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大清國,前幾年剛是被英法聯軍攻陷了國度,洗劫了圓明園。但凡是國人,提起此事無不切齒痛恨,深以爲辱。現在劉暹如此厲害,殺浩罕兵跟砍瓜切菜一樣,國人怎麼能夠不歡呼雀躍?尤其是深受英法苦害的北京城百姓。
北京城今年的爆竹鞭炮銷量,比往年至少要超出三倍去。
三十年前還以爲自己是中央之國,天朝上國。結果幾千洋人從海邊打進來,就一敗再敗,讓洋人從南到北少了個遍。督撫、總兵大員死個十幾二十個。
二鴉的時候更窩囊。被人家一路殺進了北京城,八里橋一戰,僧格林沁打的再英勇也不能掩蓋一個事實——三萬大軍一敗塗地,敗得是一點脾氣都沒有。
在洋人面前舉國上下一點還手之力都無,這種從天堂跌進地獄的痛苦摧毀了所有人的自尊。而且,因爲看不到任何成功報復回去的可能,這些年來朝廷對洋人越發的卑躬屈膝,老百姓自也無不將洋人看成了比官兒還高一級的洋大人。整個民族三千年豎立的自尊自信,也在一點點崩塌。
現在總算出了劉暹了。
雖然劉暹殺的不是英法軍,但也是外國人是不是?先前阿古柏席捲整個南疆,又有人翻出張格爾的舊事,加上‘精神勝利法’,就不約而同的把浩罕這個小國的檔次擡上去了。
如此的一次次勝利和收復南疆的豐功偉績,讓劉暹一舉超越了劉銘傳和鮑超,成爲了旗人口中與多隆阿並列齊名的一代名將,成爲了數不清的漢人口中的天下第一名將。
而朝廷面對俄國人的逼迫再度退步避讓,下令劉暹收兵回國,讓劉暹的名將風采更增添了一絲悲壯。
恰這時,朝野上下的議論還沒平息下,俄國人兵進伊犁的消息傳出來了。瞬間一股更大的浪潮席捲而來。
滿清並不願讓出伊犁。朝野上下的呼聲也讓他們不敢再如割讓先前的土地一般,將伊犁放棄。以及英國人從中的搗蛋,他們爲支持阿古柏二不惜聯絡沙俄,但也絕不願意看到沙俄赤膊上陣,在阿古柏覆滅之後還能得到一塊肥美的香肉。
有了英國人的支持,滿清算是有了跟俄國玩談判的底氣。雖然這個代價就是軍機處暗發了一道行文,讓劉暹放了喀什新城抓到的英國人。
可是這行文還不知道走沒走到南疆,劉暹再傳出的消息就是——他跟俄國人開片了。一戰消滅了三四千伊犁土著亂軍,並且斃傷俄軍上千人,現已將俄軍團團包圍在廣仁城下。自己抽兵橫掃餘下四城,徹底將伊犁九城收復。
整個北京城如鼎如沸。
這可不再是浩罕這樣的小國了,自己不再需要打腫臉充胖子了,現在打的是俄羅斯這樣的大國,早在‘聖祖爺’時期就跟大清國見過陣仗的歐洲大國。數款條約割去了大清朝半個東北的大國。
無數人歡呼雀躍。劉暹也是兩千步騎啊,打的也是兩千俄軍,還有什麼比這樣的戰績更可靠地呢?
清軍虛報軍情,虛報土著亂軍可以,誰也不會虛報洋人吧?真虛報了,俄國人的那個代理公使能這麼的憤怒,跟瘋狗一樣天天圍着總理衙門亂吠?
這個時代的國人,對洋人的恐懼、仇恨、屈辱,只能用戰爭的鮮血來洗禮。
所以,整個北京城都爆炸了。至於葉夫根尼.卡爾洛維奇.布策發出的戰爭威脅,擔憂、憂慮、心事重重的只有朝廷最上層的那一批少少的人而已。
“妹妹啊,這件事你跟六爺拿主意就行。姐姐啊…,實在是……”慈安說不出話來了。她對於這國家大事真的沒那個天賦,也不想理會。不過,內心裡一個念頭卻情不自禁的從她心底升起——如果十年前,如果十年前的北京城有劉暹這麼一個人,有他的這麼一支軍隊,何至於瑰麗壯美的萬園之園被人家洗劫一空,然後一把火燒個乾淨?何至於皇帝后宮倉皇北狩,擔驚受怕,坐臥不安?大行皇帝又何至於走的那麼早,那麼淒涼?而大行皇帝不走,自己又何至於早早變成了一個寡婦?孤苦伶仃的守在這深宮大內?
慈安的感慨慈禧如何不是如此。她的心怦怦跳動,甚是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兩千征伐軍真的將同等數目的俄軍打的一敗塗地了?那入疆的征伐軍可是有五六千人呢,構成征伐軍主體的秦軍更是有一萬多人呢……
不過欣喜之後又是擔憂。這幾日俄國公使的叫囂和威脅歷歷在耳,慈禧不會因爲劉暹在伊犁的一場勝利就真的小覷了俄羅斯。近幾日裡她可是詳細瞭解了一下俄羅斯這個國家的,十幾年前以一己之力對抗英法薩丁和土耳其帝國,雖然失敗了,但那也是洋人裡頭屈指可數的強國。
大清朝是有一個劉暹在伊犁打勝了不假,可也只有那麼一個劉暹。如果俄國人在東北動手,祖宗之地不保也!
