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堡的秋天是宜人的。
高大筆直的巴拉那松樹、清澈見底的河水、密密麻麻的灌溉水渠、橫平豎直的肥沃稻田以及冒起裊裊炊煙的鄉間農家小屋,這些場景無一不令剛從赤地千里的大明來到此地的邵元義感到一陣不真實。
“請原諒,我的感情實在太豐富了。”文圖拉船長擦了一下有些溼潤的眼眶,用略顯誇張的手勢朝站在甲板上的邵元義說道,“我的家就在西湖堡,每次開船回到這裡,我都情不自禁地想要大聲歌頌偉大的執委會。我在倫巴第的時候,生活讓那幫西班牙佬攪得一團糟,我被他們拉去當水手,一直幹了好幾年,但是他們卻以我弄髒了船長的一件衣服爲由而拒絕支付我的工資。他們只知道收稅,卻從不關心我們的生活。”
邵元義有些吃力地聽着這位看不出年齡的男人用帶意大利口音的漢語喋喋不休着,他剛來東岸還不到半年,是乘坐葡萄牙的船隻通過南非輾轉過來的。旅途之艱難、風波之險惡,他甚至現在都不想過多去回憶。因爲自己是郎中,前陣子在經受了短期培訓之後就被分配到了據說尚處於蠻荒之地的西湖堡地區,這裡將要繼續興建一些新的定居點,以安置新來的移民,極其缺乏醫生,因此自己就這樣被調派了過去。
他乘坐的這條船是一艘瀕臨淘汰的35噸級內河明輪船,航速慢得很,載貨量也很一般,因此國內目前也越來越難以看到了。文圖拉是這艘船的船長,來自意大利,據說早年家庭富裕的時候曾經學習過一些知識,不過後來家道中落,無奈到西班牙人的船上幹了好幾年的水手餬口,來到東岸後經過一番培訓後便駕駛起了內河平底運輸船。船上還有兩名來自新華夏的馬來水手,以及一名負責維護蒸汽機的修理工。
“東岸什麼都好,真的,比起****般的倫巴第好多了。”文圖拉船長一邊和岸上路過的人揮了揮手,一邊繼續用他那誇張的語調說道:“但是也有一點不好,那就是在這裡娶老婆實在太困難了。”說到這裡,文圖拉船長還自以爲好笑地哈哈笑了兩聲。
邵元義朝岸上望去,只見似乎是幾個扛着鋤頭收工的農民,時近中午,大家都趕着回去吃午飯呢。農民身後還跟着幾個蹦蹦跳跳的小孩,他們手裡提着用樹枝穿着魚鰓的肥魚。這幾條魚體型碩大,大約有五六斤的樣子,即使被人拎在手裡,仍然在奮力掙扎着,不時引起那羣小孩們的一聲驚呼。
“是的,娶個老婆實在太困難了,非常困難。”像個話嘮一樣的文圖拉船長仍舊自顧自地說道:“我當初花了整整六十元才從那個狡猾的瓜拉尼老頭手上娶回了他的女兒,真是****!我本想娶一位熱情的倫巴第或那不勒斯姑娘,又或者一位美麗的法蘭西姑娘也行,但這太難了。說實話,我在國內並沒有見到多少意大利姑娘,即使有他們也大多結婚了。又或者說,這個國家的女人數量實在太少了,跟我一同前來的羅塞蒂,一直到兩個月前才結婚,他娶了一位來自東方明國的姑娘,你猜花了多少錢?一百二十元!要知道,他可是一位海軍士官,每月工資五元,還有出海補助兩元,他攢了整整兩年才攢下了這麼一筆錢。這太可怕了!”
邵元義聽文圖拉這麼一說倒也有些吃驚,於是便出言問道:“文船長,如今國內娶個婦人竟至如此困難?”
