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凡笑了下,表情極爲怪異,她自己看不見也能感覺出來。
“孩子,你,你怎麼了?”羅文茵問道。
此時,蘇凡感覺老天爺跟她開了個玩笑,她竟然是那樣一位大人物的女兒,這一切,讓她一時之間懷疑今天是不是愚人節。
她搖頭,道:“我沒事,沒事。”
看着羅文茵,蘇凡繼續問:“那,我,什麼時候出生的,你們爲什麼,爲什麼要拋下我?”
話說出來,連蘇凡自己都覺得自己好冷血。
和親人團聚本來就是一件讓人激動的事,可她,她怎麼,怎麼就這樣,冷靜?她,從來都不是一個冷靜的人啊!爲什麼在面對自己生身母親的時候,這樣的,冷靜!
羅文茵低下頭,沉默了。
客廳裡一片安靜,奇怪的安靜。
“我和元進認識的時候,我在榕城大學讀書,那是我大三的時候,有一次,我,我和朋友們去龍霞山玩,結果遇上了大雨。我們,就去妙音寺裡躲雨,結果,結果,我就遇見了他。他,他那時候,”羅文茵擡起頭,望着蘇凡,蘇凡注意到,羅文茵的眼裡,似乎有種陌生的感覺,那是她認識羅文茵以來從沒見過的神態,那是一種內心裡生出來的甜蜜。
“他那天,就站在羅漢殿的廊下,看着門上的一副對聯,我記不得那對聯寫的是什麼了,只記得,記得他,”羅文茵說着,不禁微微笑了,“真的是玉樹臨風,我從來沒見過他那麼好看的男人。他轉過頭看我的時候,我,真的,驚呆了。”
然而,蘇凡眼裡的疑問,讓羅文茵不得不從美好的回憶裡走出來。
蘇凡也相信羅文茵所說的,既然那個男人是她的爸爸,她也從記憶裡搜尋那個男人的信息,她記得,那個男人,的確長的很好看,即便是現在上了年紀,也是很不錯的。當然,如果把那個人和霍漱清放在一起對比,她還是覺得霍漱清更勝一籌!
“我們相愛了,很快的,他當時在省委工作,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從哪裡來,就瘋狂地愛着他。那個時候,真的很幸福,我感覺自己一輩子都沒那麼幸福快樂過。後來,我懷孕了,我很開心,雖然我那時候還在讀大學,懷孕會讓我失去讀書的機會,可是我不在乎,當時就只有一個念頭,就是和他在一起。我想,他聽到我懷孕的消息一定會很高興,於是,我就,我就去找他,去我們住的地方等他,等了一天又一天,都沒有等到他。”羅文茵說着,聲音和神色都黯淡了下來。
江彩樺拍拍羅文茵的肩,嘆了口氣。
“我的肚子,一天天越來越大,我當時也不敢去學校,誰也不敢告訴,就跟嫂子說了。嫂子才找大哥去打聽他的下落,省裡說他調走了,可是,調到哪裡去了,卻根本打聽不出來。”羅文茵道。
“爲什麼?”蘇凡問。
“後來我才知道他的身份,知道他有個家庭——”羅文茵道。
蘇凡不禁苦笑了,自己,和母親的經歷竟是如此相似。都愛上了一個已婚男人,故事的開始相同,過程和結局,顯然,並不相同。
“那個孩子,是,是我嗎?”她問。
羅文茵點頭。
“因爲他有家,所以你纔要拋棄我,是嗎?”
羅文茵拉住蘇凡顫抖的手,道:“孩子,孩子,對不起,我,我當時,當時,真的,沒有辦法,我,我沒有辦法——”
蘇凡猛地甩開羅文茵的手,站起身,一言不發。
曾經,她以爲自己的父母是因爲家裡太窮,或者類似的生活壓力太大的原因才拋棄了她,如果是那樣,她,她的心裡,還不會像現在這麼難受,這麼痛,而事實,事實根本不是——
羅文茵未婚生子,在那個年代,肯定會被人嘲笑,甚至影響她的未來,所以,所以她才,才丟了自己的孩子!
蘇凡閉上眼,淚水抑制不住地從眼裡流了出來,卻發不出一絲聲音。
儘管她曾經對霍漱清說,自己不想見親生父母,有沒有他們都無所謂,可是,哪個孩子不想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哪個孩子不願意找到自己的親生父母呢?
羅文茵站起身,靜靜看着無聲哭泣的女兒。
“孩子,孩子——”羅文茵拉起蘇凡的手,叫道。
蘇凡抽出手,擦去臉上的淚,望着羅文茵,苦笑了下,道:“既然都不要我了,現在還來幹什麼?”
羅文茵怔住了,江彩樺也是一臉錯愕。
蘇凡的性格是很溫柔的,她在羅家住了這近兩年的時間,江彩樺對她也還是瞭解的,那麼溫柔懂事的蘇凡,突然說出這樣的話,怎叫江彩樺不驚奇?
