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便到了洛月汐成親的大喜之日, 清晨天還沒亮呢,她便被洛夫人從牀上喚了起來。
整個洛府都忙成了一團, 充滿了喜慶的氣氛, 整個府邸到處都扎着紅色的綢布, 處處都貼着紅色的大喜圖案。
洛月汐是極不喜歡這樣鮮豔的大紅色的,因爲這顏色總讓她忍不住想起人體內流淌着的那些溫熱的帶着腥味的液體, 看到那些刺目的紅色, 她的情緒總是會焦躁起來。
但即使她這麼不喜歡紅色,她的閨房卻也全換上了紅色的裝飾,不管是擺放的物件還是簾子被子牀單,全都是各種層次的紅。
除了擺件,她房裡還有貼着祝福婚姻美滿的鴛鴦的貼紙和大喜的字, 不僅僅是洛月汐自己住的院子貼了, 整個洛府只要看得見的地方,都貼着那一張張剪的字體各異的喜字。
一大早,洛夫人專門請來的給洛月汐開臉的夫人就上門來了, 這位夫人是洛夫人排查了燕京所有的世家貴婦後,尋摸到的一位五福俱全的夫人, 專門請了來爲洛月汐開臉。
這開臉是中國古方美容法, 是去除面部的汗毛,剪齊額發和鬢角的儀式,也是漢族婚俗之一, 其實就是婚禮前爲新娘修飾梳妝臉面。而女子一生只開臉一次, 表示已婚。
那位來爲洛月汐開臉的夫人穿着喜慶的嫣紅色的綢緞衣服, 帶着開臉所用到的新鑷子、五色絲線等工具,一臉的笑意,眉眼間都是舒心和平和,顯然在生活上是真的順心如意。
她先上來給洛夫人和洛月汐問了好,才笑着說道:“洛小姐待會兒可得忍着點,千萬別掙扎,這開臉啊就是有一點痛,痛過了就好了。”
微微點頭,洛月汐溫柔一笑,表示明白,臉上適時的浮現出了些許嬌羞的神色,端的演的一手好戲,在外人面前,她還是習慣性的帶上了溫柔的大家貴女的面具。
那夫人笑得喜慶,是真的爲她高興,外人不知道洛家和沈家之間的糾葛,只會覺得洛月汐和沈鴻軒是天生一對郎才女貌,是極好的一樁婚事。
那夫人一邊嘴裡唱着開臉歌,一邊雙手拉開五彩的絲線在洛月汐臉上滑動扯下汗毛。
汗毛被生生撕扯下來的感覺自然很痛,但這些痛楚於洛月汐而言根本算不得什麼,她當年經受過的每一份痛苦都比之勝過百倍,她只是不斷的忍耐壓抑着她內心升騰而起的暴躁和殺意。
她的警惕心讓她根本不允許陌生人離她這麼近,而且正是在她臉上動手動腳,如果不是她還有理智壓制着這種下意識的反彈和警惕,只怕她就要動手了。
到底忍耐過了開臉這一步,洛夫人給開臉的夫人包了一個大紅包答謝,親自將她送到了洛府開的宴席之上。
而洛月汐這邊,碧玉和碧珠也將早就繡好的嫁衣從箱子裡捧了出來,這件嫁衣是燕京裡最好的五個繡娘一起繡了整整一個月才繡好的。
繡工精緻靈動,上面紋繡着的鳳凰圖案栩栩如生,彷彿隨時可能振翅高飛,整個鳳凰是以金線銀線穿插着繡成,在光線下閃閃發着光,而鑲嵌在裙襬上組成鳳凰大紅色裙襬的顆顆寶石都有指頭大小,雕刻打磨的精緻光滑,一枚一枚極爲的閃亮。
這件嫁衣一捧出來,整個室內都充斥着那璀璨耀眼的光華。碧珠將嫁衣捧到洛月汐面前,面上滿是喜氣盈盈的微笑:“小姐,你看這嫁衣,做工多麼精緻啊!”
