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斐家大宅四處瀰漫着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氛圍,氣氛濃烈得讓人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而坐在主位沙發上的是斐家大老,亦是斐氏跨國集團總裁斐勤,旁邊坐着從頭到尾都不敢擡臉的斐文婧,孤零零獨站在一旁,而且臉色鐵青的則是被緊急傳喚到此的韋笑。
他的眸像不透光的夜,高深莫測得教人解下開眸底思緒,面無表情,站姿英挺地立在客廳已經快半個鐘頭了。他沒開口,只是直盯着斐文婧,直到她心虛地垂下瞼。
他早該有所防備的。
哼,她居然對他來陰的?!
“你現在到底有什麼打算?”斐家大老開口了,低沉的嗓音彷若剛成形的低氣壓,悶得嚇人。
“沒有打算。”韋笑的眸還鎖在斐文婧身上。她不想結婚,明說就好,爲何非得要拖他下水?
一大清早,接獲昨晚被狗仔跟拍的報導已經上了各大媒體的消息,他應該要先去公司安撫小才的,結果呢?被人硬傳到這裡,還得站在這備詢。
“你敢說沒有打算!”碰的一聲,茶几激烈向右斜移,斐勤站起身來。雖然年過半百,但他的眉目依舊沉穩有神,剛毅的臉龐凝滿肅殺的氣息,像恨不得立即將韋笑給分屍丟到後院喂狗。
“不關我的事。”韋笑橫目瞪去。
斐文婧仍低垂着頭,無臉見他。
“你跟我女兒在飯店套房待了快一個鐘頭,後來還帶着醉酒的她外出看海,兩人摟摟抱抱、卿卿我我……你敢說不關你的事?!”斐勤的臉色奇差無比。
昨晚剛發生的事,竟無人事先通知他就見了報,而且標題還非常聳動,根本就是有人蓄意找碴!而現在他不想管是誰在找碴,他只想要一個交代,一個可以保住女兒清白的交代。
“我確實和文婧待在飯店套房裡,但我們只是一道喝酒,會去海邊,也是她說想要看海。”韋笑簡短說明完畢,眸底滿是失望,“我以爲,我也許還稱得上是她的朋友,但很顯然的,她並不把我當朋友。”是朋友,就不會對他出險招!
不管她有什麼心思、究竟想做什麼,都不該踩着他當墊腳石,這種作法只會讓他對她很失望。
斐勤明顯對他的說詞很不滿意,重重地坐回沙發上,沉聲說:“我不知道你們之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但現在你只有兩條路可以走。”
韋笑優美的脣型緊抿着,彷彿已猜到他會說什麼。
斐勤看着他道:“你如果識相,就馬上對外發布你們兩人是情侶關係,立即訂婚,一切從簡。”
韋笑沉默着。
“你若敢拒絕,或是選擇沉默地離開這裡,我跟你保證,蒙特婁會馬上消失在業界。”斐勤眸底閃爍着狠戾的精光。
他垂斂的長睫,徹底掩去眸底的思慮。
“我給你一個鐘頭,你慢慢考慮。”斐勤起身,看着始終不敢見人的女兒,忍不住又嘆了口氣。“你們自己聊,若是決定訂婚,你就走前門離開,若是走後門,從此以後,斐氏和蒙特婁互不相干。”
話落,斐勤頭也不回地上樓,把一屋子的凝滯丟給兩人。
韋笑還是不說話,斐文婧一樣低着頭。
時間如梭跳躍着,直到他的手機鈴聲響起。“喂?子羣……你在外頭?待會把車開到後門等我。”
斐文婧聽着他的對話,驀地擡眼。“你很笨耶,你可以先安撫我爸,何必自尋死路!”
韋笑哼了一聲,“我爲什麼要安撫他?”
“你怎麼可以不安撫他?我爸是說真的,他會把蒙特婁搞垮的!”斐文婧氣得跳起來。一家設計公司怎麼可能鬥得過在商場叱吒多年的斐氏?“你不是想要復仇的嗎?”
“算了。”
“算了?”她聲音陡高,難以置信看着依舊面無表情的他,不懂他是氣瘋了,還是真的放下了。“你……是說真的?”
