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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
“秀兒?進來。”
太平公主站在梳妝的大銅鏡前,任由婢女給自己整理衣飾。薛崇秀進來,看一眼她的衣飾,問道:“母親要出去?”
太平公主道:“要進宮。六郎被關了這許多天,上官爲他曾苦求過,我也數次進宮探陛下口風,然陛下就是不發一字,既不降罪,也不貶職,就那麼讓他關着……這都多少天了?總不能一直關下去。”
薛崇秀道:“女兒也是爲此事而來。女兒今晨收到人回報,說是六郎府上的那位鄭太太昨日遞牌子,今日進宮去了。”
太平公主神情一頓,朝左右看了一眼,服侍的侍女們立即流水般安靜的退下,薛崇秀很自覺地上前接過侍女的工作,爲太平公主整理衣飾。
太平公主目光柔和的看她一眼,任由她細心整理,開口問道:“你與六郎說要籌建的輿情采集與分析部……成了?”
薛崇秀一邊低頭整理母親的裙角,一邊道:“只能算略有小成。採集還可以,只是分析卻還欠缺適當的人才。要從茫茫信息中,分析出有用的輿情來,人手培養非一朝一夕可成的。”
太平公主頷首,道:“分析的人才確實難得,各種信息彙集在一起,不同的人看了,能看出的東西都不同,有人能一眼看出天下大勢,有人只能看出雞毛蒜皮來,慢慢來吧,不着急。”
說完,看薛崇秀略退後三步,打量她的衣飾,直接伸手把人拉過來,母女倆兒手挽手一起坐到大坐榻上,太平公主道:“六郎家裡的那位老太太,滎陽鄭氏嫡支出身,又是久經風霜之輩。在掖庭那樣的地方,還能教出上官這等文采風流的好女子,我心中對她是佩服的。”
薛崇秀點點頭,道:“六郎能有今日,少不得她老人家的教導。若非心中掛記着六郎,以老太太的身份,以滎陽鄭之富庶,也並非沒有可棲身的地方。所以,女兒想鄭太太進宮,是想向上官師傅求救還是旁地?”
“旁地?”
太平公主疑惑的問了一句。薛崇秀點點頭,道:“不怕母親笑話,六郎從不曾這麼多天沒音訊,他知道女兒會擔心,他不會讓女兒擔心的。”
太平公主瞟女兒一眼,結果見她女兒連一絲小女兒的羞澀之情都沒有,說得恬淡,唯一能看出異樣的,只有那雙說起六郎時透着情意與甜蜜的眼睛,一時間,心情頗有些複雜:“秀兒,說起未婚郎君,能否別這麼淡定?你這般全無小女兒待嫁的羞澀風情,若叫六郎看了,只怕要失望,與夫婿一起,也別太要強,偶爾示弱一番,露些小女兒之態,夫君只會更喜歡。”
居然傳上御夫之術了。
薛崇秀微微一笑,扭頭看母親,笑容甜蜜,全然不見羞澀,反而透着一股自信:“母親,可是六郎就喜歡女兒這樣的。”
“呸!不知羞。”
太平公主嗔了女兒一句。薛崇秀只是輕笑,也不求母親能理解他們的感情,若只是多說幾句便能讓母親少操心些,她也樂意,害羞……那還不至於,又不是讓她對着張昌宗本人說。
笑了笑,薛崇秀把話題拉回來:“六郎被關了這麼久,若是方便,定然會使人來告知一聲,然從被關至今,音訊全無,是故,女兒想,是否是因爲六郎不方便之故?”
“不方便……”
太平公主若有所思,薛崇秀又道:“比如,名爲緊閉,其實人並不在家中,甚至……也不在洛陽。”
太平公主霍然起身:“難怪!難怪任我與上官如何求情,母親也不曾鬆口說饒恕他;難怪武承嗣與武三思落井下石,讓母親撤六郎的職,還被母親罵了回去……原是六郎不在,如此……倒能說得通了,雖不知六郎去了哪裡,不過,此事定然是陛下分派的,如此,爲孃的也就放心了!”
點點頭,眉宇間烏雲盡散。高興地看薛崇秀一眼,語帶欣慰:“還是我兒機靈。”
薛崇秀一笑,道:“女兒先前也只是自己暗自猜測,也不敢妄言,怕被笑話。還是昨日鄭太太遞牌子進宮之事,給了女兒啓示。”
太平公主經她一說就明白了:“六郎真是能討人喜歡。阿鄭那樣的人,也被他哄得不回滎陽留在他府上,想是心裡對他極爲喜愛的。既是鍾愛他之人,若六郎真出事了,又如何能安然高坐,及至昨日才遞牌子進宮……對,我兒思慮的對。”
薛崇秀笑道:“母親誇張了,女兒更多的還是從自身對六郎的瞭解去猜測,鄭太太只是佐證了我的猜測。”
太平公主笑着看她一眼,爲兩小的默契和感情,心中頗感歡喜,笑着拍拍薛崇秀的手,道:“能看我兒露出這樣的笑容來,爲孃的爲你不要臉面,主動向阿韋提親的事,做了也是高興地。”
“母親!”