輕輕拂過那如火的嫁衣,洛月汐神情默然了下來,手下絲綢冰涼順滑的觸感分外纖細柔軟,她撫摸着嫁衣,眼中有莫測的情緒在流淌着。
世上有那個女孩子沒有幻想過成親時的場面呢?當年她還天真還曾年少時,也夢想過能夠和喜歡的人一起踏入婚約殿堂,也曾有過許多的不切實際的浪漫幻想。
可是今日她卻真的走到婚姻門口了,心中浮現的情緒卻早已經不是當年純然的期待和喜悅。
“小姐?時辰快到了,您快換上嫁衣吧!”碧珠見洛月汐垂頭扶着嫁衣不說話,歪了歪頭連忙催促道,“小姐還是快些吧,怕誤了姑爺上門的時辰呢!”
洛月汐翹了翹脣角,勾起一個淺淺的笑靨來,沈鴻軒得罪了洛文彬,想要進到洛府來只怕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能夠正大光明的給沈鴻軒使絆子,只怕父親是不會放過的。
不過雖然這樣想,但洛月汐也知道現在不是猶豫拖延的時候,既然她已經下定了決心,既然她不想出格只想安安穩穩的過完這一生,那麼她就要接受這種結果下的人生軌跡,成爲一名合格而普通的世家貴女。
雖然洛月汐有預感她和沈鴻軒大婚之日不會那樣簡單。她沒有一刻忘記過,沈鴻軒不僅僅是她從小認識的沈鴻軒,還是沈昭。
穿上嫁衣,洛月汐手中捧着一顆鮮豔的喜果,只等沈鴻軒進府接人便戴上蓋頭被迎出去。
到了這一刻,哪怕知道她不會真的和沈鴻軒在一起,或者沈鴻軒不可能只是一個凡人,她早晚都可以再回到洛家來,但是洛月汐心中還是有一股淡淡的惆悵在發酵。
這裡是她生活了十五年的地方,是給了她新生給了她未來的地方,要離開這裡前往一個陌生的地方,哪怕她知道只是暫時的,她也忍不住難過。
沒有人會願意離開自己的家,尤其是對於洛月汐這樣曾經有過家,最後卻失去的人而言。家於他們而言不僅僅是一個居住的地方,更是一個心靈的寄託之所。
如果不是洛父洛母對她發自真心的疼愛和保護,洛月汐不可能能夠在這裡真的生活下去。
她來自一個全然不一樣的世界,面對的是一個全然陌生的新世界,如果不是有這樣真摯到無法忽視的感情存在,洛月汐甚至可能會懷疑這一切都只是她的一場夢,只是她在絕望之下的一個幻想。
如果不是這些愛着她的人存在,她根本沒有辦法在這個世界裡確定自己的存在。
但現在她要離開這裡了,想到這裡,洛月汐心中的理智又進一步的崩潰了。從沈鴻軒求得賜婚以來,洛月汐整個人就充滿了陰鬱,而那滿目的鮮紅更加大了她情緒中的焦躁,而離別的不適感和被壓迫的感覺讓洛月汐心中堵着一口氣。
她現在幾乎已經處於爆炸的邊緣,多年來一直壓制着的瘋狂和偏執捲土重來,讓她的理智岌岌可危。
洛月汐皺着眉頭,聽着轎外喜氣洋洋的吹鑼打鼓聲、路人充滿了羨慕和讚歎的議論聲,心卻是越沉越低,眉頭也是越皺越緊。