她盯着眼前這位優雅美麗的貴婦,怎麼都不能和自己的生身母親聯繫在一起。
畢竟,羅文茵是見過大場面的,像蘇凡這樣的一點舉動,絲毫不會讓羅文茵不知所措。
羅文茵鬆開手,坐在沙發上,端起眼前的茶杯,飲了一口,道:“今天,我是來接你回家的,這也是你爸爸的意思。我知道你一個人帶個孩子不容易,回去之後,我會給念卿提供你給不了的生活環境。你現在已經這樣了,總不希望女兒也跟你一樣辛苦吧?不管是爲了孩子,還是爲了你自己,我覺得你還是應該和我回去。我理解你跟我發脾氣的心情,可你是個大人了,小脾氣發完了,也該理智下來,認真爲將來想一想,畢竟你現在才28歲,你未來的路還長着——”
蘇凡突然笑了,羅文茵看着她的笑容,不禁停住說話,有點心虛地低頭抿了一口茶以做掩飾。
“的確,我承認不夠聰明理智,把自己的親生女兒拋棄的人,的確,的確是最理智的!”蘇凡完全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說出這種讓自己也覺得陌生的話。
然而,她還來不及爲自己這話語善後,臉頰上就火辣辣的疼了起來,同時,耳畔也響起了一個清脆的聲音——啪!
在場的人,全都驚呆了!
那股火辣辣的疼,讓蘇凡的眼裡突然涌出了淚水。
羅文茵氣喘吁吁地盯着眼前這個陌生的女兒,目光一絲不移。
“你瘋了啊,你打孩子幹什麼?”江彩樺對羅文茵道,趕緊扶着蘇凡的胳膊,拉着她坐在沙發上。
“沒事,沒事,孩子,沒事!”江彩樺勸蘇凡道。
蘇凡盯着羅文茵,眼裡淚花閃閃,卻怎麼都流不出來。
“是,之前是我對不起你,我不該拋棄你,可是,我也有我的苦衷,我當時,當時才21歲啊,你讓我,你讓我怎麼去養你?我怎麼——”羅文茵道。
“不想要我,爲什麼,爲什麼還要把我生下來?”蘇凡道,“從我8歲知道自己是撿來的孩子,我就一直在想,爲什麼我的爸爸媽媽不要我,我的爸爸媽媽在哪裡,什麼時候來找我?我一直問了二十年,二十年,沒有人回答這個問題。既然二十八年不找我,現在還來找我做什麼?我需要父愛母愛的時候,你們在哪裡?現在你說一句你是生我的人,我就要感動地哭着求你帶我走嗎?”
淚水,再也不斷地從蘇凡的眼眶裡滾出來。
羅文茵別過臉,眼眶潤溼着,卻不去和女兒的視線碰觸。
“的確,我的生活沒有你的優渥,我一天到晚在爲自己的日子奔波,可是,我的心裡很踏實,我沒有對不起任何人,我沒有對不起我的孩子。不管怎麼艱難,我都不會拋棄我的女兒。”蘇凡的嘴脣,微微顫抖着。
“迦因,你媽媽,她一直在找你,她沒有——”江彩樺解釋道。
蘇凡卻搖頭,道:“找不找,對我來說,都無所謂了。”她深深呼出一口氣,“我有真心愛我的人,有我的女兒,我很幸福,我不需要你,曾夫人!我,叫蘇凡!”
說完,她盯着羅文茵,眼裡依舊淚花閃爍。
“迦因——”江彩樺拉住蘇凡的胳膊,叫道。
羅文茵愣了片刻,旋即道:“過去的事,是我對不起你,我也,也不該打你。你也長大了,就像你說的,你有了自己的生活——”頓了下,羅文茵接着說,“念卿的爸爸是榕城市的市委書記霍漱清吧?我見過他,幾年前,他來家裡吃過飯,他和逸秋都是朋友。”
看了蘇凡一眼,羅文茵笑了下,道:“你的眼光不錯,那個男人,值得你爲他付出這麼多。”
聽羅文茵如此評價霍漱清,蘇凡的心裡,有種莫名的感覺,是喜悅,還是自豪?她說不清。
“不過,我想,他一定不會像你這麼不成熟,你還是回去和他好好商量一下。我這幾天會住在這裡,等你什麼時候給我答覆!”羅文茵道。
從羅文茵的話裡,蘇凡聽不到一絲母愛的感覺,她深深呼吸一下,道:“你,還有別的孩子嗎?”
同樣的,羅文茵也從她的口氣聽不到一絲女兒的感覺,道:“你還有個妹妹,你爸爸之前的妻子生了個兒子,是你哥哥。”
“那你對我的妹妹,也是這樣的態度說話嗎?不管她想什麼,你只是這樣表達你自己的意見,然後給她一個期限,讓她到時候只能乖乖聽從你的決定,是嗎?”蘇凡道。
羅文茵不禁抿抿嘴,不說話。
對於小女兒,完全不是這樣,對小女兒,完全是又寵又縱容。可是,爲什麼對自己這個從沒關愛過的女兒,如此,如此苛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