宣戰開打是絕對不行的。慈禧害怕,恭王等人也堅決不願打,這裡頭包括曾國藩,都是這麼個意思。可是要明面上無個遮掩的讓步,那民議民聲……
中原、江南持續十多年的戰亂剛剛平息,正是朝廷收攬地方人心民意的時候,這個時候如此這般,怕是很不好……
慈禧沒個頭緒,一時間腦子亂糟糟的。這種事情想要兩全其美很難很難,想破她的腦殼也沒能想到一個好法子。而兩權相害取其輕,說的很輕巧,做起來就很難了。
……
廣仁城。
戰俘營裡,英國的傑克.杜拉爾少校正在翻譯的協助下與一名主動‘反正’的俄軍戰俘談話。門外走廊裡還等着十幾個人,他們或是征伐軍的人,或是英國人。
別看傑克.杜拉爾身在戰俘營,他現在可不是俘虜的身份。在路上耽擱了小一個月,北京方面的旨意終於送到了劉暹手裡。劉暹不在乎從安集延撤軍,眼下的清軍自顧還不暇,哪有能力在實力薄弱的中亞,去搶老毛子碗裡的肥肉?
他讓董福祥進軍安集延,本來就是一個虛招,就是用來吸引俄國人目光的花炮。現在他目的已經達到了,也該讓董福祥撤回來了。
萬一俄國人看自己在伊犁吃了虧,氣不順,拿董福祥出氣,那董軍和葉爾羌等地聯軍可就慘了。
至於如此輕鬆地就把英國人的軍事代表團給放出了,劉暹更是早在預料之中。北京城的那羣人在英國人面前,膝蓋就是無骨的。但他把自己的態度放的很生硬,好以此更進一步豎立自己在滿清高層一羣人眼中的形象——一匹夫爾。
只是出乎意料的是,被釋放後的英軍代表團不僅沒立刻掉頭回印度去,反而厚着臉皮來伊犁了。
進入伊犁的英國人目的很明確,那就是考察征伐軍的戰鬥力。只是在這個主要目標之餘,一些別的細節也吸引了英國人的目光。就像眼前的這個——主動‘反正’的俄軍戰俘。
傑克.杜拉爾很好奇,爲什麼一名白人軍官會投效一支清國隊伍?而至於翻譯,英國代表團裡有的是會俄語的人。
“亞力山大.洛瓦伊斯基……前俄羅斯陸軍少尉,聽說你得到過一級聖安娜勳章?”
“是的。在晉升爲少尉之前,我做了五年士兵和三年士官。”
洛瓦伊斯基並不遮掩的說道,臉上沒有絲毫的羞愧。
“那麼可以說,你是俄國軍隊裡的一名骨幹精英。沙皇給予了你榮譽,你爲什麼……”
傑克.杜拉爾沒繼續說下去。洛瓦伊斯基一臉的不在乎,讓他直以爲自己是在同一名毫無榮譽羞恥心的地痞流氓談話。
“少校先生,您只打聽到了我得到過一級聖安娜勳章,不知道是不是知道我還得到過白鷹勳章?”
洛瓦伊斯基坦然的看着眼前的英國人,“我是一名波蘭人!”
自從西曆十八世紀早期波蘭被瓜分後,其部分領土被併入俄羅斯,沙皇於1725年在波蘭設立白鷹勳章,自1815年起開始以俄國皇帝的名義把它授給在波蘭出生的人。1831年列入俄國勳章。
傑克.杜拉爾不再說話了。自己先前的調查太疏忽了,竟然不知道上千俄軍戰俘中第一個投靠清國人的人是一個波蘭人。
就是在五年前,波蘭才爆發了反抗俄國統治的一月起義。
“我是在開戰的第一天夜裡被俘虜的。您既然來到了戰俘營,那就應該知道,這裡一共爆發了兩次戰鬥。第一次,郭爾帕科夫斯基將軍大敗,俄軍損失了幾乎全部的伊犁土著,還丟了五六百條人命。
那一仗中俄軍敗得很慘。自從轉攻中亞以來,還從沒有哪一場戰鬥能奪走俄羅斯那麼多條軍人的生命。
那一場戰鬥俄軍也打的很英勇,很少有人在那場戰鬥中投降。”
洛瓦伊斯基點了一下戰俘營,對杜拉爾道:“這裡的人,九成都是在最後的決戰中被俘的。而我則是第一場戰鬥中極少投降的人之一。”
“如果我是一名俄羅斯人,如果我是在第二戰中做的俘虜,我的未來不會有什麼不可預知的惡劣變化。但我是一名波蘭人,我是在第一場戰鬥力投降的,我不僅在軍隊裡再沒有任何的前途,我的生命在將來都不會有任何的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