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門離開,蘇凡乘車來到村裡。
初春時節,正是地裡幹活的時候,村裡原本就沒有多少人留下來種地,留在家裡的老人能婦孺,此時也要去趕着前幾天下的雨帶來的墒情去地裡忙活。走進村裡的時候,幾乎家家戶戶都是關着門的。
偶爾路過的人,也是用奇怪的眼光看着她,不知道哪家來了這麼闊氣的親戚。
儘管時間已經過了幾年,蘇凡卻還是能夠認出一些人的,只是叫不出名字了。聽着學校裡傳來熟悉的敲鈴聲,蘇凡走向了那所小學校。
操場裡,空空的一片,沒有一個人。
她走進了院子,看着自己曾經教學的這個學校,儘管過了幾年,卻還是那個模樣,沒有絲毫的改變。
現在很多農村的學校都建設的很漂亮,都是好幾層的樓,卻空着沒多少學生。而這個小村子,本來就是拓縣相當偏遠貧困的一處,學校自然還是無人問津。
教室裡的學生們,很快就注意到院子裡那個衣着不凡的年輕女人,紛紛趴在窗戶上看,老師也沒辦法上課了,只好走了出來。
“你找誰?”那位年輕的女老師走過來問蘇凡。
“我,我是來隨便看看的。”蘇凡微笑道,“您是老師嗎?”
女老師點頭。
“我想找一下張校長,在不在?”蘇凡問。
“校長去鄉里開會了,晚上纔回來。”老師道。
蘇凡點點頭,道:“我以前也在這裡教過書,過來看看。”
那個女老師愣住了。
這時,一箇中年女人跑進了校門,蘇凡忙轉身。
“是小蘇姑娘麼?”女人叫道。
“嫂子?”蘇凡忙走了過去。
“我剛回家去拿東西,聽人說來了個人,很像你,往學校這裡來了,沒想到,沒想到真是你啊!走,趕緊去家裡,我給你烙餅子,走。”支書的兒媳婦想拉蘇凡的手,卻一看蘇凡身上的衣服,手就收了回去,不好意思地笑了。
蘇凡也注意到了,卻笑着拉住女人那滿是繭子的手,同女老師再見,走出了學校。
“學校裡來了這麼年輕的老師?”蘇凡問。
“是新分來的大學生,年輕輕的娃,來我們這旮旯,怪不容易的。還要住在這學校裡,一個女娃娃。前兩年也來了兩個,都去城裡當代課老師了,不在這兒待着了。”支書兒媳婦嘆道。
蘇凡點點頭,道:“學校裡現在好像沒多少學生啊,比那時候更少了。”
“是啊,好多孩子都跟着家裡大人去城裡讀書了,現在學校裡就那麼幾個學生。”女人道。
“那以前的學生呢?我記得都應該上中學了吧?”蘇凡道,“他們去哪裡上中學?鄉里?”
女人嘆着氣搖頭,跟蘇凡說了一件她怎麼都想不到的事,而這件事,意外地改變了蘇凡往後的人生!
“有的去了鄉里的初中上,有的去了趙家莊那個附中,這學校裡孩子們是越來越少了。”支書的兒媳婦領着蘇凡往家走,道。
的確是啊,現在很多報道里都說農村學校學生數量銳減,許多都是空着嶄新的教學樓卻沒有學生。至於教師資源,更是匱乏。過年在翔水老家的時候,蘇凡就聽親戚們說起過這些事,知道他們很多人都是帶着孩子去鎮子或者縣城上學,而教育部門爲了維持教育資源的公平分配,就把每年招考進來的新教師分配到鄉下,然而農村學校學生太少,加上條件艱苦,很多年輕老師都離開了,寧願去縣城或鎮上的學校當代課老師掙幾百塊錢,結果農村學校裡,又是老師缺乏,只能靠那些老的民辦老師或者連民辦老師都不是的代課老師。
兩人剛走到院門口,支書兒媳婦就看見了一箇中年女人,叫了一聲“燕燕媽——”
蘇凡回頭,認出來那個女人好像是自己以前班上的、一個五年級的女孩子的媽媽,她記得那個女孩子燕燕,很愛學習的一個孩子,經常找她問問題,她總是給孩子課外輔導。當時,燕燕媽媽還爲了感謝她給孩子補課,時常把自己家烙的饃饃,有時候還會給她送點泡菜什麼的。幾年沒見,這個女人怎麼頭髮白了好多?她記得這個燕燕媽媽應該才四十多歲啊!
燕燕媽媽和支書兒媳婦聊了幾句,看着蘇凡,想問,又好像眼神有些疑慮。
“這是小蘇老師啊,還記得不?”支書兒媳婦介紹說。
誰知,燕燕媽媽一聽到蘇凡的名字,就捂着嘴哭了起來。
蘇凡不明所以,看着眼前這兩個女人,掏出紙巾遞給燕燕媽媽,隨口問了句“嫂子,燕燕呢?現在怎麼樣?該上高中了吧?”
