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早朝大殿出來的時候,百里九歌的脣已是抿作一團。眼底是那九九八十一層臺基連着綿延馳道,一直通往前頭如血盆大口的宮門。
而這馳道上密密麻麻排布的禁衛軍,爲首的那一排已經逼到了她前方十尺處,將刀劍對準了她,拼命衝上臺基。
“都退下吧,她只是有事找朕商量而已。”
沒有任何起伏的話語在百里九歌身後響起,她知道是昭宜帝,便懶得回頭看,只一路走下去,在禁衛軍們愕然又高度警惕的目光中穿行而過,直到走下這九九八十一層臺基,纔回頭望了一眼。
在接觸到這份倔強而冰冷的目光時,高高在上的昭宜帝扯開一道滿意的笑容……這次的事雖然是殷如意提起的,不過他也極爲贊同,覺得這是個一箭雙鵰之事,再者百里九歌是死是活百里越也根本不在意……
他思及方纔百里九歌的抗旨和質問,全在他的意料之內,她若輕易答應,他還怕她反水呢,唯有在她不情不願的情況下威脅逼迫,才最是牢靠……
至於她願不願意好好做這任務,就不是她自己想怎樣就能怎樣的了。這大商是他殷浩宜的,一個小小的百里九歌,連他一根指頭都動不了。
下方的百里九歌,冷冷轉回身去,不想再看昭宜帝那居心叵測的神情。
其實,自己又何嘗不知道自己根本敵不過昭宜帝翻手爲雲覆手爲雨?!縱然能逆着他一時,卻總歸是要因着紅綃和班琴而身不由己……
眼下沒法子,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
庚子年三月初四的這日,正是昭宜帝定下的婚期。因着到底是奉國將軍府嫁女,百里九歌被傳喚回府,花轎要從這裡出去。
這會兒,坐在百里紅綃的房間,她打了個哈欠,百無聊賴的望着窗外。
今天,怕會是她此生最無聊的一天。
百里九歌如此確信的認爲。
這十七年來她雖是率性灑脫、很少受兒女情長的影響,但她總歸是個女子,也想過說不定哪天喜歡上誰就嫁了。
可是呢?想想之前那發遍列國喚她回去跟殷浩宸成親的諭令就可氣,奪了她的逍遙不
說,最後還落了個被退婚的下場。
而今日——
倒是真要嫁人了。
可如此身不由己,她若能有半分高興,都纔怪呢!
思緒正在進行時,兀的被一聲輕喚打斷了。
“三妹妹……你……”百里紅綃的聲音。
百里九歌擡了眼,見百里紅綃那雙多情翦瞳中閃着憐憫的光暈,不由癡笑開來:“大姐這是怎麼個表情,難道是覺得我可憐?”
“唉……”百里紅綃斂了一襲綰色百褶如意月裙,坐在一旁嘆道:“這門婚事,三妹妹可知道外面都傳成什麼樣子了?那些話……真是太難聽了。”
“難聽的話?是有多難聽?我倒是要聽聽。”百里九歌渾不在意。
百里紅綃有些啞然,不忍啓齒道:“外面的人說,一個生性……生性放浪的野丫頭,和一個在藥罐子里長大的質子……剛好湊一對,就怕……就怕那藥罐子總被扣綠帽子,三個月就給活活氣死。”
又加上一句:“剛纔我過來的時候,還聽到四妹妹在和大娘說,只怕等不上三個月,就今晚洞房……那藥罐子就會被你折磨得一命嗚呼……”
“噢……原來就是這些話啊。”百里九歌仍是不在意的笑笑:“也難怪了,那次我被殷浩宸退婚的事鬧得滿城風雨,誰不知道是我先在外面偷人背叛了他……百里紫茹,那筆賬我都還沒跟她算呢,她倒是壞心思層出不窮的!”
百里紅綃也小聲的抱怨:“是啊,她說得話太不堪入耳,我當時聽了氣得可了不得了,卻是沒那個膽子拂逆她,唉,我也知道自己沒用……”說着說着自責起來了。
又道:“三妹妹,你想好嫁過去後該怎麼辦了嗎?這沖喜一說,也不知道是有效沒效。”
有效沒效都與自己無關,百里九歌訕笑着心想。本來昭宜帝就是派她當枕邊奸細的,倒是說得冠冕堂皇,昨天竟還在全朝都下了聖諭,說是體念周世子重病多年,想以沖喜令其痊癒……明眼人誰又看不出來這門親事對周世子而言根本就是個侮辱!
百里紅綃見百里九歌一直沒回答,自覺失言,不好意思的笑道:“三妹妹,那我不問了。我看
你的髮髻梳得有些潦草,妝容也畫得太敷衍,那些個丫鬟真是勢力的很,竟這樣待你……你還是坐好吧,我來給你打扮。”
百里九歌自是允了,由着百里紅綃重新爲她盤發、上妝。
說實話,百里紅綃的技術確是極好,與朝都那些有名的妝師不相上下。手中滑過百里九歌如綢緞般滑膩的黑髮,這質感讓百里紅綃讚不絕口。
她由衷而笑,擡起一雙巧手來。反綰鸞鳳凌雲髻,巧簪金累絲鳳簪,斜插十二朵珠花釵,再將一對玉兔搗藥耳墜戴在那玲瓏小巧的耳垂之上。
勻施粉黛,輕描遠山秀眉,薄染胭脂,淡點絳脣……
待到功成之刻,一個嬌憨明媚的麗人渾然天成,平凡的臉孔透着人所不及的致命引力,那雙眸子恰如天山雪水所滌出一般,萬頃光華照射滿室,教人爲之屏息。
“三妹妹,你……好漂亮呢。”百里紅綃有些看傻了眼,怔怔而語。
百里九歌照了照鏡子,這一瞬自己亦是不大相信,過了半晌方大笑道:“紅綃大姐,你這技術,真把我嚇到了。我自己都快認不得自己了,只怕那藥罐子更是!”
驀地嬌憨一笑:“大姐,我記得昭宜帝好像有在聖諭裡說,冊我爲世子妃?”
“是這樣沒錯。”
“這樣啊……”無奈的聳聳肩,瞧瞧窗外的日晷,忽然站起身朝外走去,“時間要到了,走吧。”
“誒,三妹妹,你等等。”百里紅綃拉住了她。
“三妹妹,出嫁的時候要戴着喜帕。”
她將那繡着一雙交頸金鷓鴣的喜帕罩在百里九歌的頭頂,囑咐道:“這喜帕是不可以揭下來的,要一直等到合巹酒的時候,由夫君親手揭了。”
百里九歌嗤道:“繁文縟節,真麻煩。”頂着這麼個東西連路都看不見,沒趣透了。
恰在這時,有喜娘敲門來了。
那喜娘因是知道百里越不喜百里九歌,因而對百里九歌的態度也生硬的很,不客氣的吼了兩句催人的話,就叉着腰趾高氣揚的離開了。
百里紅綃莫可奈何的輕嘆,扶了百里九歌,一道出了去,朝着將軍府大門走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