等待了片刻之後,打扮喜慶的媒婆滿面微笑的推門進來催促洛月汐帶上蓋頭準備上轎,看來前方沈鴻軒已經突破洛文彬的阻攔進了洛府。
洛夫人雙眼朦朧,眼眶周圍紅腫,眼淚怎麼也忍不住不停的流下來,她表情滿是不捨的擡手拂過洛月汐的鬢髮,哽咽到語不成句:“月汐,娘知道你性子倔強……你日後若是、若是過得不快樂,無論什麼時候,洛家永遠都會給你開着大門,我們都會歡迎你回來。”
“母親,我不嫁了!”洛月汐紅了眼眶,抿緊脣表情倔強,“我留下來陪着你和父親,我不嫁人了!”她說到後來,忍不住哽咽起來。
“別哭別哭,新嫁娘今日是高興的日子,怎麼也不能落淚啊!今日是大喜之日,新娘子應該高興啊!”旁邊的媒婆見洛月汐已經淚盈於睫,連忙湊上來打岔道。她畫着媒婆妝的臉上微笑喜慶而熱情,充滿了感情的聲音一下子打破了洛月汐和洛夫人之間的凝滯不捨的氣氛。
洛夫人握緊手中的帕子捂在臉上側過頭肩膀輕輕顫抖着啜泣了好久,才轉回頭來,她收斂壓抑了自己的感情,但眼中還是滿是失落、不捨和感慨,還帶着對洛月汐深深的擔憂。
動作仔細的將洛月汐額角邊散落下的碎髮梳理整齊,洛夫人深吸了一口氣壓下淚意,才和洛月汐細細說道:“嫁到沈府後,你就是沈府的媳婦了,就算洛家和沈家交情深厚,但你也要好好孝敬公婆,友愛小叔。我和你父親什麼都不求,只希望你一輩子平平安安開開心心。”
看了眼那媒婆,洛夫人揮手要她退下,等到房內只剩下洛月汐和她兩人,洛夫人才表情溫柔的摸了摸洛月汐的頭,表情溫和帶着深深的愛意:“若能夫妻恩愛,白頭不離自然是最好,但如果日後沈鴻軒背棄誓言欺負你,你不要委屈自己,苦楚全都往心裡咽,你什麼都不要顧忌,我和你父親最大的心願是希望你幸福。無論如何,洛家永遠都會爲你敞開大門,無論如何,我們都會不惜一切代價的站在你這邊!”
“我知道。母親,你放心吧,我會開開心心的,我會的。”洛月汐握住洛夫人纖細消瘦的手,爲她的一腔母愛從內心裡感到溫暖,那些愛融化了洛月汐內心裡一部分的堅冰,讓她沒有因爲過往那些絕望崩潰的記憶而瘋狂毀滅。
充滿愛憐的看着洛月汐良久,洛夫人從一旁桌上的托盤上拿起了繡着交頸鴛鴦的紅色蓋頭展開,輕輕往洛月汐頭上蓋去。
繡工精緻的蓋頭緩緩遮住了洛月汐的視線,在感覺到從頭上傳來的動靜時,在感覺到視線一點點被遮擋的時候,很奇異的,洛月汐沒有感覺到一絲的排斥和焦慮,好像她那些後遺症那些下意識的反應都在此時消失了。
怔怔的,洛月汐擡起頭,入目的是一片火紅色的色彩。因爲給她蓋上蓋頭的人是洛夫人嗎?她竟然沒有半點的排斥,也沒有了以往只要被別人接近就會焦慮下意思提放的情況。
心跳加快,呼吸急促,洛月汐忍不住激動和緊張起來,這樣是不是意味着她在好轉?是不是意味着她有機會可以完全拋棄過去留給她的印記,是不是意味着她能完全擺脫當年的陰影,是不是意味她終於可以重新做回一個正常的人了?
