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殷浩宜的宣召,殷浩宸只覺得胸口憋悶,不悅的感覺爲之前的喜悅蒙上了一層陰霾。
他還記得清楚,皇兄曾經派人跟蹤他,百里未明也提醒過他,皇兄對他已經生了不少疑心。
分明是親兄弟,他對皇兄毫無二心,可皇兄卻……殷浩宸沉沉呼出口氣,接着交代管家處理後面的事情,不捨的與吳念念和孩兒告別,乘上馬車,進宮面聖。
出了宸王府,見了街頭巷尾的氣氛,殷浩宸才知道原來今日是臘八節。他這段時間都在王府裡陪着念念,沒去管時間的流逝和外頭的事情,這會兒坐在馬車裡,倒聽見來來往往的人都在議論戰爭的事。
墨漓揮師大商,這事情殷浩宸知道,他原本準備等念念生完了孩子就率軍保國,以爲皇兄必定是已經派了援軍……
可是眼下聽過往行人所言,皇兄竟仍還是紙醉金迷,任着一座座城池被墨漓收入囊中。
殷浩宸不禁悶哼,今日進宮,不管皇兄找他是什麼事,他也該好好提醒皇兄了!
描着飛鷹的黑色馬車,停在了宮牆之下。有內侍來迎接殷浩宸,他往御書房去,在御書房中見到了殷浩宜。
殷浩宜已經很久沒有踏入這御書房之中,從前百里青萍因爲鬼罌粟的關係,被百里九歌的一張藥方弄成了滿臉麻子,失寵了一段時間。但後來,百里越費盡心思找了個神醫,治好了百里青萍的病,殷浩宜便又開始寵幸她,這御書房早成了一間沒用的破屋。
這會兒見了殷浩宸,殷浩宜只想着趕緊將事情說完,也不想再責難殷浩宸屢叫不來,於是難得的開門見山。
“浩宸,你記不記得,朕剛登基的時候,曾有個風水師和朕說,言靈家族會出現一名影響我大商國運的靈女子。”
殷浩宸萬萬沒想到會忽然聽見這話,當下臉上血色半褪,整個人都被寒意給攫住了。他險些倒抽一口涼氣,卻好在素來冷峻,因而沒叫殷浩宜察覺到異樣。
“皇兄爲何忽然提起此事?”殷浩宸努力控制着語調的平穩,用一種疑惑的口氣發問。
殷浩宜眉頭皺着,惱怒的謾罵:“這段時間邊關不停的傳來塘報,不是彙報說城池失守了,就是管朕討要援軍。我大商物華天寶、人傑地靈,對付一個周世子就那麼難嗎?”
殷浩宸沉默。
殷浩宜道:“這羣飯桶!吃朕的俸祿,竟連個病秧子都擋不住,朕前幾天便想讓你率大軍去滅了周國,可連發了十八道諭令,你都不肯來見朕。”
“皇兄……請恕罪。”殷浩宸沉沉的答着,君爲臣綱,他恭敬的跪了下去。
“浩宸,你起來吧,你是朕的母弟,就算是不願意接受朕的管束,那也是我們的家事。”
殷浩宜做了手勢,示意殷浩宸起來,這聽來善解
人意的言辭,卻無端的像是暗流一般,卷着濃重的寒意,敲擊在殷浩宸的耳側。
皇兄是在威脅他,他如何聽不懂?
殷浩宸站了起來,眼底劃過一抹愀然之色,他沉沉道:“皇兄,恕臣弟直言,周世子文韜武略、以德服人,臣弟聽說……被他奪下的那些城池中,百姓們不但不反抗他,反而感恩戴恩……聽說周世子在攻打陸城的時候,城中百姓還打開城門,助他攻城。”
聽言,殷浩宜陰惻惻的冷笑起來:“浩宸,你怎麼幫着周世子說話?你既然找了王妃回來,還想着百里九歌?”
殷浩宸心中一寒,抱拳答道:“皇兄誤會了,臣弟現在……有念念就夠了。臣弟方纔只是陳述了些事實,想要皇兄能重視朝政。”
“這麼說來,浩宸都是爲了朕着想了?”殷浩宜問着,從這諄諄善誘的語氣裡,殷浩宸能聽出的只有毒蛇般的冰冷。
他抱拳,沉沉跪了下去,心底的失望氾濫開來,沒有言語。
殷浩宜歉意的說:“你怎麼又跪下去了?浩宸,快起來,你這麼客氣,讓朕如何是好?”
