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搞得賞花宴,總是少不了作詩的。這時候詩風盛啊,甭管作的好不好,只要是識文斷字的,看到好風景或是遇到什麼高興事、難過事,都要作首詩抒發下感情,宴客也好,去別人家參加飲宴也好,作詩、唱詩是基本。張昌宗對這個習俗很有意見,太不考慮五音不全者的感受了,體驗真是極差了。
所以,張昌宗參加飲宴,還是喜歡參加那種請了席糾的。好的席糾,八面玲瓏,才情又高,唱詩的時候,那叫享受,不管是主人還是賓客,體驗都是極好的。簡直是他這等五音不全者的福音,值得大力支持。
一路胡思亂想的過去御花園。照看御花園的宮人十分盡職,一園子的菊花,金燦燦地,十分好看。若是薛老師在,讓她畫成畫兒,也是挺美的。
想起薛崇秀已經小成的畫技,張昌宗不禁滿懷感嘆。當初他“少不更事”嘲笑薛老師靈魂畫手,人這幾年就發憤圖強,幫着她娘打理商事、持家的同時,還不忘苦練畫技,現在已經登堂入室,略有小成,可以預見的是,只要她繼續這麼畫下去,成爲一代名家還是有希望的。
“六郎,請這邊走。”
“謝謝小環姐姐!”
前頭的宮女姐姐臉上含笑的在前引路。張昌宗經常出入宮禁,對宮裡的人……出於職業病的緣故,除了關在深宮裡的,他幾乎都認識。
張昌宗過去的時候,上官婉兒站在口子上等他,見他被宮女引着過來,還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張昌宗被看得莫名,忍不住摸摸臉,疑惑的問道:“師父,是徒兒的臉沒洗乾淨嗎?你這般看着我幹啥?”
上官婉兒淡淡的瞥了後面跟着的小環一眼,眼神隱隱有些陰冷和警告,待看向蠢徒弟的時候,又是一派溫婉之氣,嘴裡說出的話別有深意:“不,洗得非常乾淨。”
沒見這宮裡的花花草草都忙着看他了麼?這個蠢徒弟!
“陛下又從崇文館傳了幾位學士過來,想是要應制作詩的,你可有準備?”
上官婉兒目光在他身上巡睃一遍,看他換了乾淨衣裳,穿得也整齊,順口提醒道。張昌宗瞬間苦了臉:“又要作詩?就算是沒有,也必須有了,還是學士們厲害,作詩那是張口就來。”
上官婉兒失笑:“你以爲人人皆是曹子建,皆有七步成詩之能嗎?”
“難道不是嗎?”
張昌宗訝然。上官婉兒白他一眼,道:“多是平日積累罷了。應制詩不過就那幾類,平日裡有想法便作了留着,若要用時,也不至臨場卻作不出來。”
張昌宗目瞪口呆:“原來是這樣!不過,師父,您破壞了學士們在我心目中才學出衆的形象。”
師徒倆兒一邊說一邊進去。果然,不僅是崇文館的學士,還有政事堂的大臣,著名的文章四友,張昌宗還是認識的;然後,狄仁傑、張柬之也是在的。
張昌宗行禮拜見陛下,上官婉兒走回女帝身邊,默默地跪坐下來,以服侍女帝飲酒賞花。女帝見張昌宗來了,看他洗得乾乾淨淨地,頭髮都擦了一遍,又是美郎君一枚,似乎心情還不錯,含笑打量他兩眼,笑道:“還是乾淨些好,如此方有蓮花六郎的風姿。”
張昌宗傻眼:“陛……陛下也聽過這個諢號?”
女帝陛下頷首:“朕自然是聽聞的,蓮花郎……倒也符合六郎之風采。諸位卿家說,對否?”
然後,張昌宗就被一羣男人,還大多是老頭兒盯着看,看得他汗毛都立起來了,講真,被一羣老男人盯着看還不如被宮女小姐姐們圍觀呢。
楊再思或許是出於拐角親戚的情誼,或許是沒節操的,居然笑着稱讚道:“陛下,人言六郎似蓮花,非也,正謂蓮花似六郎。”
張昌宗:臉上笑眯眯,心裡mmp.jpg
盯着楊再思看了兩眼,心裡琢磨着一個很嚴肅的問題——
要不要在老頭兒回去的路上套麻袋揍他一頓?!這老頭兒跟他家三姐夫同是弘農楊氏出身,居然這麼嘲笑他,真是太沒有親戚情誼了!
冷颼颼地看老頭兒兩眼,張昌宗不樂意的道:“多謝楊公誇我,只是,我堂堂男兒,領軍的大將,讓楊公這麼一說,傳揚出去,我還如何統兵?請楊公慎言。”
楊再思笑笑不語。女帝仰頭笑道:“六郎不樂意了,想是害羞了?也罷,是不該拿朕的大將軍玩笑,來,六郎過來,朕聽說你新近寫了一首詩,頗受讚譽,是爲陳子昂而作?”
怎麼又是這首詩?!
張昌宗心下雖疑惑,但還是答道:“回陛下,正是。”
女帝慢悠悠地吟道:“千里黃雲白日曛,北風吹雁雪紛紛。莫愁前路無知己 天下誰人不識君。好詩,當真是好詩。”
語氣不禁讚歎。
詩自然是好的,一羣文臣,便是狄仁傑也不免多看張昌宗兩眼。張昌宗笑着謙虛道:“陛下過獎,不過是有感而發。”
女帝笑道:“好個有感而發,難怪此詩一派豪邁氣概。就如六郎的人一般,看着精緻,然胸中自有男兒氣概,甚好!”
誇了張昌宗幾句,便不再提,反而讓大臣們作侍宴詩。張昌宗還以爲他也要寫,結果,女帝陛下把他叫到身邊坐下,一起聽衆臣吟詩,倒沒讓他寫。
張昌宗搞不懂女帝的心思,乾脆的跪坐在她身邊,心裡默默地品評衆學士的侍宴詩,決定好好學習一下,等回去自己試着作幾首備用,等哪天萬一女帝陛下心血來潮讓他作詩的時候,好拿出來糊弄人。
跟宮裡胡吃海塞了一番,張昌宗回去的時候,月已初升,爲了回家,女帝特意讓金吾衛給與宴的羣臣批了條子,張昌宗帶着一身酒氣回家,眼神卻還清明,他素來自律,喝酒從不喝醉。
輕手輕腳的進家門,也不敢去打擾韋氏和鄭氏,徑直回自己院子,剛推門進去卻被嚇了一跳:“阿孃,鄭太太,你二位這麼晚不睡,在這裡……難道是在等我嗎?哎喲,可不敢勞您二位這般久候,我都這麼大的人了,難道還會丟了不成?”
蠟狀光線有限,笑嘻嘻地走過去,才發現倆兒老孃臉色不妙,打量他的眼神,頗有些風雨欲來之色。鄭太太還好,表情還算平靜,不過,平靜中卻有股凝重的氣息,顯然有事兒。
張昌宗情不自禁地開始下意識的回想最近自己的言行舉止,應該沒什麼讓倆兒老太太生氣的事情吧——
張昌宗有些拿不準,氣勢不禁就虛了兩分:“阿孃,鄭太太,您二位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