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皇上給了唐英錦衣衛的差事後,安王猜到皇上的心思,便徹底棄了與趙家交好的念頭,不再敦促妻子與趙沉這個外甥虛與委蛇。這次趙家大擺筵席,得知自家沒有收到帖子,安王也沒有不高興,只當沒有這一回事。
安王妃卻想過來看看熱鬧。
上次她掐完林氏不久自家兒子就落了馬,說此事跟趙沉沒有關係,她一百個不信。前月唐舉已經能下地了,左腳卻有些跛,太醫們說了一堆冠冕堂皇的話,王爺問到底能不能治好時,馬上又都支支吾吾不肯給句準話。好好的兒子落了殘,安王妃又痛又恨,趙沉害了她兒子,他也別想好過!
當然,她也沒有傻到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動手腳,但她是堂堂王妃,滿屋子賓客見到她都得行大禮,哪怕只是簡單地給趙沉夫妻添堵,她也要來!
郭夫人搶在安王妃靠近之前不着痕跡地走到阿桔身邊,把燦燦接到自己懷裡,側頭對身邊一位夫人道:“我這外孫女生的可愛,每次看着她我都稀罕不夠,恨不得抱回我們家。”
京城勳貴圈子就這麼大,夫人們最喜歡赴宴聊天,因此對各家情況幾乎都瞭如指掌,那位夫人便笑她:“既然稀罕,趕緊給你家子敬說門親事啊,到時候給你添個大胖孫子大胖孫女,省着你老惦記承遠閨女!”
說話時安王妃到了身前。
太夫人也在望竹軒,領頭便欲朝安王妃行大禮。
周圍一圈女客們不約而同看向安王妃。按理說安王妃肯來那就是認了趙沉這個外甥,這等情形不好擺王妃的譜,只是見安王妃笑得親切卻沒有免禮的意思,知道來者不善,彼此使個眼色,先把自己該全的禮數全了。
阿桔站在太夫人身後側,眼見太夫人行了大禮,她也屈了腿。
郭夫人平時不喜與人打交道,但也不是笨人,此時便驚訝地攔了阿桔:“你這是做什麼啊,你三姨母過來是想看外孫女來了,你行這麼大的禮,豈不是跟她見外?三妹你說是不是?”
她在寧家姑娘裡面排二,論禮安王妃也得敬她這個姐姐三分。
安王妃抿了抿嘴,雖然不快卻不好繼續堅持,便笑道:“正是此理,都是一家人,折騰那些虛禮做什麼,老夫人請起。”虛扶了太夫人一把,下一刻朝郭夫人走了過去,盯着襁褓裡的女娃道:“這就是燦燦吧,快給我稀罕稀罕。”
她擡起手,塗了鮮紅蔻丹的細長指甲在陽光裡格外刺目。
阿桔情不自禁朝那邊走了一步,郭夫人已經笑着躲了開去,彷彿好姐妹玩鬧般打趣安王妃道:“那可不行,我才抱上還沒稀罕夠呢,等我稀罕夠了再給你,承遠媳婦,快請你三姨母去屋裡喝茶去。”說完好像生怕安王妃還想跟她搶人一般,抱着燦燦朝遠處幾個老夫人去了,腳步輕盈不急不緩,笑容淺淺端莊又大方。
而安王妃的手還尷尬地伸着。
阿桔鬆了口氣,臉上笑容越發恭敬了,“姨母去裡面喝茶吧。”
衆目睽睽,安王妃總不能跑過去跟堂姐搶人,繃着臉進去了。
林竹將方纔的一幕看在眼裡,眉頭皺了起來,悄聲問郭寶珠:“那個安王妃怎麼好像不懷好意?”林家落腳京城還不到兩個月,趙沉倒是把自家親戚的情況都跟林賢說了一遍,柳氏一心照顧女兒待產坐月子,加之沒有時間應酬,對外面的事瞭解不多,林竹跟在她身邊,母女二人半斤八兩。
院子里人多不方便說話,反正距離開宴還早,郭寶珠便拉着林竹從望竹軒後院角門出去,去了侯府花園,一邊慢慢溜達着曬日頭一邊小聲給林竹解釋趙、寧兩家的恩怨,包括景王府設宴那次安王妃偷偷掐阿桔一事。
林竹氣紅了臉,想要說些狠話,又覺得自己身份擺在這兒不可能報復的了安王妃,只能拿唐舉的腿說事:“她專門欺負老實人,活該她兒子摔跛了腳!”