韋笑目光移向窗外,突地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我最近在思考很多問題,我一直在想,到底要怎麼做,對我、對小才纔是真正的好。”
復仇,那是根深柢固,幾乎是鏤在他生命裡的首要任務,想要徹底攆除,自然需要花費一些時間想通。
但他沒想到,自己居然這麼快就想通了。
或許他該感謝斐文婧,因爲她這神來一筆,加快了他想通的速度,整個人豁然開朗,相對的,對她的怨也就灰飛煙滅。
“你真的可以放下?”斐文婧還是不敢相信,“你恨了那麼久,恨得那麼深,哪可能說放就放?”
“因爲我不想讓小才難過。”這幾天上班,他知道小才總是在觀察他,用最令他舒服的語調面對他,用最令他安心的笑容安撫他,“我希望她可以笑得更開心。”因爲雖說是笑,但他感覺得出她的勉強。
“就因爲這樣?”
韋笑很認真地思忖了下。“嗯,對,就是這樣。”很簡單的一個理由,但是裡頭卻包含着更多的情意。
因爲愛她,所以他要舍恨。
斐文婧不敢置信的搖搖頭。認識韋笑那麼久,她頭一次看見他臉上出現這麼釋然的笑,那是打從內心發出的滿足笑意。
跟那個人真的好像,她已經很久沒看過那個人笑了。現在她也許可以體會韋笑的想法了。
嘆了口氣,她說:“可是我爸真的會摧毀蒙特婁,那不是在開玩笑的。”
“無所謂,蒙特婁能夠有現在的規模,斐氏貢獻頗大,毀了蒙特婁重新開始,我也比較能問心無愧。”話落,他的神情似乎輕鬆多了,“這麼一來,蒙特婁可以徹底轉型了。”韋笑踏着輕快的腳步,一步步走向後門。
“對不起!”她在他背後喊着。“不用跟我說對不起。”
“我沒想到我爸會這麼生氣,我本來只是想要利用新聞炒作,引起尉遲的注意,也可以讓我爸別再逼婚,我沒想過要害你的。”斐文婧後悔得掉淚,“對不起,韋笑,我……”
他瞪着前方,微嘆口氣,回頭看她。“想要什麼,就自己去爭取,這種聲東擊西的方式實在太不聰明。愛情,不該用權謀來算計。”
“對不起。”
他笑着,還是老話一句,“算了。”
“……你真的變了。”她怔怔地看着他,“以前要是碰到這種事,你肯定會氣得暴跳如雷。”
“是嗎?”他也跟着成長了嗎?
“我會想辦法跟我爸解釋,一直到他願意相信我爲止。”這是她最後的承諾。
“不用太勉強。”韋笑走到後門,便瞧見瞿子羣走來。
“你真的劈腿?”
“你認爲呢?”他揚眉,似笑非笑的樣子,壓根不像要面臨公司破產的模樣。
“不會。”瞿子羣很清楚他和斐文婧之間的關係,“但是小才呢?”
“我會好好跟她解釋。”說到小才,他的心情又複雜了起來。理智的一面告訴他,小才很懂他,會了解他的;但不理智的那一面又告訴他,沒有一個女人能夠忍受假戲真作的報導。
天,他居然在緊張。
他長這麼大,還是頭一次對某件事感到如此沒把握。
“那我先跟你回公司。”瞿子羣說着,卻突地瞥見路的另一頭似乎有記者追來。“快點上車。”
他們衝向停在路邊的車子,可偏偏對方就是快了那麼一步,已經堵在車邊。
韋笑沉着臉,餘光瞥見一輛車飛車馳來。
“上車!”車窗微降,隱約看見那張笑起來與他有幾分神似的臉。
韋笑頓了兩秒,隨即上車,匆匆交代,“子羣,先回公司。”
車子立即揚長而去。
車子往前疾馳,街景不斷地倒退而去,車內的氣氛很緊繃,誰也沒有說一句話,直到車子接近蒙特婁時,韋笑先開口了。
“在這裡放我下來就可以了。”但車子卻似乎沒有要停住的打算。“喂,你……”
“有狗仔。”
韋笑看了一眼,果然在大樓入口看見站崗的記者,他無奈地嘆了口氣。
這種誤會要是不盡快解釋清楚,恐怕會造成不必要的傷害,若是傷了自己,他倒還覺得無所謂,但若是傷到她……
“恭喜你。”尉遲毅沉默了一會,終究還是開口了。
韋笑瞪向他。“你有病啊!”恭喜他什麼?!
