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裡,因着中午的原因,花園裡的人熙熙攘攘。這裡是療養區,走過一個安靜的走廊,一個女人手上抱着一束花邁進一間房間。
“阿姨,你來啦!”年輕的護工見到來人,臉上露出一抹微笑,像是對來人相當熟悉,非常自然的接過花,插進花瓶裡。“這些天沒見你來,是有什麼事情嗎?”
“嗯,家裡有些事要處理。”女人的聲音慈善好聽,坐在病牀旁邊,對着那位年輕的護工微微一笑。
“好,那我不打擾你和餘阿姨聊天了。”
這一個小房間裡,只餘下他們兩個人。牀上的餘美琳閉着眼睛,安詳的好似睡着一般。旁邊的心電圖跳動着,表示她還活着的生命。女人幫她整理了一下被子,聲音低迷。
“我這可能是最後一次來看你了……”房間裡只有她一個人的聲音,彷彿唯一能夠回覆她的便是滴滴答答的儀器,在這安靜的空間裡顯得格外寂寥。她只是安靜的說着,一點也不在乎沒有迴應。
“美琳,說來也挺戲劇,我們在多年前只見過一面而已,卻不想再次見面你竟然躺在病牀上,而我們的兒子愛上了同一個人。”是的,這個說話的人就是張君鍇兄妹的母親,張將軍的夫人。除卻這些身份,她不過只是一個女人罷了。曾經被丈夫背叛的女人,接受丈夫下半生歉意的女人,知道丈夫心中留有別的女人位置的女人。
記得當年她是和斷絕了關係只爲和張將軍在一起。她對他一見鍾情。這樣一個正直堅毅的軍人是每個少女心中的夢境。就連她也是如此。書香世家的女兒教養很好,但卻第一次違背了父母的意願,從此跟隨了一個年紀不小的軍人,但她卻一生不悔。他感激她的深情交付,對她很好。兩個人一直相敬如賓,但總是有些事情聊不到一起。她本覺得婚姻便是如此,沒有甜膩的經歷,卻有着相濡以沫的陪伴。可當她看到自己的丈夫對着一個女孩無微不至,濃情蜜意的臉上是和她一起時從未有過的愛戀神情,她承認有那麼一刻她想發瘋,衝上去質問歇斯底里,但最終她制止住了自己。
她支開了孩子和保姆,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兩天兩夜,不吃不喝。一直到最後她想到了成全和退出,雖然這件事讓她痛到窒息,但與其最終被告知拋棄,不如自己提早離開。在去找餘美琳的時候,她一身盡帶蒼涼。那骨子裡的文人氣息更添悲傷,仿若蔫敗的百合,沒有生氣。意料之外的,女孩對於他已婚的身份非常吃驚。想來也是,他又如何會愛上會拆散人家庭的女子,而他卻欺騙了這樣一個善良的女孩。人總是矛盾的,一方面愛着善良有道德底線女孩,一邊做出了違背這一切的事情。
她提出了自己退出,成全他們。像是一個傾訴者般,非常平靜的道出了兩個人之間的平淡
親情。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爲什麼會對這個身份尷尬的女孩說了這麼多,不過當神思恢復時,她的淚水浸溼了衣襟。一向溫婉平靜的她,哭了。她還記得那時候餘美琳滿臉慘白恍若心死的眼神,她跟她說了抱歉,保證會離開這裡,便匆匆離去。這讓她原本沒了希冀的婚姻又出現了一絲希望。而她,發現自己竟然很卑鄙的想要捉住這一絲希望。所以在看着那段日子,自己深愛的人沉淪瘦下的樣子,她一直裝作不知,心痛到滴血卻又帶着一絲僥倖。也許這而是她這一生做過最卑微且不光彩的事情,但當她從葉一航的身上記起了這個故人,因爲懷疑進而調查的時候,她震驚了。一個女人,在那樣的年紀和家人決裂,生下孩子撫養成人,這是一個多麼需要勇氣的事情。
她一直非常遲疑要不要告訴丈夫,而在她還處在糾結痛苦的時候,丈夫卻突然離世。她還記得在重症病房見他最後一面的時候,他似乎知道自己的情況,反而拍着她的手讓她安心。他說,“這輩子,對不起。下輩子,一定要找一個知她冷熱的丈夫”。她哭了,歇斯底里。她知道他已經瞭解了一切,包括她與餘美琳的見面。可他一直不說,用行動懲罰着自己。這麼多年,她將他的痛苦看在眼裡,卻從未點明。但存在的事情,一直就是存在的。不愛這件事,也就一直不愛。他們是人們豔羨的伴侶,卻只有自己知道在這相濡以沫的婚姻之下是一段經年陪伴的親情。他把愛情全給了那個心中所愛,把責任留在了家庭。而她也就如此,陪伴着他多年,愛着他多年,直到最後,連她都模糊了這段感情。