郭寶珠笑着朝她眨眼睛:“放心吧,她在王府不受寵,世子之位又被繼子佔了,也就剩王妃的名頭好聽點,在王府過得不定是什麼日子呢。好了好了,咱們不提她,沒道理讓那種人壞了心情。”
林竹“嗯”了聲,轉而跟郭寶珠說起今日侯府來客,說着說着忽的記起太夫人身邊那個高挑美貌的姑娘,忍不住問道:“你認識……”
剛說了三個字,前面假山後突然傳來林重九焦急的大喊,林竹嚇了一跳,什麼都沒想便急着跑了過去,“小九,小九你怎麼了!”
郭寶珠比她跑得快,身上紅裙也沒能減緩她風似的腳步,領先林竹十幾步轉過假山,就見那邊三個高矮不一的身影站在那兒,其中一個白色錦袍的少年手裡持着一張弓正對着遠處的竹林瞄準,林重九就站在他身前,着急地要搶他的弓。
郭寶珠順着少年弓箭所對方向看去,看到了呦呦,呦呦回頭望着這邊,懵懂無辜,不知危險將近。
“季昭你想死是不是!”郭寶珠大怒,快步上前恨不得踢對方一腳。
熟悉的叫罵,季昭生生打了個激靈,一回頭瞧見郭寶珠怒衝衝而來,後面還跟着一個穿紫裙的小姑娘,同樣不滿地瞪着他,忙收起弓箭,笑呵呵解釋道:“郭姑娘誤會了,我故意逗小九玩呢,那是世兄養的鹿,我怎麼可能真的傷它?”
天可憐見,他說的絕對是真心話啊,那鹿離得那麼遠,憑他那點箭術,根本射不着啊,不過是看林重九着急的樣子有趣罷了,忍不住逗逗小孩子。
“二姐他沒逗我,他真想射呦呦的!”終於有了靠山,林重九飛快跑到林竹身邊,着急地告狀。
林竹牽住弟弟的手,低頭問他:“你不是跟父親在一起嗎,怎麼來了這邊?”
林重九指向季昭:“他跟姐夫說想看鹿,姐夫就讓我領他過來了,半路遇到曾大哥。”
聽林重九提到曾文曄,季昭忙躲到曾文曄身後,“曾兄你快替我作證,剛剛我只是在逗小九是不是?”
曾文曄年長季昭兩歲,雖比不得季昭五官精緻,卻比他高半頭,着一身天青色圓領長袍,在陽光下如芝蘭玉樹,風流倜儻。他來回看了郭寶珠林竹兩眼,聽之前季昭與林重九的稱呼已經猜到二女身份,此時季昭求助,他朝郭寶珠微微一笑,轉而走到一旁,望着前面竹林道:“曾某隻聽世子說要射鹿,至於世子說得是真心話還是玩笑之言,恕我無從判斷。”
季昭氣得差點跳腳,本以爲今日新認識的這個曾文曄是個趣人,誰料他竟然在這當口落井下石!
頂着郭寶珠虎視眈眈的目光,季昭求助地看向林重九,希望小傢伙替他說話,可惜林重九正生他的氣呢,只瞪着一雙黑白分明的桃花眼看他。季昭徹底認栽,重新搭箭拉弓,無可奈何地對郭寶珠道:“郭姑娘,我真的是在逗他,不信你看看。”
話音未落,他的箭已經脫了弦,在林重九的驚叫聲中飛出去一段距離,還沒射進林中就扎到了地上,倒是把呦呦嚇跑了。
被逼露出真本事,季昭氣得扔了弓,瞪着郭寶珠道:“這下你信了吧!”