薛崇秀嬌嬌地叫了一聲,轉身投到太平公主懷裡,緊緊抱着她。自她越長越大後,這樣的撒嬌倒是少見了。
太平公主心懷大尉,抱着她拍了拍,母女間溫情脈脈。薛崇秀正感慨太平公主是真疼她時,太平公主也不知想起什麼,突然哈哈大笑起來,笑聲還說不出暢快和得意。
“母親笑什麼?”
薛崇秀有些不解。太平公主樂道:“自然是爲我兒和六郎高興。哎呀,爲孃的只要想起上官辛辛苦苦,耗費心血,盡心盡力教出來的寶貝徒弟娶了我的女兒,做了本宮的女婿,爲娘便覺得暢快,此事終究是本宮佔了上官一頭!任她教出好徒弟,到頭來不還是要叫我一聲岳母大人。”
薛崇秀還是不解,她娘這得意的點到底在哪裡?
太平公主看女兒一張小臉兒上還是迷茫之色,恨聲道:“秀兒你有所不知,上官那人何等的討厭!自從母親把她從掖庭帶出來,她便日日跟在母親身邊,而我身爲父皇與母親的愛女,卻只能暫居道觀!只要去拜見母親,就要看到她那張討厭的臉不說,還要被母親拿她來督促讀書,左一句婉兒如何,右一句婉兒如何,好生令人氣悶!秀兒你說,若是爲孃的這樣用旁人來刺激壓制你,你還能忍住不對那人心生厭惡嗎?”
說了半天,原來,母親與上官師傅之間的齷齪,竟是源於“別人家的孩子”情結,以及搶了武后注意力和關愛的原因,然上官師傅又是真有才學,且十分出衆之人,母親心中只怕是又敬又恨的!
薛崇秀心中想笑,面上卻怕母親掛不住臉而強忍着,還認真的附和:“母親說得對,那般確實令人討厭,幸好母親您不曾這樣。”
太平公主認真的道:“爲娘受過那般苦楚,又如何捨得讓我兒再去嘗那等滋味?我兒放心,爲娘不會的。”
認真的語氣,分外的可愛。也難怪母親從不把薛崇胤、薛崇簡拿去與別人比,也不與張昌宗比,包括她們幾個女兒,每個人做好的事情,她都會認真的誇獎,且只會就事論事的誇獎,從不會說誰誰做得更好,要兒女繼續努力學習別人之類的話。
太平公主只會說,這次做得很好,希望孩子們接下來繼續努力,爭取下次做得更好……這一類的話。無論如何,太平公主對他們這些子女是真好。
薛崇秀微笑着,突然張開手,抱了母親一下。太平公主莫名:“秀兒,怎麼了?”
薛崇秀搖搖頭,笑道:“母親,沒什麼。女兒只是突然想起,鄭太太進宮不知可會向上官師傅說女兒與六郎已定親之事,若是上官師傅知道,不知會如何想。”
太平公主哈哈大笑,笑得身子發軟,直接靠在薛崇秀肩上,樂道:“不愧是爲孃的好女兒。”
薛崇秀也笑,只是笑容裡莫名的藏着幾分狡黠——
母親這邊是高興了,但是,從張昌宗偶爾的隻言片語中可知,他那位上官師父可不是好相與的人,張昌宗夾在這樣的岳母與這樣的師父之間,將來想必會十分辛苦。若是鄭太太再不甘寂寞的插一腳……這日子可就熱鬧了!
薛崇秀並不怕,她有太平公主做後盾,這幾人待她也不至太過分,她也相信,張昌宗不是看着她受委屈的人。只是,某人夾在中間就有些可憐了。
薛崇秀又是一笑,眼中略有幾分羞意,大不了以後多疼他些就是,以慰勞他的辛苦。想及某人到時肯定樂得一臉賊笑的樣子,薛崇秀心頭甜蜜的同時,不禁有些想念,也不知那人幾時能回來。
母女倆兒說了一會兒話,太平公主還是要進宮去:“終歸是我的女婿,不如內裡如何,明面上終是受了苦楚的,爲娘總不好不聞不問。再者,不管六郎究竟去了哪裡,能讓他與陛下都這般費心的,想來定非小事,爲孃的去求情,也算是替六郎遮掩一番,省得時日長了,惹人懷疑。”
薛崇秀道:“女兒此來便是爲此,想說與母親商討一番,若真如女兒猜測一般,少不得勞煩母親多跑幾趟。”
太平公主點了她粉嫩的臉頰一下,假嗔道:“知道你掛心你的郎君,罷了,此事不用你說,爲娘也知曉輕重,我多進宮幾趟便是。何況……”
臉上浮現出個似笑非笑的表情來,眼神隱隱帶着幾分期盼:“這幾日上官見了我是何種表情……爲娘不禁十分期待!便是爲了看看上官的臉,少不得也要多走幾趟。”
說着,又是一陣開懷的大笑,笑得頭上的珠釵都有些晃了。薛崇秀有些無奈:“母親,還請看在六郎與女兒的面上,嘴下留情。”
太平公主不樂意了:“還沒嫁呢,便向着你的夫郎了?”
“母親!”
“好了,好了,不過是句玩笑話,放心,我有分寸,再說,上官想必已經等着我了,不說了,爲娘先進宮了!”
拍拍女兒的手,太平公主匆匆進宮去,薛崇秀覺得,太平公主這是爲了趕着進宮去看上官師傅表情的,希望她二人莫要鬧得太過火,省得將來張昌宗爲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