殷浩宸終是再看不下去殷浩宜這般虛與委蛇,沉沉道出實話:“皇兄,忠言逆耳,臣弟懇求皇兄能多聽聽百姓的聲音。另外,像桂城太守楊闊和參將楊妍那樣忠心耿耿的臣子,爲何會向周世子投誠,定不會沒有原因,皇兄不能再充耳不聞了。”
聽言,殷浩宜的臉譜頓時扭曲起來,陰惻惻的笑道:“呵呵,我大商是泱泱大國,周世子也不過是一開始佔了點先機而已,朕已經撥調軍馬過去了,等再過一段時間,就可以高枕無憂了。”
“皇兄——”
“好了,你趕緊起來吧,別再說這些朕不愛聽的了。”殷浩宜不耐煩的揮揮手,見殷浩宸仍跪着,眸底泛出些煞氣,冷笑:“朕把你叫到御書房,是要和你談論言靈家族的事情,你卻跟朕扯那些掃興的事,眼裡是沒有朕這個皇兄了嗎?”
“臣弟……不敢。”
殷浩宜冷笑:“這纔是朕一母同胞的弟弟,浩宸,其實朕前段時間又將那位風水師請來了,他對朕說,朕是大商天子,周國不過是一羣亂臣,動不了朕的位置。唯一要防範的就是言靈家族的靈女子。”
寒意,如箭般釘在了殷浩宸的心底。黑袍之下的軀體在顫抖,殷浩宸竭力的扮演出疑惑的表情,強作不解道:“皇兄,言靈家族都已經滅族了……”
殷浩宜道:“那位風水師告訴朕了,言靈家族的確是滅了族,但是能左右大商國運的靈女子,卻根本沒死。”
殷浩宸再顫,頸項後已經爬滿了冷汗,這一瞬間差點就要驚駭的低吼出聲來。
一直以來不敢輕易忘記、就這麼懸吊在心口的事情,竟然真的發生了。在得知念念身份的那日,他就已經下定決心要隱瞞到底,也以爲皇兄多半不會再舊事重提。
他以爲或許一輩子都不會有這一天,然而,是他將事情想得太好了。皇兄多疑,最禁不得
挑唆,眼下只怕念念……
袖子下的拳頭已經骨節泛白,殷浩宸沉聲道:“那風水師也許只是個江湖騙子,說得也是怪力亂神之語,臣弟以爲,皇兄還是不要信以爲真。”
殷浩宜的臉孔擰着,道:“朕可是天子,要是那靈女子真的還活着,朕堂堂天子怎麼能被一個小小賤民左右國運?這樣的隱患,必須殺了。”
“皇兄——”
“浩宸,你是朕最信任的母弟,朕就把這件事交給你去辦了。”
殷浩宸被這話震得胸口欲裂,一時間地動山搖似的,竟是忘了自己是跪在華麗的地磚上,他愕然的失卻呼吸,本能的呼道:“臣弟不——”
“嗯?”殷浩宜眼神一沉,雙目中衝出陰惻惻的殺氣,逼迫的目光剜在殷浩宸的臉上。
這樣刺痛的目光,也讓殷浩宸冷靜下來,方纔他差一點就瘋狂的暴露異樣,若真是那般……
頸後的冷汗滑落,殷浩宸粗喘着道:“臣弟是說,若那名靈女子的確死了……臣弟便無法向皇兄遞上佳音。”
殷浩宜道:“你就不用擔心這個了,那個靈女子一定還活着。浩宸,擊退周世子的事情就不勞煩你帶兵了,你專心去找出那名靈女子將她交給朕,朕定要親自處死了她才能心安。”
“皇兄——”殷浩宸還想說什麼,然而在殷浩宜那陰冷的笑容下,終究是無法再違逆下去。
“臣弟領命,定當……不負所托。”殷浩宸叩首,額角的汗水落了下來,滲進了衣襟處。
君爲臣綱,他沒有辦法忤逆自己的兄長,也不能再推脫下去讓皇兄生疑。他該怎麼辦才能度過這一劫?他不能讓念念出事……
望着殷浩宜不耐煩的揮揮手,殷浩宸起身,再施禮,退出了御書房。
他將身子挺得筆直,冷然的如一塊陳鐵,看在所有過往宮人的眼裡,依舊是那個沉冷犀利的宸王。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他的處境,就像是一隻手攀在懸崖上搖搖欲墜,另一手裡握着念念纖細的手腕。而皇兄就站在懸崖上,陰惻惻的笑着,等着流逝的時間耗盡他的體力,最終和念念一起跌落懸崖……
劍眉凌厲的扭起,殷浩宸在心裡告訴自己:他不會讓皇兄知道念念的身份。
他要保護念念和孩兒,一世周全。
辛丑年臘月初十。
這日,是百里九歌在陸城待的第七日,這段時間,陸城的一切都已經安頓下來了,百姓們的生活也步入正軌。
因着墨漓將糧食發放給了陸城百姓,是以,現在軍隊的屯糧不多了。聽墨漓說,秋杭差不多明日就會領着蘭莊的莊丁送新的糧草過來,墨漓安排了一名副將去城門上站崗,一旦發現秋杭他們來了,便趕緊接洽糧草。
第二日下午的時候,百里九歌抱着衿兒,坐在墨漓身邊,本是喜滋滋的與他講着孃親的身體又好些了,卻不想這時候那名副將忽然衝了進來,呼道:“世子殿下,不好了,出大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