到底是愛還是親情連她自己都已經分不清了。只知道當他離開的那一剎,脣邊抿着一個安然的微笑,似不用在這個世界上一直想念,一直悔恨。而她卻除了被打擊到昏厥之外,滿腦空白。
“你培養出了一個很優秀的兒子,而對於這一點,我卻沒有你的負責。我這一生所有的情感和注意都投在了他的身上,雖然知道他並不愛我,但我很謝謝你能讓他一直留在我的身邊。你說,人這一輩子到底是圖個什麼呢?七情六慾終成空,最終不過一杯黃土而已。我爲了一個‘愛’字,糾結了這麼多年,拖着他一起,眼睜睜看着他痛苦了這麼多年。最終到他死都沒能把你的消息告訴他。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我會用餘生在佛祖前懺悔。因爲我的癡,造成了你們三十年多年的分離,這樣自私的我,難怪他不會愛上……”
張夫人坐在那裡喃喃低語。她這輩子一直寡言少行,卻不想每每吐露心扉,都是和自己的情敵。這件事還真有些許玄妙,但人生似乎就是如此,一切似有命定。
“他走的時候對我除了愧疚,沒有別的感情。我知道他在想念你,想了三十多年,他心裡愛的還是隻有你。這件事我認爲
我應該告訴你,他是值得愛的人,只是我們結婚在前罷了。天意弄人,說得也許就是這種情形。”她喃喃的說着,聲音平靜,心裡的執念已然放下。她沒有注意牀上人微動的手指,只是望着她的臉,眼神安詳。
“好啦,我這不和你聊了。兒孫自有兒孫福,他們的事情我也不願意再管了。我約了下午的車,下午就去廟裡。這應該是最後一次來看你了,我先走了。”
離開的時候,正好遇見了從走廊向病房走來的護工。她朝着她開朗一笑,這是個愛笑的姑娘。
“阿姨,您回去啊!”
“嗯。我可能要出趟遠門了,以後餘阿姨,就拜託你照顧了。”
“沒事沒事,這是我的工作呀。而且我也經常和餘阿姨聊天,最近她經常會動一動手指,醫生都說她可能很快便會醒了呢。”
張夫人脣角微抿,輕輕點頭。她辛苦了一輩子,是該享享清福了。回想起葉一航,那是個孝順的孩子。她笑了笑,輕緩的腳步在這寂寥的走廊上發出不大的聲響。
和護工擦身而過,當她快要走到電梯,突然聽到一陣歡快的聲音。
“餘阿姨,你竟然醒了!天吶,真的太好了!醫生,病人醒了,醫生……”那是一陣激動的聲音,張夫人腳步一頓,回頭望了一眼那間病房,脣邊的笑意擴大。如此,她便能一心一意,參禪禮佛了吧。回過身,依然走向電梯的方向,只不過這次的腳步輕鬆了許多。
接到葉一航電話的時候,林孟茹稍稍有些心虛。畢竟是自己把人家留在了病房裡,之後忘記了這件事情。如何想,都是自己理虧。關掉爐子上的火,摁下了接聽鍵。
“孟茹,我媽醒了。”
她先是一愣,繼而一股驚喜從心底蔓延開來,連帶着脣邊的笑意擴大。“真的嗎?這真是太好了!”她發自內心的說。對於餘美琳,她一直是欽佩的。這樣一個堅強的女人,在病牀上躺了兩年多竟然自己醒來了,這無非是一個奇蹟。
“嗯,剛纔護工給我打電話,她接了。”他的聲音顯然有種喜極而泣的情緒,在知道這個消息,他高興的想要跳起來。但終因爲自己現在的狀況而只能剋制,第一個便想打電話給她報喜。
“好,我馬上去醫院看看她。你的身體還不能太動,一會我帶電腦過去讓你們視頻。”她知道他現在肯定想飛到餘美琳在的醫院,但他的狀況暫時不允許。
對面頓了頓,顯然被她的話說得感動不已。激動的語氣帶着些許鼻塞的低音,輕聲道:“孟茹,謝謝你!”
“行了,你突然這樣的真誠讓我還真有點不太習慣。你自己在醫院養好身體,馬上就能看到阿姨,你好好想想要說些什麼纔是。”她笑道,聲音是發自心底的愉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