被洛夫人扶着走出房門,另一隻手便被等在房門的媒婆攙扶住,被兩人扶着,即使視線被遮住,只能看見一片紅色,但是洛月汐還是壓下了對此的排斥,腳步輕移往外走去,走過洛府的一草一木,每一處迴廊每一處轉角,洛月汐才發現自己是這麼熟悉這裡的每一個角落。
耳邊傳來的是不絕於耳的喜慶的祝賀聲,但洛月汐心中卻並沒有感到一絲的欣喜。
她不想離開,不想嫁人成爲一個男子的附屬,不想自己的人生全被他人左右。
甚至於,已經經歷過秩序崩壞禮制毀滅的時代,洛月汐連當年的現代都不一定能再次適應,更不要說這個處處束手束腳的古代了。
如果不是洛文彬和洛夫人對她的關愛,如果不是那些微薄卻讓她打從心底發暖的感情,她根本不可能撐下來。
雖然早在很久之前再知道了和沈鴻軒的婚約之後,洛月汐就做好了嫁與他人爲妻的準備,但是前提條件是她非常清楚和了解沈鴻軒的爲人。
甚至說句非常直白和現實的話,因爲對象是完全在她掌控之內的沈鴻軒,無論發生什麼事,無論出現什麼樣的情況,洛月汐都有把握讓自己過得很順遂開心,這纔是她真正願意接受和沈鴻軒婚約的原因。
但是之後事情的改變完全出乎她的意料範圍之外,如果不是太多的巧合,她根本不會記起在剛上大學時讀過的一本爛尾玄幻小說,在經過了崩壞的十年,穿越古代的十五年之後,她還能稍稍回憶起少許其中的內容,並確定了沈鴻軒的身份。
他是沈昭,那個書中寫的主角所謂的天道寵兒,本土龍傲天型主角,酷愛打臉裝/逼逢凶化吉遇難成祥後宮三千的絕世大種、馬!!!
如果不是這些年來,沈鴻軒和洛月汐多少有些感情,洛月汐說不定真的會對她下手。但是就算她心軟放過了沈鴻軒,並不代表她還能接受嫁給他的這件事情。
所以在洛文彬表露出婚事要再商議的情況下,洛月汐順水推舟般的提出瞭解除婚約,但她沒想到沈鴻軒少年意氣,竟然會去請求賜婚。
是的,少年意氣。洛月汐打從心底裡覺得,沈鴻軒會去求賜婚,不過是咽不下被拒絕的那口氣,不過是覺得損了面子。少年人都是這樣的脾氣性格,洛月汐能理解,但絕不代表她能接受。
藏在紅色嫁衣下的手握緊,洛月汐在媒婆的攙扶下,走過洛府迴環往復的迴廊,彎腰上了花轎。在感覺轎子擡起顛顛簸簸的走起來時,洛月汐在轎子內靜靜端坐,右手扶着袖子中的事物,感覺到那堅硬冰冷的觸感,才覺得心中的煩躁稍稍減弱。
花轎外有熱鬧喜慶的敲鑼打鼓的聲音,吹吹打打一路上好不熱鬧,送嫁的隊伍壯大綿長,一路擡着花轎和排成一排足有一百二十八擡的嫁妝敲敲打打的從安遠侯府出發,繞過整個都城一圈,才轉入了安遠侯府旁邊的威敏侯府之中。
沈鴻軒身穿紅色新郎服裝,騎在高頭大馬之上,滿面微笑喜悅非常,一副春風得意遇到人生四大喜事的模樣。
一路上,那一臺臺裝得滿滿的金光珠光閃耀圍觀人的顏色,這奢華富貴的嫁妝讓整個都城的人都在津津樂道。
扎着紅色喜布的箱子中,牀桌器具箱籠被褥一應俱全,日常所需無所不包,女子出嫁一生中所有用得上的東西,衣服、用具全都在這嫁妝之中。
除了各種用具,還有幾十箱顏色絢麗品質上乘的蜀繡,千金一匹的蜀繡在洛月汐的嫁妝中卻是一層疊着一層,裝了幾大箱子。
各色珠寶首飾,嵌紅寶石蝴蝶振翅釵、碧玉瓚鳳釵、琉璃釵、 金絲八寶攢珠釵等造型獨特精緻的首飾都放在紫檀木的妝匣中,那些妝匣打開曝光在耀眼燦爛的陽光中,反射着耀眼璀璨的光芒。
除了這些已經打造成首飾的,還有幾大匣子的各色珍珠、寶石、翡翠、琉璃、玉石,流光溢彩晃得人眼發花。
蜿蜒數裡的紅妝隊伍經常從女家一直延伸到夫家,浩浩蕩蕩,彷彿是一條披着紅袍的金龍,洋溢着吉祥喜慶,炫耀家產的富足,也像所有人昭示着女家對出嫁女子的重視和在意,這既是一種宣誓也是對夫家的一種警告,警告夫家不要爲難出嫁的女子,她可是有孃家撐腰的!
