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日子以來桂城中瀰漫着的戰火硝煙,漸漸的,隨着衆人的笑聲而清散。
原本墨漓攻下桂城,就是將計就計的,不費一兵一卒。而桂城僅有的一千名將士,也全都生還,一場本該是刀劍和血腥的戰役,用這樣一種萬幸的結局收場,未嘗不是所有人的心願。
更何況,昭宜帝的那道聖旨……
那聖旨現在已經不知道被踢到什麼地方去了,有將士一個眼尖看見,豬圈的柵欄下臥着一段黃綢子,便走過去撿了起來,問道:“太守大人,楊將軍,這道聖旨……”
無數道痛恨而失望的目光,射了過來,每一道都是一把刀,恨不能將這聖旨切上千萬塊。
心已寒,又何必再去看這毫無人性道理的東西?
眼不見爲淨!
“燒了吧。”
“燒了吧。”
楊太守和楊妍二口同聲,話剛落下,就已經有人將火把遞過來。黃綢立刻被點燃,滾落到地下,還被憤怒的將士們又踢了幾腳。
燃成灰燼的布,帶走了那些苛責的字眼,也帶走了桂城守軍對無道昏君僅剩下的那點愧疚……
翌日,天氣極晴,秋高氣爽。
百里九歌抱着衿兒,和孤雁一起在街上亂晃着。街頭巷尾,百姓們都在議論着昨夜的劇變,因着不用再承擔那樣重的賦稅了,打心眼裡是喜樂的。當見到百里九歌走過時,不免伸長脖子睹一睹,一邊驚豔的瞧着,一邊繼續議論。
陽光有幾分暖和,衿兒曬着曬着,就睡着了。百里九歌放鬆了呼了口氣,轉眸朝着孤雁笑了笑,說道:“秋杭今日正好押運糧草過來,待會兒就可以分給桂城百姓一些了。現在想着,殷浩宜那混賬的聖旨還來得挺是時候,要不是他自掘墳墓,傷了桂城衆人的心,他們也不會倒戈相向。”
“呵,那可不一定。”孤雁雙手負後,詼諧的雙眼一眯,意味深長的笑了笑。
“什麼意思?”百里九歌問。
孤雁笑答:“就憑妹夫那三寸不爛之舌,就算沒有昭宜帝的聖旨,他照樣能說得桂城守將投降。”
百里九歌怔了怔,倒是一點不懷疑墨漓的水準。只是,三寸不爛之舌這說法,怎麼聽着這麼詆譭墨漓呢?像是在說墨漓就是個耍嘴皮子的。
百里九歌道:“墨漓又不是光說不做。”
“我知道啊。”孤雁說:“黑鳳你想啊,昭宜帝對百姓們的壓迫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誰心裡沒點積怨?而妹夫那麼尊重他們,又仁慈的爲了百姓考慮,所以,你覺得呢?”
“也是……”
“本來就是嘛。”孤雁翻了個白眼,哂道:“以武服人,是爲下策;以理服人,是爲中策;以德服人,方爲上策。妹夫算是將這一點給發揮到極致了,得心應手誒!望塵莫及,望塵莫及!”
百里九歌嗤笑,在孤雁肩頭打了下,不說這個了。
溜達了一圈,回到太守府的時候,正好瞅見
墨漓與楊妍在談着什麼。百里九歌乍一看去,墨漓清雅溫潤,楊妍清冽剛硬,忽覺得這畫面還挺耐看的。想來也是自己如今輕鬆了些,心靜不同了,才這樣覺得吧。
她走近,喚了聲:“墨漓,我和衿兒回來了。”
“嗯……”他的笑容,在睇向百里九歌時,柔和的如三月裡的桃花。
展臂將百里九歌摟過來,坐在旁側,接過衿兒喜愛的拍了拍,柔聲道:“在桂城安心休息就好,攻打隨城的事都交給我。”
百里九歌怔了怔,“墨漓,我也能出力的啊,這次桂城的事我不就幫了你忙了嗎?”