尉遲毅不解看向他。
“那只是一場斐文婧自導自演的戲碼,用意在於不被逼婚,你到底懂了沒?”
本不該多說的,但一想到有個傢伙跟木頭一樣愣,還有斐文婧的淚,他就覺得頭很痛,乾脆把話說白算了。
“你沒要娶她?”尉遲毅訝問。
韋笑乏力地閉了閉眼。“你會不會想太多了一點?”
“你們不是在交往?”
“現在的人都是以結婚爲前提在交往的嗎?”原來他是衛道人士,難怪斐文婧縱使有三十六計也逮不着他。
“你辜負她?”車速驟減。
“我根本就不愛她,而她也不愛我!”煩死了,這麼簡單的道理他都想不通嗎?
“嗄?”車子四平八穩地停住路中間。
“喂,開車啊!”在這種時候突然停車是想要製造車禍嗎?
尉遲毅回神,踩下油門,但車速還是緩慢得很。“你說你們之間……”
“沒有交往,從來沒有。”頂多是共同出席一些場合,配合她挽手、牽手等等肉麻至極的小動作,但絕對沒有接過吻。
“可是……”
“你的腦袋到底是用什麼做的?她喜歡你!你到底懂不懂?她明明跟你示好過,你爲什麼不懂?”可惡,他從沒想過有一天,自己居然會變成撮合兩人的月下老人。
尉遲毅沉默不語,車子還是繼續前進。
“你不喜歡她?”韋笑試探的問。
他依舊不語。
算了,不關他的事,他已經仁至義盡了。韋笑收回心神看向車窗外,卻發現車子似乎正朝一個目的地前進。
“你要帶我去哪?”這看起來不像是漫無目的地閒逛。
“醫院。”
韋笑聞言,側眼瞪去。心,急速地壓縮着,彷彿有人正活生生地掐着他的心,要告訴他什麼。
“爸的身體很不好,也許這幾天就會走了,我想……你應該會想要見他一面。”尉遲毅聲音極輕地說着,眼角餘光打量着他的反應。
腦中響起轟的一聲,像是祥和的世界無端打下冬雷,眼前一片狂風暴雨,讓他分不清楚方向。
“你……知道我是誰?”就連一句話,他都問得好艱辛。尉遲毅說的是“爸”,而不是“我爸爸”……
他一直以爲他不知道自己這個弟弟的存在,他一直以爲自己是被遺忘的,在尉遲毅心中只扮演着挑釁的競爭者,沒想到……
“文婧告訴過我。”尉遲毅把車停在醫院旁的停車格里,“我一開始不信,回去問了爸,才知道是真的。”
韋笑面色蒼白如紙地瞪着他。“那麼……這些年,你是在讓我?”過去總總歷歷在目,再次勾起了他剛掩埋的仇恨,血淋淋的撕開他剛結痂的傷口。
“一開始是,但後來……”
“你在耍我!你們父子一起耍我!”韋笑開了車門下車,心臟狂跳,一股氣直往腦門衝,他覺得自己像是快要瘋了一樣。
蒙特婁所有的成績都不是他自己掙來的,是他們禮遇他,忍讓他……混蛋!混蛋!
“韋笑,你冷靜一點,一開始是讓,但是後來我們是想讓也不能讓!”尉遲毅打破斯文形象,在街上和他對吼起來。“現在的社會,是能力掛帥,不是我想讓就能讓的,你一連拿下幾個大案子,那是憑你的本事,是我沒辦法搶的。”
韋笑高大的身形在冷冽的風中顫了下,隨即又狂然傲立着。“反正事情都過了,你怎麼說都可以。”
尉遲毅垂眼嘆氣。他知道韋笑心高氣傲,知道這些事後,難免會難以接受,如果可以,他也不想告訴他。
“但是有一點,你絕對無法反駁。”韋笑勾脣自嘲的笑着,“你把斐文婧讓給了我。”不是自己去搶,而是他不要……真是輸得好慘。
尉遲毅無言以對,幾次想開口,但話到舌尖卻是傳遞不出去,就怕說愈多,兩人的關係會愈僵。
“這麼想來,文婧也真可憐,竟然是被我連累的,成了你自以爲是的犧牲品!”韋笑表情猙獰地勾起笑,“你以爲你是誰?你憑什麼施捨我?你自以爲是的憐憫是對我最大的污辱!”而他自以爲是的彌補只會更加打擊他的自信。
“不是憐憫!”