她不問還好,這麼一問,對方的忍不住哭出聲了,支書兒媳婦忙扶着燕燕媽走進自家院子,來到堂屋坐下,倒了杯水給她。
蘇凡一看,這好像是有些事不太對勁,眼睛瞥向支書兒媳婦,對方卻嘆息着搖頭。
“嫂子,有什麼事告訴我,看看我能不能幫你。”蘇凡拉着女人的手,道。
女人擦着眼淚,嘴脣顫抖着,這才把事情的原委告訴了蘇凡,原來燕燕在鎮上上學的時候失蹤了,已經一年多了,家裡人到處找,卻怎麼都找不到。
“報案了嗎?”蘇凡問。
“報了,可是到現在都一點消息沒有。”燕燕媽哭着說。
蘇凡怔住了。
支書兒媳婦拉了拉燕燕媽的胳膊,道:“小沈妹子的男人是很厲害的人,你把事情說細一點,看能不能求妹子的男人幫幫忙。”
男人?蘇凡愣住了,莫非說的是霍漱清?可是,霍漱清不是說他告訴支書兒媳婦他們的關係是叔侄?
見蘇凡不說話,支書兒媳婦忙說:“妹子,那次接你去看病的男人,還——”
蘇凡點點頭,道:“他,是我男人。”
支書兒媳婦這才鬆了口氣,差點以爲自己說錯話了,可是那個男人明明說自己是小蘇的男人啊!看來沒錯啊!
“他,他是個大領導嗎,是不是?”支書兒媳婦問。
這麼問,其實也不確定,哪有大領導自己開車出來找媳婦兒的?農村女人讀書少,當然還想不到另一層,大領導的女人怎麼會被下放到這窮地方來。不過,不管怎麼樣,妹子說自己男人是大領導,那就沒錯了。
蘇凡的心頭,一下下震動着,想起那個害羞的女孩,那個好學的女孩,怎麼會——
“嫂子,你等等,我打個電話。”蘇凡道。
說着,她掏出手機,看了下時間,這個點,霍漱清肯定在忙,可是——想了想,她還是撥了出去。
果然,是馮繼海接聽的電話。
“馮主任,他不在嗎?”蘇凡問。
“嗯,霍書記這會兒去忙了,不在。有什麼事是嗎?”馮繼海問。
蘇凡看了一眼身邊兩個女人,對馮繼海說:“我想問你一下,人口失蹤案件是怎麼辦的?我這邊,我一個學生失蹤一年多了——”
馮繼海一愣,想了想,道:“是在雲城的嗎?”
他知道蘇凡現在在雲城。
“嗯,是我當時去的拓縣的那個村子裡的孩子,我的學生。”蘇凡答道。
“哦,我明白了,那個學生失蹤的具體時間和家長報案的派出所或者公安局的情況呢?”馮繼海已經取出筆要開始記錄了。
蘇凡便跟燕燕媽仔細問了,告訴了馮繼海。
“好的,我知道了,我馬上給雲城公安局打電話先了解一下,你也彆着急,過了一年了,也——”馮繼海說不出後面的話,他想說,過了一年了,恐怕也是凶多吉少了,“你別擔心,我馬上問,問了再給你電話。”
“謝謝你,馮主任,我等你電話。”蘇凡說完,就掛了電話。
支書兒媳婦和燕燕媽看着蘇凡,雖然不知道蘇凡在電話裡說的那個“馮主任”是誰,不過應該還是個領導吧!
“嫂子,你們先別急,我朋友說他趕緊給雲城公安局打電話問清楚,看看我們怎麼幫。”蘇凡安慰道。
“謝謝,謝謝你,謝謝你!”燕燕媽哭着拉着蘇凡的手道謝。
可是,正如馮繼海所想的,一年多了毫無音信,恐怕真的是凶多吉少了。
蘇凡不願意去把新聞裡那麼多鋪天蓋地的少女失蹤案和自己的學生聯繫起來,可是,現實——
“妹子,中午在家吃吧,我這就擀麪去,做你最喜歡的臊子面。”支書兒媳婦對蘇凡道。
“嫂子,地裡,不去了嗎?要不,我們一起去地裡——”蘇凡道。
“沒事沒事,我把面擀好就去,你和燕燕媽在家裡坐着聊會兒。”支書兒媳婦道,“地裡我婆婆在幹活呢,馬上也就回來了。”
等支書兒媳婦出去,蘇凡便和燕燕媽問起燕燕上中學之後的情況。原來,燕燕的爸爸還在省城打工,燕燕媽媽就帶着女兒的兒子在鎮上讀書。燕燕是個乖孩子,蘇凡是知道的。
“她每天下午放學了就回去我們住的地方,那天我等到夜裡都沒等到她,去找了好多人打聽??????”燕燕媽敘述着那一天的情形,和許多未成年人失蹤案一樣,那一天的情形都差不多,孩子都是莫名其妙就在放學回家的路上不見了。而那一天,對於所有的母親來說,都是時間停止的一天。
看着燕燕媽頭上的白髮,想想自己那個害羞的女學生,蘇凡淚眼濛濛。
半小時後,馮繼海的電話就來了,他告訴蘇凡,雲城市公安局早就把這個案子立成重點了,因爲對象是未成年少女,公安局也在盡力破案,可是——
一說到可是,所有的一切,就會變成一個泡沫,看得見,用手一碰卻會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