十里紅妝,不過如是。今日整個都城都在談論的事情都是洛月汐和沈鴻軒的這一場婚禮。
從沈鴻軒在西征中的功勞、被封二品驃騎將軍,兩人從小青梅竹馬指腹爲婚的婚約,陛下親自指婚的聖旨,洛月汐十里紅妝富貴奢華的嫁妝,甚至有關於雲笙公主的一些花邊新聞,全都是都城百姓津津樂道的話題。
只是這些局外旁觀的人只看到這場婚禮面上的奢華和盛大,卻沒有看到內裡藏着的曲折。
洛月汐上一世剛剛上大學時就突逢大變,中學時忙着學習忙着高考根本沒時間和男生有什麼交流,更沒有離經叛道的來什麼早戀。
而鉅變之後一片混亂,社會秩序崩亂,她掙扎着活下去都艱難萬分,又哪有時間和心情去想什麼風花雪月的情愛之事,煎熬掙扎十年沒有一分一秒不是在想着活下去。
所以上一世的洛月汐可以說根本就沒有談過戀愛,連暗戀的心情都沒有過,可以說在男女之事上是一片白紙。
而轉世到了這個世界,她是帶着記憶轉世成爲世家規矩深重的貴女,除了已經定下婚約的沈鴻軒,洛月汐也沒有接觸過多少男子,更不要提產生什麼感情了。
雖然她心智成熟,算起來也活了將近四十多年,但是在這方面她還是懵懵懂懂不甚清楚。
因爲在洛月汐看來,這些所謂的“愛情”也好,喜歡也好,都不過是人年輕時產生的一些衝動罷了,根本就完全無用。
就算早就做好了會在這個時代成親生子,平平靜靜安安穩穩的過完這一生的打算,但是真的到了這個時候,洛月汐確實有些茫然。
如果上一世沒有那突然而來的厄運和變故,如果世界沒有崩潰社會秩序沒有毀於一旦,那麼在上一世,她是不是會像其他的普通的人一樣,放肆又無聊的渡過大學四年,找一份能餬口的工作,到了年齡找一個適合恰當的男子結婚,然後生孩子,就那麼平淡如水的度過一生?
也許那樣的生活也算不錯,而且在上一世,她未必有今日這樣出身世家的高貴,衣食無憂的富貴,更不必提找到沈鴻軒這樣年輕有爲的夫婿。
如果當初穿越過來的,是當年讀大學還未經歷過鉅變的她,那麼也許一切都會不一樣,她不會有那麼多的排斥和不適,不會對安穩平靜的生活抱有那麼大的執念。
失去方知得到的不易,當年她棄之如敝屣暗暗不滿的平靜生活,卻是當年她沉淪十年求而不得的東西。
世間之事循環往復,輪迴不止,在過去失去的東西是否可以在未來找回?