“不然是什麼?你明明就喜歡文婧,爲什麼不說?”
“我只是想,若她選擇的是你,我會祝福她。”
“懦夫!”
“我不是懦夫,只是不想強求。”
不想強求,四個字如劍扎進他的心裡,拉回他迷亂的神智,讓他清醒了些。
小才!
對了,他要回到小才身邊,他已經決定下復仇了,他要把這作好消息告訴她,她定會爲他感到開心。
思及巫才,他的怒火絲絲縷縷地平靜下來。
“韋笑,跟我去看爸爸好嗎?爸想見你一面,想跟你道歉。”
“抱歉!”他一把拍掉尉遲毅伸來的手,像是要拍掉什麼髒東西,“你認錯人了,我跟你們沒關係,也沒必要跟我道歉。”
“韋笑。”
韋笑大步走着,一步快過一步,像是要把尉遲毅殷切的聲音拋諸腦後。
“爸真的撐不下去了,你就這麼狠心不見他最後一面?”
他的心沉重得飛揚不起來,好像有什麼東西在身後不斷地追趕,逼得他拔腿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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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特婁設計公司裡,員工們羣情激憤地抓着剛進門的瞿子羣問:“現在到底是怎樣?”
“總監是玩真的嗎?”
“總監……”
“閉嘴!”瞿子羣凌厲眸子掃過一圈,鎮住衆人,開口問:“小才呢?”
“在總監辦公室裡。”博蓁指了指裡頭。
他想了下,開門走進裡面。“小才。”
“嗯?”巫才正在整理韋笑凌亂的桌面,擡眼迎視他,笑得很燦爛,彷彿根本不知道那件緋聞。“大哥,你來了。”
“你不問我事情的來龍去脈?”他瞅着她,捨不得這個小妹被傷害。巫才烏亮的眸像黑琉璃般晶亮,她輕輕搖頭。“我知道總監在想什麼。”
她的回答大出瞿子羣所料。“你真的不擔心?”他偷覦一旁用力搖頭的博蓁。
博蓁以兩隻纖纖玉指從眼底滑落到下巴,像怕他看不懂,還重複刷了幾下。
瞿子羣看了,向來平靜的俊臉竟被氣得有些扭曲。混蛋韋笑……竟敢這樣欺負他的小才妹妹!
雖說他心知肚明那只是陰謀一樁,但小才哭了!
從來不哭的小才哭了!難怪一羣人會恁地激動。
“對了,大哥,你有遇到總監嗎?”她臉上仍是笑得很開心。
“……”他真不想回答。“有,但是因爲有記者守住,所以他搭尉遲毅的車走了。”
“款?”
“聽說承鳴的老當家病倒了,病得很重,但只要過得了年關,就沒事了。”瞿子羣把病情說得很保守,“尉遲毅大概是帶韋笑去見老當家吧。”他想,韋笑應該有把這些事告訴小才纔對。
“總監會去嗎?”他把心情整理好了嗎?現在她比較在意的反而是這點。
“你不用操心,那是他的問題,倒是你……”
巫才知道他要問的是什麼,笑得有些靦眺。“我大概猜得到發生了什麼事,只是突然看到,有點被嚇到。”所以不小心就噴淚了。
“你不生他的氣?”
“嗯……”她偏着頭,很認真的想了會之後說:“沒什麼好氣的,我比較怕他受到傷害。他痛,會比我自己痛還要更讓我覺得痛。”
“……原來你已經這麼喜歡他了?”瞿子羣真的很意外。
“我也是剛纔才知道的。”所以就算掉淚,她還是擔心他。
她想,自己是愛慘了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