“別誤會。”墨漓細緻的梳了梳百里九歌的頭髮,將她髮髻上的一片落葉,輕輕撣掉,柔聲解釋:“隨城太守爲人狂妄自大,素來沒什麼防範心理,仗着隨城外有白河天險,便有恃無恐。這樣的人並不難對付,只需稍用些計策,以逸待勞便好。這事就交給我了,你安心帶着衿兒陪在家人身邊吧。”
“噢,好吧……”她相信墨漓的這番話,重重的點了點頭,也知道墨漓正與楊妍商量正事了,便不打擾了。
“墨漓你們慢說,我先上後院去了。”百里九歌在墨漓臉上親了下,接過衿兒,笑嘻嘻的灑然離去。
後院的臥房裡,一盞簡單的老榆木屏風後面,逸出濃濃的藥味。是百里嘯剛熬好藥汁,端到荊流風的牀邊,親手喂她喝下。
荊流風的身子仍然很虛,再加上昨夜的顛簸,百里嘯實在害怕她會倒下去,所以一來桂城,就將她抱到榻上養着身子,他親自照顧。
百里九歌繞過屏風,輕巧的繡鞋上沾了些陳灰,她瞧着爹孃間平凡而溫馨的一幕,不由勾起了嘴角,眼底是明媚的喜色。
“爹、娘。”她輕喚了他們,走過去,將衿兒放在搖籃裡,接着就坐在牀頭,從百里嘯手裡拿過藥碗和勺子,“我來吧。”
舀起一勺藥湯,吹了吹,便送到荊流風的脣邊。
這不是百里九歌第一次喂人喝藥,可卻是她第一次,親手喂母親喝藥。
望着眼前這與自己很像的容顏已經染上歲月的痕跡,百里九歌的心,又酸又甜的,卻漲滿了來之不易的幸福。
歲月,雖然會讓人蒼老、甚至會讓許多事情面目全非。然而平凡的親情,卻如同酒一樣,釀的越久就越是醇濃。
百里嘯突然說起:“昨夜的事情,我都聽說了。”
百里九歌正吹着勺子裡的藥,偷空說道:“是啊,殷浩宜自掘墳墓。要不是墨漓好心,還不知桂城的百姓能不能熬過今年的冬天。”
百里嘯未語。他想着一開始九歌告訴他關於昭宜帝的種種惡行時,心裡始終不敢相信,也因爲沒有親身經歷而難以形成感觸。然而昨夜的事情,他算是經歷了,也就明白九歌並沒有誇大什麼。
沒想到,他昔日用性命從敵營裡救出的小太子,竟成了這樣暴虐無道的昏君。
百里嘯自問忠君愛國,但絕
非愚忠之輩,既然昭宜帝是這樣的所作所爲,那的確是不配爲君。
“爹,你想什麼呢?”百里九歌揮動五指,在百里嘯的面前晃了晃,如願以償的看見爹回過神了。
“我在想關於昭宜帝的事情,我準備繼續觀察下去。”百里嘯一字字回答。
百里九歌點點頭,繼續給荊流風喂藥,母女倆說着體己話,時間便這樣悄然流逝,滿滿的都是溫馨的親情。
周國在奪下桂城後,就地休整。因着秋杭帶了很多大批糧草過來,墨漓將糧草分給百姓。百姓們也將家中的棉被、衣服等物什送給周國的將士們。
這些都被百里九歌和百里嘯看在眼裡,自然也明白,百姓們早就對昭宜帝積怨已深、敢怒不敢言,此次桂城一戰並沒有人員傷亡,反倒受了墨漓恩惠,民心所向自然是情理中的事。
卻說桂城地處軍事要地,桂城一旦失守,後面的隨城就十分麻煩了。但就和墨漓所言一樣,那隨城太守仗着隨城有河流天險而狂妄自大,缺乏防範心理,御風說,對付這種敵人對世子殿下而言,只如探囊取物一般輕鬆。
而很快的,御風的說法就被驗證了。
墨漓僅用了五日,就拿下隨城。
孤雁是參與了全過程的,在捷報傳來後,呱唧呱唧的就將拿下隨城的過程說給了百里九歌,講的繪聲繪色。
孤雁說,墨漓命大軍休整,只組織五萬守備部隊在隨城的天險白河畔調防,每次調防都命令部隊於桂城外集中,還特意大列旗幟,遍支警帳,張揚聲勢,迷惑隨城。
果然隨城的太守和守軍難辨虛實,起先以爲是周國二十萬大軍將至,趕緊將城裡的所有力量都集中起來,準備決戰。可接着,才發現原來是周國的守備人馬調防,並非是出擊,隨城太守便撤回了迎戰部隊。
如此三番五次,周國頻繁調防,不露蛛絲馬跡,那隨城太守便覺得司空見慣,以爲周國定是被白河天險阻絕,尋不出辦法攻城了,因而放鬆了對周國的戒備。
於是在第五日,墨漓揮師二十萬人馬,渡河而來,如天兵壓頂,令隨城猝不及防,以極小的傷亡拔掉隨城。
直到此刻,隨城太守才如夢初醒,趕緊夾着尾巴倉皇棄城。他這一走,剩下的守城將士們再無戰意,索性投降。
墨漓即刻賑糧給隨城百姓,百姓們本就痛苦已久,此番非但不牴觸,還莫不歡喜。
孤雁興致勃勃的說到這裡,方覺得口乾舌燥,抓起一杯熱茶就灌下肚子了,道:“妹夫說了,打隨城這一招就叫瞞天過海以逸待勞。我準備偷摸着學上兩手,往後也示假隱真,用用疑兵之計去捉弄我的江湖哥們兒。”
百里九歌的心裡自然是爲墨漓驕傲的,只是聽了孤雁那不厚道的最後一句,笑着嗤道:“你捉弄誰不好,偏去捉弄朋友,孤雁你也太沒義氣了吧,我真爲結交你的那些人捏把汗。”
孤雁“呿”了一聲,翻了個白眼,不置可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