她真希望可以,可以忘記那十年的掙扎瘋狂絕望,可以遺忘那些血腥黑暗險惡人心,可以重新找回當年她爲了活下去丟掉的是非善念。
她想變回一個正常人,不需要有多麼崇高的情操人品,也不是什麼社會主義的接班人,只是想重新做一個普通的庸庸碌碌的平凡人,一個有着喜怒哀樂,有着自己私心但同時也有善良的普通人。
她該丟去那些隨身帶着的利器,她該忘記那些在生死之中磨礪出來的技巧,如果她完完全全的放下這些,是不是她就能重新做回一個普通的人?
如果是那樣,她想嘗試一下,爲了她所珍惜的父母和他們的親情,爲了她這一世的新生。
不管沈鴻軒如何,她的人生該由她自己做主,不管日後世事如何,她已經下定決心,拋棄過往那些,迴歸原本,做回一個平凡普通的人。
花轎停在了威敏侯府的門前,一路跟隨着的媒婆甩着帕子對前方剛下馬的沈鴻軒笑道:“還請將軍扣轎門,請新娘下轎。”
沈鴻軒手心有微微的汗液,黏在手心裡好不難受,他心跳如鼓緊張死了,聽到媒婆的話,只能憑着本能的手腳僵硬的朝着那停着的花轎走去。
原本的扣轎門,其實就是美化後的“踢轎門下馬威”的說法,是爲了讓新郎在婚後能壓住新娘的一個習俗。
可是到了沈鴻軒這裡,也不知道是他太緊張,還是壓根就沒有對洛月汐施下馬威的想法,媒婆讓他“扣”轎門,他就真的湊到花轎前,擡起右手屈起食指非常禮貌的轎子上扣了扣。
“扣~~扣扣~~~”清脆的敲擊聲音停下後,沈鴻軒微紅了臉頰,對花轎中的洛月汐殷勤道,“扣過轎子了,我扶你下轎吧!”
跟在沈鴻軒身後的媒婆一臉呆滯:我大概是參加了一場假的婚禮,這習俗完全不對啊!
花轎中的洛月汐也被沈鴻軒不按常理出牌的突發事件感到無語,但是她到底不是土生土長的古代之人,對於婚禮之上的各種禮儀並不看重,更不必說這樣一條明顯是打壓新嫁娘的人禮儀了,所以她便裝作根本沒察覺沈鴻軒錯誤的樣子,繼續安靜的姿態優美的端坐在花轎之中。
新娘子出花轎時,是媒婆請下去的,洛月汐不太想和沈鴻軒有太多接觸,便壓根沒回應他後面那句泛着傻氣的話。
後面被沈鴻軒震在原地的媒婆大媽此時終於上線,一扭身肥壯屁股那麼一撞便把沈鴻軒撞到了一邊,湊到花轎前一手掀開紅色的帳簾,一手伸出去對洛月汐笑道:“新娘子,請下轎吧!”
頓了頓,洛月汐停頓了片刻才緩緩伸出左手搭在了媒婆的手上,右手提着裙襬彎着腰從花轎中走了出來。
頭上蒙着紅色的蓋頭,洛月汐睜着眼睛除了看到一片明豔豔的紅和腳下不足方寸的情況,再也看不到任何事物,被媒婆扶着,洛月汐亦步亦趨的邁着步子通過威敏侯府的大門入了府中。
雖然看不到身旁的情況,但是從熟悉的腳步聲和那不斷髮出的略帶傻氣的笑聲,洛月汐知道沈鴻軒就跟在她身後,一路上亦步亦趨傻笑不斷,真不知道他一新郎官跟在她身後踏過火盆往自家侯府裡走是不是要把自己嫁進自家侯府!
也不知道他是哪裡來的厚臉皮,能無視所有旁觀人嘻嘻的取笑聲一直跟在她身後一路進府的。
抽搐着嘴角,洛月汐深刻覺得自己不接受這場婚禮是有原因的,這明顯新郎就是個不靠譜的人啊!
