?”
蘇蔓生擡了擡眼皮,目光幽深地看着他,剛剛被水滋潤過的脣,這會兒看上去雖然不是那麼幹,但仍舊蒼白。
她抿了抿脣,低低地回:“還好。”
除了心裡的難受多得快要裝不下之外,其他一切都還好。
方行這時伸手,握住了她放在外面的那隻手,緊緊地握着。
他也一樣,他心裡的難受,不會比蘇蔓生少一分。
從沒想過十年前的那場車禍另有隱情,更加沒想過,幕後兇手竟然會是自己的父母。
以後,自己要怎麼面對蘇蔓生?又如何才能化解蘇蔓生和自己父母之間的這份仇恨?
是的,仇恨。
當十年前的那場車禍的真相揭開的那一瞬間,方行就知道,蘇蔓生對自己的父母,已經不僅僅是怨氣了。
十年前她失去的那個孩子,纔是她真正恨着自己的原因。
那是一個生命啊,鮮活的生命!
病房裡重新恢復了安靜,除了方行略顯粗重的呼吸聲之外,就只剩下儀器的聲音了。
蘇蔓生幾次張口想要說什麼,最後都還是忍住了。
算了吧,不管說什麼都無法改變已經解開的真相。
算了吧,自己和他……怕是再也走不下去了。
只是肚子裡的這個孩子……
蘇蔓生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動過多少次想要拿掉TA的念頭,卻一直都沒有勇氣下決定。
一面想着方行既然非自己不可,那隻要自己不給他生,方家從此就斷子絕孫了啊!
另一面,卻又無法控制地想起十年
前的那個孩子,也無法忽視方行對自己的愛。
蘇蔓生覺得痛苦,可偏偏這份痛苦之下又藏着一絲絲的甜蜜,讓她欲罷不能。
“方行……”她忽然叫了一聲,帶着明顯的哭腔。
方行原本低着頭,聞言猛地擡起頭來,詫異地看着她。
還以爲——她再也不會想要跟自己說話了呢!
蘇蔓生也看着他,眼眶一點一點變紅,繼而眼淚不由自主地流了下來,劃過眼角,沒入鬢髮之中。
方行看得有些驚呆,回過神來之後立刻給她擦眼淚,對她說:“怎麼了?是不是肚子痛?還是哪裡不舒服了?別哭,告訴我,你怎麼了?”
蘇蔓生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來,一直哭一直哭,眼淚就像是永遠都流不完似的。
方行一直擦一直擦,最後自己竟然也掉下了眼淚。
他低着頭,聲音有些含糊不清——
“你問我心不心疼你,心不心疼那個孩子,我怎麼會不心疼呢?我連TA存在過都不知道,知道的時候,TA已經不在了……我這裡,好痛!”
修長的手指,戳着他自己的心口,一下一下用力地戳着。
蘇蔓生眼中也瀰漫着痛苦,卻是久久都說不上話來。
因爲方行的這一段話,她心裡的起伏更大了,喉嚨裡徹底被堵住了,一開口就會崩潰大哭。
方行繼續說:“這十年你在外面漂泊,你恨着我,你覺得你過得很不好,可是蔓生,你覺得我過得好嗎?你覺得人前人模人樣風光無限就真的是過得好嗎?這十年來,我沒有睡過一個好覺,每一次夢到你,都恨不得殺了自己,我……”
“不要說了!不要說了!”
蘇蔓生忽然激動地從牀上坐了起來,一把將他抱住。
她趴在方行的肩頭,再也不能控制自己,放聲大哭了起來。
兩個人,誰也沒能忍住,眼淚肆無忌憚地劃過臉龐。
幾分鐘後,方行率先恢復理智,同時也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
蘇蔓生還在一抽一抽的,話都沒法說。
方行將人從自己的肩頭拉下來,捧着她的臉,親幹她臉上的眼淚,然後一字一頓,認真嚴肅地對她說:“醫生吩咐過,這段時間你都不能情緒激動,否則的話,寶寶可能會留不住,所以蘇蔓生——我命令你,不準再哭了!”