郭寶珠上下打量他一眼,頗爲鄙夷地吐出兩個字:“丟人!”
林竹忍俊不禁。
曾文曄不受控制將目光從郭寶珠身上移向了林竹,心裡有些遺憾。論容貌,郭寶珠生的也美,跟林竹比還是差了些,況且郭寶珠的脾氣實在很難讓男人動心,偏她託生的好,父兄都居於高位,如果能娶了郭寶珠,對他的仕途大有裨益,而林竹,雖然有趙沉當姐夫,到底隔了一層。
林竹感覺到了男人的注視,如果沒有瑞王在先,她或許會對面容俊朗的曾文曄生出幾分興趣,現在卻只覺得厭惡,皺眉對郭寶珠道:“咱們走吧。”
郭寶珠也不想在這裡待着,轉身要走。
季昭不幹了,伸出胳膊攔住她,“你說我丟人,有本事你把箭射到竹林裡給我瞧瞧!”竹林那麼遠,射到了說明箭術高超,射不到也正常,怎麼就丟人了?
“世子算了吧,你這不是強人所難嗎?”曾文曄上前打圓場。
季昭本就是出了名的紈絝,之前對曾文曄客氣是看在他是趙家親戚的份上,經過剛纔他看曾文曄極其不順眼,當下毫不客氣回道:“我強人所難又如何?難不成你想英雄救美?”一個弱書生,比他高他也不怕!
曾文曄怔了一下,就在他權衡是否值得爲了郭寶珠得罪季昭之時,郭寶珠已經從兩人中間走了出去,撿起弓對着明日細細打量起來,玉白手指撥了撥絃,明眸忽的望向季昭,“倘若我能射到林子裡,你又如何?”
熟練的握弓姿勢,自信囂張的語氣,卻看得季昭一陣心跳加快。
他呆呆地望着陽光下一身紅裙的姑娘,只覺得她跟他見過的那些姑娘都不一樣,兇巴巴的嚇人,偏偏看起來又無比地順眼。
“說啊,我射到林子裡你又怎樣?”見男子傻子一般盯着自己瞧,郭寶珠不耐煩地催道。
季昭回神,衝動答道:“你說怎樣便怎樣。”
“好,這是你說的!”郭寶珠粲然一笑,言罷走到季昭身側從他背上箭囊裡抽出一支羽箭,也沒有再換地方,更沒有往前走幾步,直接在季昭身邊拉弓引箭,對準呦呦方纔所停位置射.了出去。
長箭破空,發出清晰的低鳴。
下一刻,箭頭沒入一根青竹,箭尾急劇搖擺,嗡嗡作響。
季昭難以置信地盯着那箭,心跳彷彿停了,良久纔看向近在眼前的姑娘:“你……”
“叫我一聲姑奶奶!”郭寶珠得意地道。
曾文曄搖頭失笑,林竹姐弟倆也幸災樂禍地看着季昭。
季昭俊臉紅了又白白了又紅,盯着郭寶珠開不了口,郭寶珠漸漸失了耐性,美目圓瞪:“你想反悔不成?”
季昭突然發現,郭寶珠發火的時候比她笑起來還要好看。
鬼使神差的,他腦海裡冒出來一個念頭,然後如雨後春筍,迅速成了形。
他嘿嘿笑了,朝郭寶珠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跟着在她耳邊輕輕說了三個字,說完就跑。
這次換成郭寶珠傻了眼。
他,他竟然叫她……
她拔腿追了上去:“季昭你有種站住,看我不掐爛你的嘴!”
作者有話要說:哈哈,你們猜小跟班喊了寶珠什麼?是稱呼哦,絕不是那三個最俗的字了!
謝謝姑娘們的地雷,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