沈鴻軒和堂上坐着的洛家夫婦和沈家夫婦是不知道洛月汐心中的這番吐槽的,而那些來觀禮參加婚禮的人就更是毫不知情,和洛月汐略覺無語的感官不同,所有來觀禮的女人,不管是出閣的世婦還是未出閣的小姐,全都對洛月汐非常羨慕,甚至隱隱有些嫉妒。
大燕這個朝代的風氣,說起來倒和她那個世界歷史上的宋朝有些相似,女子的身份地位還保留了一些唐朝的風采,但是多多少少也對女子有了限制,男女之間的尊卑之比也是在漸漸的擴大。
在大燕,像沈鴻軒這樣看重自己未來妻子,又是親自去和陛下求賜婚,又是一路迎着新娘子進門的丈夫,可以說是千里挑一了,況且沈鴻軒又是一個優秀至極器宇軒昂的英才,被這樣的男子捧在心裡呵護的洛月汐怎麼會不受到其他女子的羨慕和嫉妒?
所以說,彼之砒/霜,吾之蜜糖,洛月汐並不覺得如何珍貴的,在多數女子看來卻是求而不得的重視和甜蜜。
被媒婆扶着站在大堂中央時,洛月汐蒙着蓋頭聽着堂中喧鬧的聲音,正前方傳來母親略帶哽咽的聲音,想來上首之上坐着的是父母和沈家的兩位長輩。
在她和沈鴻軒兩側有喧鬧的聲音不斷傳出,應該是今日來參加婚禮的人,而且一定和洛沈兩家關係很近,不然沒資格來觀看行禮,像洛月汐就聽到了耳熟的祁雁雲的聲音。
“一拜天地!!”在洛月汐走神那麼一瞬間之後,司儀已經就位,拖長聲音唱詞道。
站在原地動作頓了一頓,洛月汐心中升騰起了強烈的臨陣脫逃摘下蓋頭離開的衝動,她是真的不想捲入到沈鴻軒這一灘渾水之中,誰知道身負災難體質的主角日後會有怎樣的經歷啊!
況且就是不提身爲主角可能遭遇的各種糟心打臉裝逼的事情了,就是沈鴻軒未來的後宮洛月汐也絕逼不能忍啊!
不過理智到底還是戰勝了衝動,洛月汐在大燕十五年,到底不是當年那個一言不合就上刀子拿武力說話的人了,皇上都親自下了旨意賜婚,她要是拒絕就是抗旨,雖然洛月汐委實不在意皇帝的權威,但是她一點兒也不希望因爲她牽連到洛家。
所以,要結束這段婚禮,只能寄希望於沈鴻軒的紅顏知己前來鬧場搶親了。
而沈鴻軒前面十幾年都在洛月汐眼皮子底下生活,確實沒惹什麼桃花債,所以唯一有動機有可能的紅顏知己就只有沈鴻軒在西征途中邂逅的雲笙公主了。真希望趙雲笙趕快出現鬧場搶親,洛月汐心中這樣默唸着。
她大概是唯一一位希望自己婚禮上出現搶親並且搶的還是她未來丈夫的新娘了 ̄▽ ̄,別的新娘就是希望出現搶親那想的也是心上人前來搶她們啊!
見洛月汐的動作停頓了片刻,站在她身邊的沈鴻軒緊張的手心裡全是汗,差點就要伸手去拉她的衣角提醒她行禮了。
不過好在洛月汐愣神了一瞬就反應了過來,手拉裙襬姿態曼妙優雅的緩緩轉身和沈鴻軒一起並肩跪了下來,面朝着東方跪下,洛月汐閉了閉眼睛,緩緩叩拜了下去。
“二拜高堂!!”拜過之後,司儀再次喊道,而洛月汐寄託了希望前來道場的雲笙公主卻遲遲不到不見蹤影,真不知道是不是沈鴻軒還沒有龍傲天到女人見不得他成親來搶親!
