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尉陪着娘說了半天的話,或許他的記憶裡有原本那個共尉的記憶的原因,他對娘並沒有陌生感。他隱隱的覺得,他已經習慣了現在這個身份,並自然而然的融和在其中。除了多出一份記憶之外,他更接近於原先的共尉,與其說他是穿越,不如說他是附體。
莊生夢蝶,亦何如哉?
“你們娘倆這麼節省啊,連個燈都不點?”共敖大聲大氣的闖了進來,身後跟着兩個親衛,他打量了一下屋內,上前抱着娘用力的摟了一下,大聲笑道:“夫人,現在不是以前了,我們父子倆都是大官兒了,不缺那點燈油。”
共尉和娘擡起頭來,這才發現天已經黑了。他們相視一笑,娘站起身來,伸手去解共敖的大氅,共敖一擺手:“唉,這些事就不勞夫人你親自動手了。唉,小子,發什麼愣,怎麼這麼沒眼頭見識呢?”後面半句話,他是衝着身後的親衛吼的。那個親衛連忙趕上來,要接他的大氅,娘卻搖了搖頭,解下大氅掛在一旁的衣架上,嗔道:“你才當了幾天官,官威倒不小,嗓門這麼大幹什麼?顯得你威風嗎?也不想想,自己的泥腿子才幹淨了幾天。”
共敖樂了,他揮了揮手,讓不知所措的親衛點好燈退出去,這才坐在孃的身邊,摟着她的肩膀,陪着笑說:“夫人,爲夫的不是怕你累着嘛。怎麼樣,一路上還好吧?”
“還好。”娘點了點頭,見共尉笑眯眯的看着他們,不免有些害羞,推了一下共敖:“好了,孩子在眼前,你這大官兒也放尊重些。”
“嘻嘻,自家人,老夫老妻的,有什麼不尊重的。對了,你那事……”共敖用眼角掃了一眼共尉,探詢的看着娘:“說了沒有?”
“夫君,我覺得阿尉說得有理,我覺得那武家小姐的面相,似乎硬了些,是不是再考慮一下?”
共敖一愣,他看了看娘,搖着頭笑了:“你個老太婆,耳朵根子恁的軟呢,說得好好的……”他話剛說了一半,忽然見共尉臉色不對,連忙把後面的話嚥了回去,顧左右而言他:“阿喬呢?這野丫頭,又瘋哪兒去了,老子回來半天了,也看不到她的鬼影子。”
“那丫頭出去瘋了,說是陳縣熱鬧,由武家小姐領着逛街買水粉去了。”娘抿着嘴笑了,雖然她已經年近四旬,多年的辛勞,讓她的鬢邊有幾莖白髮,可是舉手投足之間,還有些小姑娘的羞澀。
“這丫頭,真是愁死老子了。”共敖不敢面對共尉的眼睛,站起身來作勢轉着圈:“村裡那麼多小子,她一個也看不上眼,這次到了陳縣,無論如何要把她嫁出去,難不成要吃老子一輩子不成。”
“死老頭子。”娘咄了他一口,笑了:“這話,等你看到你那丫頭再說吧。”
他們正說着,外面傳來一陣清脆的笑聲,接着,共喬象一陣風似的從外面闖了進來。一看到共敖,她驚喜的叫了一聲,一躍而起,象一隻歸巢的燕子,撲到了共敖的身上,抱着他的脖子狠狠親了兩口,咯咯的笑道:“阿翁,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阿翁回來半天了,就是看不到我的乖女兒。”共敖眉開眼笑,摟着女兒轉了兩圈,纔將她放下來,笑容可掬的問道:“乖女兒,到哪兒玩去了,買了些什麼好東西?快給阿翁瞧瞧。”那模樣,要多慈祥有多慈祥,與剛纔牢騷滿腹的形像判若兩人。
共喬從共敖身上下來,向外招了招手:“快進來,把我買的好東西給阿翁瞧瞧。”
話音未落,從門外進來一個移動的大包裹,把共尉三人嚇了一跳。再一細看,包裹中間還有一個腦袋,原來是杜魚。杜魚一手拎着一個大包袱,臂彎裡還挎了兩個大包袱,脖子上還套了一個大包袱,再看身後,還掛着兩個小些的,整個人就是一個移動的牛車。杜魚滿頭大汗,小臉憋得通紅,也不知道是累的,還是包袱給勒的。
“快放下,快放下。”娘迎上前去接下包袱,看着直喘的杜魚,心疼的說道:“你這丫頭也真是,買這麼多東西幹什麼,看把小夥子給累得。小夥子,快,坐下來喝口水。”
杜魚哪裡敢坐,他窘迫不安的看着共尉,眼神一掃共喬,卻很快溜了過去,似乎頗爲害怕。共尉暗自笑了笑,擺了擺手:“你下去休息一下吧。”
“謝大人。”杜魚如逢大赦,連忙站起身來行禮。他又從懷裡掏出一袋錢,交給共尉:“大人,這是你給的錢。這些東西都是武家小姐付的帳,沒用大人的錢。”
共尉搖了搖頭:“拿去和兄弟們分了,買點酒喝。”
“謝大人。”杜魚歡喜不禁,連忙轉身走了。這袋錢足足有兩千多個,每人能分上兩百多個,對一個月才幾十個錢的他們來說,也算是一筆小財。剛纔讓他拿着,他嫌多,太重,現在卻只嫌太輕了。
“唉——”共喬叫了起來,娘一把扯住了她:“叫什麼叫,女兒家家的,沒一個正樣。在家裡胡鬧也就罷了,怎麼到這兒還這樣?你看把人家小夥子給累的,誰沒有父母,看見了,不知道怎樣心疼呢。”
“誰讓他不情不願的。”共喬吐了吐舌頭,剛要再說,見孃的臉色不好,不敢再說了。她眼珠一轉,抱着孃的手臂笑道:“娘,這些東西都是武家大姊買了送給你的。她還在外面,你不去謝謝人家?”
