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看夠了,也看得時分滿意,夢弒月纔看着七七,刻意冷了聲音:“慕容七七,別怪朕沒提醒你,朕的耐性比你想象的還要差。”
七七深吸一口氣,終於像是屈服了那般,慢慢站了起來,迎上四海不歸的目光,兩眼無神。
四海不歸動了下脣,彷彿有許多話想說,但最終卻只喚了一句:“能讓御醫來給她瞧瞧身子嗎?她傷成這樣……”
“已經看過了。”夢弒月示意他倆坐下。
兩人只好在桌旁落座,七七卻始終僵持着身體,一副拒人於千里的模樣。
四海不歸也不惱,一直看着她,眼底全是憐惜和心疼。
這樣的表情,尋常人根本演繹不出來,四海不歸本來就是個淡然的人,讓他演戲就更加不可能。
可他並不是在演繹什麼,這一刻看到七七受傷,心疼是真的。
卻因爲這樣的真,讓夢弒月更加對這事深信不疑,命人送來早膳,她道:“好不容易回來了,這頓早膳,我們一家子好好一起嚐嚐。”
聽到“一家子”這個詞,七七似乎十分抗拒,臉色立馬就變了。
可她自己內心掙扎了好一會,終於還是端起杯子,朝兩人道:“七七敬爹一杯,敬陛下一杯。”
“以後,喊你爹父後,稱呼我爲母皇,我們是一家人,無需如此見外。”夢弒月眉角微挑,淡淡道。
七七卻被嚇到了一般,手一抖,杯子從手中跌了下去,她霍地站起,看着夢弒月,薄脣一直在顫抖。
夢弒月笑道:“慌什麼?等蹴鞠大賽和中秋佳節過去之後,朕就會對外宣佈你殿下的身份,你說這樣可好?”
最後那句話,她問的是四海不歸。
四海不歸卻只是看着七七,並沒有迴應。
看他這模樣,已經完全沉醉在見到女兒的喜悅中了。
夢弒月目的達到,也不妨礙他們父女重逢,今日的早朝已經錯過,她也不打算再去上朝。
藉着自己昨夜沒休息好,把空間留給父女倆,她自己便離去了。
直到夢弒月走遠,四海不歸想說話,七七卻依然向他眨了眨眼,輕輕搖了搖頭。
四海不歸抿脣,到嘴的話語被嚥了回去,只是拿起筷子,給她將點心送到碗中,柔聲道:“多吃點,你的傷不輕。”
七七點了點頭,安靜用膳,席間兩人都沒多說什麼,小半個時辰,幾乎都是在沉默中度過的。
……兩柱香的時間後,紅玉回到夢弒月的寢宮,向她稟告着剛纔在房外所聽到的動靜,夢弒月對此還算滿意。
紅玉卻看着她,不解道:“陛下,你真要冊封慕容七七爲殿下嗎?”
陛下金口已開,這句話自然不能隨隨便便說出來,除非在冊封大典之前,她先送慕容七七歸西,但現在這樣看來,她似乎並沒有要嚮慕容七七下手的意思。
夢弒月沒有迴應她的話,她做的決定輪不到別人來多嘴,沉默了片刻,她忽然問道:“司馬研姬去慕容府的時候,慕容七七在做什麼?”
紅玉如實回道:“聽司馬都統所言,當時她和南公子同房,該是在做着男女之事。”
夢弒月脣角的笑意更深了,一個既好色又重情的人,想要將她掌控,似乎並不難。
只要滿足她的慾望,再給予足夠的威脅,就算她能力再大,只怕也逃不出她的手掌心。
想當年她實力還不夠,就連武功都比不上夢蒼雲,還不是照樣將她的江山奪了過來,就連男人也都一併收入囊中?
如今,她的實力已今非昔比,哪怕還有那麼一點餘黨在作祟,又豈能奈她何?
她從不將這些人放在眼裡,每一個人,在她眼中鬥不過是一隻隨時可以被她捏死的螻蟻。
“陛下……”紅玉眼底卻有幾分憂慮,想說什麼,又怕自己說出來的話會惹她生氣。
夢弒月擺了擺手,有幾分不耐煩:“朕乏了,要休息。”
紅玉不敢多說,向她傾身道:“恭送陛下回房。”
夢弒月站了起來,離開之前又想起什麼,回頭看着她,淡言道:“把弘卿帶回來,朕要他以後都留在宮中。”
雖然有了慕容七七這顆棋子,師兄一定不敢拒絕御醫對他的治療,但他身子如此,要好起來,只怕也不是一時半會的事情。
最近確實沉鬱太久,許久不曾發泄了,對後宮的男子又完全提不起勁,若不再換點新口吻,這日子也過得極其無聊。
直到夢弒月走遠,紅玉依然站在原處,掌心不斷在收緊。
說來說去還是不願意放過公子,既然不喜歡公子,何必還要如何傷他?公子的心似玲瓏似玉,只有她不明白那顆心有多脆弱。
可現在這般,她到底要怎麼樣?