雖然心裡很急切,但是洛月汐除了故意動作緩慢一點優雅一點的裝樣子拖延時間外,實在是沒有半點辦法。好在她近日穿得繡着龍鳳呈祥的嫁衣繁複的很,又帶着蓋頭,動作慢一點旁人也不會太在意的。
只是她這邊是動作慢吞吞的拖時間,那邊沈鴻軒卻是心急如焚,他心裡總是提着一口氣,沒到最後塵埃落定的時候總是忍不住出現什麼變故,不過好在,就算洛月汐動作再緩慢,司儀卻還是喊道了最後一句:“夫妻對拜!”
手中的紅色綢布連着沈鴻軒手裡的那一根,洛月汐轉過身和沈鴻軒面對面站着,頂着紅色蓋頭的她看不到沈鴻軒臉上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穿着紅色靴子的腳,兩人面對面在蒲團上跪下,就要相互叩首拜完最後一拜,一旦拜完最後一下,他們便是真正的夫妻了。
怎麼還沒有人來鬧場?沈鴻軒你的種/馬男主光環是不是不夠亮眼沒有閃瞎雲笙公主的眼睛啊!洛月汐在心裡暗罵,真不想拜下最後一下!
“等一下!”
洛月汐簡直要熱淚盈眶,她記得這個熟悉的聲音,是趙雲笙的,本來婚禮將近趙雲笙卻莫名其妙的在皇宮中失蹤,這件事情已經在大燕高層中捲起了軒然大波,皇上震怒以爲這是趙國的陰謀,多次派遣人去尋找,但卻一無所獲,根本沒有找到有關於趙雲笙的半點消息。
洛文彬再知道趙雲笙失蹤時,心中對於趙雲笙莫名其妙出現在大燕的事情更加警惕,在家中也難免感慨幾句,洛月汐是臨近婚禮了才知道趙雲笙竟然莫名其妙的失蹤了!
不過琉璃淨火已經被洛月汐取走,她現在並沒有踏入修真之徒,琉璃淨火雖在她體內卻半點神異之處也不露出,所以洛月汐也不擔心被趙雲笙找到。
原本抱着希望趙雲笙前來鬧場不過是洛月汐的一時戲言,但是她沒想到趙雲笙真的來了!真的救人於水火之中!! ̄▽ ̄
趙雲笙一聲歷喝在大堂中響起,沈鴻軒也聽出這是趙雲笙的聲音,眼中森寒冷光一掠而過,他將人綁在莊子中下了迷藥,又派了數十個久經沙場的老兵看守,趙雲笙怎麼可能逃的出來?
只見趙雲笙一身狼狽,衣服破亂骯髒頭髮散亂,臉上乾瘦發黃還沾着黑灰,全然不見當初的絕美無雙,反而像個逃難的災民,她並不是一個人闖進威敏侯府的,在她身邊還跟着一個人。
那是一個年紀很輕的男子,大約只有二十來歲,但尚算工整清秀的臉上卻帶着令人厭惡和煩悶的傲慢和鄙夷,那樣的表情好像將所有人都視作螻蟻和下等人,充滿了高高在上的傲慢。
那男子身穿紫色道袍,卻並沒有帶着浮塵,身上也沒有道教之人清靜無爲的感覺,反而帶着一股子浮躁,看起來讓人覺得就想上前抽他兩耳光。
“來人,將他們拿下!”沈山是簡在帝心的人,自然知道趙雲笙的離奇失蹤,也從皇上那裡領了命令尋找趙雲笙,只是他沒想到燈下黑,才一直沒能發現趙雲笙的蹤跡。
見到趙雲笙闖入,顯然來者不善,他當機立斷便下了命令,很快便有之前在外面守着的家丁們衝進來將趙雲笙和那道袍男子團團圍住。
那道袍男子高昂着頭,脣角帶着不屑輕蔑的微笑斜睨着環視了在場因爲趙雲笙和他的闖入而怒目而視的衆人一眼,他嗤笑一聲:“不過一羣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