本來蘇蔓生還沒能這麼快忍住的,一聽到再哭會影響寶寶,她馬上咬着自己的嘴脣給忍下了。
方行滿意地勾起了脣角,他笑起來的時候,一如十年前,讓人覺得如沐春風。
是啊,就該多笑笑,所有好的不好的,都讓它過去吧。
你若是計較,這個世界就小了。
你若是寬容,自然萬事都覺得如意。
——
雖然陸行之和許傾城已經回到了臨城,但是公司之前那樣一塌糊塗,想要挽救也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見效。
陸行之還是很忙,每天忙得腳不沾地。
許傾城也試圖想要幫忙,可一沒那個本事,二沒那個人脈,只能乾着急。
偏生這個時候徐懷鬆在歐洲遊玩突發疾病住進了醫院,那邊打電話過來,急得
許傾城立馬就要趕過去。
“你先別急,你現在去機場也沒有票啊,而且什麼都還沒調查清楚,你就這麼火急火燎地過去,萬一有萬一呢?”
“有什麼萬一?”許傾城皺着眉,因爲過分着急整張臉都是紅着的,她忽然說:“你是不是還記恨着他當初爲難你的事所以現在不肯讓我去?”
要不是當初徐懷鬆故意爲難,自己和他應該能早點安安穩穩地過日子。
並且,公司的情況,也會比現在好很多。
可這句話一出口,陸行之的心裡就不高興了啊。
什麼記恨不記恨的,如果真的記恨的話,根本就不會這麼心平氣和地勸她要冷靜。
但是在她看來,自己就是那麼小心眼的人嗎?
陸行之神色一凝,聲音淡了下去,“我沒什麼好記恨的,我讓你不要着急,是爲了你的安全考慮。”
“你覺得我去照顧他會有危險?他現在都躺在醫院了,還能對我怎麼樣不成?”
人啊,就是這樣,一着急就容易上火,一上火就容易失去理智,一失去理智就容易說出傷人的話來。
所以有句話說——在最憤怒的時候忍住那句最傷人的話,纔是真正的本事。
陸行之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本事,但是他不想再和許傾城繼續這個話題,怕繼續下去,自己也會說出什麼不好聽的話來。
人都是有脾氣的,尤其是被最愛的人誤會,脾氣就更容易上來。
他轉身走出了房間,留下許傾城一個人愣在那裡。
門關上的聲音並不大,可在許傾城看來,他就是摔門而去啊!
只是因爲徐懷鬆病了自己要過去照顧,所以他就這麼生氣嗎?陸行之,你是這麼不講道理的人嗎?
——
兩個人冷戰歸冷戰,但是該忙的事陸行之還是都會去忙,該幾點回家也還是幾點回家。
只是許傾城不理他,他這次也沒有理許傾城。
因爲下午回來前和趙維時見了個面,趙維時最近也在跟林相思吵架呢,兩人也在冷戰,都已經冷戰一個禮拜了。
趙維時說:雖然作爲男人不該跟女人一般見識,可我們也不能太縱容他們了,真寵壞了,最後吃苦頭的還是我們自己。
這話要是以前陸行之聽到,鐵定白趙維時一眼,並且會反駁。
但是最近剛好碰上他和許傾城也鬧矛盾,所以他鬼迷心竅了,覺得趙維時說得話挺對的啊。
許傾城現在之所以敢這麼對自己,還不都是自己寵出來的嗎?
如果從一開始自己就不那麼寵她,她現在一定不敢用這種態度對自己。
於是,本想着今晚回家主動理她的,現在也不理了。
翠姨覺得奇怪,笑聲地問許傾城:“太太,你們……是不是吵架了啊?”
許傾城正低頭跟靜好玩呢,聞言擡頭看了坐在遠處的人一眼,撇嘴道:“沒有,誰會跟他吵架啊。”
那天晚上明明是摔門走人了,哪裡是吵架。
可聽她這麼說,翠姨就更加奇怪了,自己低着頭嘀咕:“陸先生不像是會無理取鬧的人啊,而且他這麼愛太太你,怎麼會跟你發脾氣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