“你這孩子,真是不懂事。”娘伸出手,又要去戳共喬的額頭,共喬虛張聲勢的驚叫一聲,連忙捂着額頭,躲到共尉的身後。娘瞪了她一眼,責怪的說道:“你大兄明明給了你錢,爲什麼還要武家小姐破費,你這孩子,真是不省心。”
“嘻嘻,又不是我要的,是她不讓我給錢。”共喬撅着嘴。
“唉——”娘嘆了一聲,正要再說,共敖拉了她一下,示意她武家小姐就在門外院子裡。娘也只好不提了,走出門去,對着院子裡的武家小姐行了個禮,感激的說道:“真是不好意思,我一家人住在小姐家中,已經是添了麻煩了,現在又讓小姐破費,讓老婦如何過意得去。”
武嫖連忙還禮,拉着孃的手,親熱的笑道:“嬸嬸,這話怎麼說的,些許物事,並不值幾個錢。阿尉做酒的法子,讓我們家賺了那麼多的錢,如果真算起來,還是我們家佔了大便宜呢。再說了,我一見到喬妹妹,就心裡喜歡,不似我家阿臣,看着就讓我生氣。做姊姊的,給妹子買點水粉、胭脂,也是應當的。嬸嬸剛來,做侄女的給你添辦一些物件,也是情理之中。侄女的一片心意,還望嬸嬸不要嫌棄纔是。”
武嫖的話說得滴水不漏,娘雖然能幹,畢竟是個農婦,哪裡說得出這麼多道理,只得收了。武嫖也不看共尉一眼,只顧着陪着娘說話,沒花多長時間,就把耳朵根子軟的娘說得連連點頭。
共尉嘆了一聲,耷拉下了腦袋,心頭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他瞟了一眼共喬,卻見共喬也正偷偷的看着他,兩人眼光一對,共喬心虛的把頭扭了過去,嘴裡哼着不知名的小調,一副與我無關的模樣。
共敖見了,暗自發笑,起身拉着共尉出了門,由三個女人在屋裡說話。他轉過頭四處看了一眼,見十幾個親衛看得甚是嚴謹,這才輕聲對共尉說:“阿尉,將軍要稱王了,你知道吧。”
共尉笑了笑,還沒說話,共敖一拍腦袋,自嘲的笑道:“我倒忘了,你比我的官兒還大呢,我都知道了,你一定也知道了。”
共敖因爲破城的戰功,也被封了將軍,不過,他這個將軍比起共尉來可就虛得多了,手下只有一千人,還附屬於將軍周文。共尉對周文這個人沒什麼印象,也沒見過面,只知道他剛來了沒幾天。不過,在後面的楚漢相爭中沒這一號人物,想必是個很快就會掛掉的龍套。
“周將軍究竟怎麼樣?怎麼一來就被將軍託以重任?”共尉皺起了眉頭,不解的問道。共敖笑了,他用腳踢了踢欄杆,口氣裡有些不快:“周將軍是有學問的人,以前還在春申君的府中做過門客,據說還跟着項燕將軍打過仗,見多識廣,說起來頭頭是道,當然要比我們這些大老粗吃香。”
共尉看了共敖一眼,聽出了他的怨氣。陳勝入陳之後,來了很多投靠他的人,陳勝這個人還是比較大度的,並不任人唯親,所以很多新來的人都做了大官。這樣一來,跟着他造反的人自然不服氣了,一個個牢騷滿腹,只是沒有傳到陳勝的耳朵裡罷了。
“阿翁,你別跟着周將軍了。”共尉覺得有些不妥,思來想去,決定還是把老子拉到自己身邊來:“我這邊差個貼心的人照應,找個時機,我向大王請示一下,你到我這邊來吧。”
“那敢情好。”共敖大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