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種熟悉的恐懼自骨子裡蔓延而出。
那一刻,喬連連的腿肚子都在發抖。
這不是她的感覺,是原主肌肉亙久的記憶,經久彌留,綿延不散。
好大會子,喬連連才穩住情緒,慢慢的走了過去。
老宅裡的吵鬧聲太大了,吸引了許多顧家村村民都圍過去看,喬連連一路走一路撥開人,走到最裡層的時候,看到了顧家人。
顧大嫂和顧緯站在十分靠前的位置。
兩口子手裡捏着葵花籽,一邊嗑一邊看熱鬧,看到高興的地方還互相交談幾句。
喬連連停在他們面前,冷厲的一眼瞥了過去,兩個人又立馬瑟縮回了人堆裡。
這時,屋裡吵嚷的人看見了她,先是一頓,轉而大叫了起來,“來了,來了,我閨女來了,讓她說。”
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了喬連連身上。
喬連連深吸一口氣,讓自己恢復鎮定冷靜,從容的走進老宅的廢墟中,目光冷峻的盯着最中央的一箇中年男子。
他約莫四十來歲,個頭不高,續着濃厚的鬍鬚卻沒有胡掌櫃那般精心護理,導致雜亂無章,再配上不知多久沒洗過得棉衣裳,一眼看過去就十分邋遢。
偏他還十分蠻狠,在廢墟上大吵大鬧,踹翻了好些磚石和水,襯的他更像不知哪竄出來要飯的叫花子。
喬連連心底有一閃而過的厭惡感。
“小喬,你可算回來了。”劉嬸子抱着顧歌從人羣后頭竄出來,指着中年男子控訴,“他衝進來就要搶東搶西,還不許張師傅他們幹活,說連磚瓦都是他的,到現在都鬧了小半個時辰了。”
顧歌沒說話,就一直扁着嘴看向喬連連,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樣。
喬連連頓時有些心疼,伸手把小閨女抱進了懷裡,柔聲哄她,“小歌兒怕不怕,娘回來了,小歌兒不怕。”
顧歌將臉埋進娘帶着皂莢氣息的懷裡,扁了扁嘴,小聲嗚咽着哭了起來。
這孩子被嚇到了,連哭都不敢大聲哭。
喬連連更心疼,也更生氣了。
她目光森冷,狠狠的盯住了中年男人。
喬建山下意識的哆嗦下,等哆嗦完才覺得匪夷所思。
這可是自己生的閨女,以前乖的跟個貓兒似的,叫上東不敢往西,他有什麼可怕的。
這麼想着,他膽子又恢復了,大搖大擺的走到喬連連跟前,“喬連連你去哪裡了,叫你老子在這裡等了那麼久,你個不孝的東西,還不趕緊把好吃好喝的給老子端上來。”
喬連連不說話,就這麼冷冷的盯着他。
喬建山不高興了,擡手便是一巴掌甩來,“老子說的話你聽不懂了嗎,耳朵聾了嗎,叫你去端東西,老子餓了你聽見了嗎?”
喬連連一手抱着顧歌,另一隻手猛地擡起,就要一巴掌甩回去。
說時遲那時快,一隻手臂斜刺裡衝了出來,死死的擋住了喬建山的臂膀。
“爹。”幾個孩子全都大叫了起來。
喬連連一側頭,就看見顧城寬寬的肩膀,窄窄的腰身,像座山一樣擋在她面前。
喬連連怔住了。
自打來了這個世界,她一直都是奮戰在最前線。
打也好,吵也罷,或賺錢,或談生意,永遠都是她自己,也只有她自己。
她是娘,是成人,是幾個孩子的依靠,所以她不得不走在最前面。
倒是頭一次,有人頂在了她的面前。
這股感覺讓喬連連覺得新奇,她死死的盯着男人的肩膀,半晌沒有動彈。
同樣沒有動彈的還有喬建山。
不過他是被迫的。
喬建山擰着脖子,只覺得那握住自己胳膊的手不是手,是鉗子,快要把他的骨頭都碾碎了。
剛開始他還想着抵抗一二,等骨頭越來越疼,他終於扛不住了,叫喚着往後縮回手臂,“疼疼疼,你是誰,你爲什麼阻撓我教訓自己的女兒,快放開我,疼死我了。”
顧紹沉着臉鬆開了手,沒有說話,而是回過身看了一眼喬連連,似乎在關心她有沒有受傷。
喬連連搖了搖頭,表示自己沒關係。
顧紹這才把目光放在了喬建山的身上。
早先喬建山來大吵大鬧嚇到顧歌的時候,顧紹就已經很不高興了,但他自稱是喬連連的爹,也就是自己的岳丈,顧紹想了想,還是沒有粗魯。
結果喬連連剛回來,老丈人就想甩巴掌,這下顧紹可忍不了了。
他沉下臉,冷冷的道,“如果你想好好說話,就不要動手,如果你想動手,就請離開這裡。”
喬建山轉動了下痠疼的手腕,不耐道,“你是誰啊,我管我閨女你憑什麼插手,你哪個旮旯裡蹦出來的,給老子滾。”
“我是喬連連的夫婿。”顧紹沉聲道。
喬建山一怔,雙眼立時綻放出別樣的光芒。
他先是將顧紹從頭到腳打量一番,當發現他儘管氣度不凡,但穿着十分普通的時候,皺了皺眉頭,“你不是死了嗎?”
喬連連的心頭涌出一股不舒服的感覺。
她閉上眼,一段不屬於她的記憶涌了出來。
那是一個很乾瘦的少女,穿着破爛兮兮的衣裳,狼狽不堪的跑到一個破木門前,拼命的拍門。
好大會子,屋門才被打開,眼前這個中年男子不耐煩的走了出來。
一瞧見是少女,他反手又想把門關上。
少女伸出胳膊阻攔,卻被兩扇門狠狠的夾住。
“你幹什麼啊。”屋裡傳來女子的驚呼。
中年男子這才甩手把門打開,又回過頭一巴掌搧在了女子的臉上,嘴裡罵罵咧咧,“你說我幹什麼,這喪門星剛嫁過去夫婿就死了,現在她想回來,是不是要剋死我啊。”
女子捂着臉不敢再說話。
少女哭哭啼啼的撲過去,想要護住女子,卻被後來趕至的年輕男子一腳踹在了肚皮上。
“滾,喪門星別回我家來。”年輕男子衝着她大吼,“趕緊滾。”
“大哥,爹,我好餓,顧家人把我趕出來了不給我飯吃,我餓了,我想吃飯。”少女嚎啕大哭。
“你已經嫁出去了,是顧家的人了,要吃吃顧家的去。”年輕男子又是一腳踹過來。
“可是,可是顧家把我趕出來了。”少女絕望地大哭,“我要餓死了,我快要餓死了。”
“死就死,死你也是顧家的鬼,跟我們喬家沒關係,滾。”
破門再次被無情地關閉,少女哭的天昏地暗。
好久,她終於爬起來,帶着滿心絕望,一步一回頭的離開了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