墨竹傷重未愈,所有的事情都要她親自去處理,她真的要親手將公子送到她牀上嗎?
這回,紅玉感到從未有過的爲難……
……
七七回慕容府的時候,已快到晌午時分。
沐如畫一早便領着她的隊伍去了蹴鞠場,繼續參加蹴鞠大賽。
至於府中那幾個男子,此刻卻都在書房裡等着她,明明一個個眼底都有幾分猩紅的血絲,很明顯都是一副沒有休息好的模樣,但她沒回來之前,他們一個都無法安然入睡。
楚玄遲迴來了,一襲玄衣將他高大的身軀勾勒得異樣挺拔,那一頭銀絲只是隨意綰在腦後,給他整個人添了一份慵懶的氣息。
可七七很清楚,現在坐在案几後還在揮筆疾書的男人,哪怕看起來懶洋洋的,可那隻手,那個腦袋,卻一直沒有停息過。
落下最後一筆,楚玄遲將毛筆放在筆架上,揚了揚信紙,等墨汁乾透,他把信紙執了起來,放進信封裡,連眼皮都沒有擡過,只淡淡喚了聲:“東方溟。”
東方溟彷彿隨時隨地都能被傳召到一般,也不知道人是躲在哪兒角落裡,聽他這麼一喊,不過片刻的功夫,人已經推門而入。
“找個可靠的兄弟,將這封信送去誅仙島,交到我師父手中。”楚玄遲把信函交給他。
東方溟接過,向他傾了傾身,又與其他人打過招呼,便匆匆離去了。
七七走了過去,隔着案几看着坐在那裡的男人,挑眉道:“你就這麼相信我嗎?萬一我把事情搞砸了……”
“你人不是已經回來了嗎?”楚玄遲淡言道。
事實上他回來之後看到楚江南在這裡,就已經知道她的計劃進行得很順利,只不過,烏雅司晴那邊只怕最近免不了得要受點苦。
他的擔憂七七看得明白,回頭看着坐在一旁的沐初,她道:“那邊是什麼情況?”
沐初卻看着無名,無名視線鎖在七七臉上,安撫道:“我剛回來沒多久,他們現在尚好,只是今日經歷了三批人的追殺,秦爺受了點傷,但只是輕傷,無妨。”
三批人……這也叫尚好?這一批批鬥下來,早晚被鬥得筋疲力盡。
七七揉了揉眉角,爲了取信於夢弒月,讓她不要再懷疑蕭然,烏雅司晴和沐心如那邊這幾天只怕是不得安寧了。
但若不讓夢弒月捕捉到些什麼,那蕭然的消息又如何能被證實?只是,有一點她還是想不明白……
垂眸看着一人坐在案几後的楚玄遲,她遲疑了下才道:“你早知夢弒月知道阿初的娘還活在這世上,可卻讓我向夢弒月坦誠與沐紅邑以及阿初的關係,就不怕她真的會懷疑些什麼嗎?”
其實在這件事上她一直在冒險,不是她膽子大,她也有過疑慮,真正膽大的人是這個從來不喜歡將話說得太明白的玄王,沒有他的支撐,自己哪裡敢如此冒險?
這種事情,一個不小心極有可能就讓他們全軍覆沒,可見他如此鎮定,又讓她無端便安了心。
她總是很難對他的決定去質疑,因爲她相信,他的決定總是不會錯。
“沒有任何謊言可以做到完美無暇,既然做不到完美,那不如以誠相待。”楚玄遲看了她一眼,便憑空抓來一把椅子,放在自己身旁,示意她坐下。
這丫頭滿眼血絲,臉色蒼白,明顯受了傷,只怕是回來時已經給自己施過了針,把傷勢給勉強壓了下去。
“在宮中吃了不少苦頭吧?”哪怕他不是學醫的,她現在這種情況,他也能瞧清楚個一二,也無怪乎她一進門,沐初就已經安安靜靜在調試起良藥。
如楚玄遲所料,在七七坐下來之後,沐初邊長身立起,進步向她走來。
兩瓶藥放在案几上,他執起七七的手腕,認真給她把脈。
無名和楚江南對醫學之道並沒有太多研究,但此時也知道七七受着傷,兩人的注意力全在沐初臉上,待沐初糾結在一起的眉宇鬆開,他們也才鬆了一口氣。
“夢弒月傷的?”沐初垂眸看着七七,平靜問道,眼底的殺氣與楚玄遲眼下的嗜血光芒一樣的慎人,哪怕只是一閃而逝,也還是讓七七捕捉到了。
“她也不過是爲了取信於我父後,這件事情暫時不要去想了。”哪裡不知道這兩個傢伙心裡的怒氣,可是,她若不受點傷,吃點苦,四海不歸又怎麼會相信她就是自己的女兒?
至少,站在夢弒月的角度上,她一定會這麼想。
爲了讓夢弒月深信不疑,他們就必須想她所想,憂她所憂。
這場戰役,纔不過剛開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