“呃,你說話的方式我很不習慣。”文圖拉先是小小的抱怨了一句,然後又幸災樂禍地說道:“啊哈,那當然很困難了。國內男女比例太懸殊了,雖然國家駐外商站一直在努力購買奧斯曼女奴,但數量仍然不夠。嘿嘿,我聽說政府現在有些頂不住壓力了,決定從新華夏地區輸送五百名馬來婦女到國內來,以緩解一下壓力。但是我得說,這些人其實沒你什麼事。這些女人的丈夫甚至早就已經決定好了,是的,就是平安縣新近擴產的那幫來自法蘭西的煤礦工人。不過說真的,邵醫生,我不建議你娶那些馬來人或者明人爲妻——如果你還在仕途上有點進取心的話。”
“哦,邵某願聞其詳。”邵元義感興趣地問道。
“你得改改你說話的方式,按照有些人的說法,那就是太酸了。”文圖拉船長皺了皺眉,說道:“這並不是什麼秘密,你早晚也會知道的。因爲你是明人,長相和法蘭西人、意大利人、德意志人、立窩尼亞人甚至那些柏柏爾人都不一樣,我這麼說並沒有別的意思,因爲這是事實。似乎南方的那些貴族老爺們並不願意看到他們的臣民外表有如此大的差距,因此出臺了很多政策,這裡我就不多講了,有興趣的話你可以去了解了解,這都是我和我的同鄉們閒聊的時候總結出來的。大家對此抱怨很深,因爲我們美麗的意大利姑娘被你們明人娶走了。但你也別多想,大家僅僅是抱怨一下而已,畢竟生活還是要繼續。”
邵元義默默點了點頭。說實話,他也很看不上那些高鼻深目、金髮碧眼的泰西女人,在他看來,這些人實在是太醜了。不過這位文船長也說了,如今國內娶個婦人甚是艱難,尤其是大明女子更是少見。自己遷居此地時日尚淺,口袋中也沒幾個銀元,這如何娶得起故國女子。若是娶個泰西女人的話,那壓力就小多了,蓋因此地近泰西的緣故,泰西女人數量也較大明爲多,依照往年行情自己只需花個四五十元便能成功娶妻。而且因爲是異族通婚,自己還能憑結婚證去民政部領二十元獎勵,那樣花費又省下來一半,還是很划算的。
裝滿木材的明輪船緩緩停靠在了小西河畔的木材加工廠碼頭上,文圖拉船長輕盈地跳上了河岸,與前來接收木材的澤諾尼——同樣是他的老鄉——隨便聊了幾句,然後便把活交到了那兩名馬來水手頭上,自己一把拉起邵元義,穿過木材廠的側門,朝北面走去。
鄉間的土路兩側是大片的樹林,有需要五六個人合抱、高達六十米的巴拉那松樹,也有一些低矮的灌木,松樹下還生長着一些二十多米高的巨型蘆葦,當地的瓜拉尼人稱之爲“塔克羅斯”。這些蘆葦既可以造房屋也可以造木筏,非常實用。道路右側湖岸淺水區內也生長着大量的巨型蘆葦,蘆葦叢中不時飛出一羣驚慌失措的野鴨,然後你會看到野鴨屁股後面的蘆葦叢中又鑽出了幾個大呼小叫着的孩子。
“以前這些孩子們可沒這麼大膽。”文圖拉扭頭看了一眼,笑着說道:“當時湖岸邊還生長着很多鱷魚,只不過後來都被人驅逐或捕殺乾淨了。現在,這裡是孩子們的樂園,每當放學後就會有一羣孩子們到蘆葦叢中去掏野鴨蛋、抓魚,有些膽子不小的大孩子還會去路左側的樹林裡抓一種毒蛇,那種蛇很美味,但也很危險。”
“這裡也有學校?”邵元義有些詫異地問道。他對西湖堡所知有限,出發前也只隱隱約約聽說這裡是一片蠻荒之地,人口多少也不是很清楚,此時聽說有學校,乍聞之下倒也有些吃驚。這東岸人對教化還真是重視啊,不但成年人要定期參加什麼夜校學習,這小孩更是****上學,而且還不收錢,真是奇了。這些孩童無論是農家子弟,還是工匠子弟,抑或是軍戶子弟,均能免費上學,堪稱是有教無類,簡直比號稱文化之邦的大明還要更勝一籌啊。
“當然有學校了。”文圖拉理所當然地說道,“只要人口上一定規模,正式設堡,就會有學校,然後政府會從南方派個教師過來教書。目前西湖堡的學校一到五年級總共有八十多個學生,可惜教師連校長在內才兩個,數量不夠,水平也不行。我大兒子馬里奧三年級之前是在平安縣上的學,那邊教師數量多,教學水平也高,到了這邊後就完全不行了。更可惡的是他們那個來自芬蘭的校外輔導員,這傢伙是個退伍老兵,整天在學校裡教一些危險的思想。哦,不,我們意大利人是熱愛和平的人,我可不想我親愛馬里奧長大以後成了一個粗魯的兵痞,就像那些令人討厭的西班牙人一樣。”
“呵呵。”邵元義笑了笑,說道:“你是意大利人,但你兒子馬里奧可不這麼認爲。”
“是的。”文圖拉聳了聳肩,說道:“馬里奧認爲自己是東岸人,他的同學、老師以及整個童年都在這裡,他愛這片土地,愛這裡的一切,同時也痛恨舊大陸的一切。見鬼,他都沒在舊大陸住過哪怕半天,不知道哪來的憎恨!不過誰在乎呢,好吧,不說這個了,我不是意大利人,你也不是明人,我們都是東岸人,以後少談這個敏感的話題。”
兩人一邊聊着天,一邊走路,很快便到了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