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扇希抱着那盆冰站在院門前,看着召冷消失的方向。懷裡的冰悠悠地散發着冷氣,緩慢地充滿她的每一個毛孔。她原想說些類似“不要再這樣對我了”亦或是“多謝美意”之類的話,但是那些話如同潮水涌出,即將說出口時卻像遇見了河道阻塞,一時間堵在喉嚨,無話可說。
將軍府的一切都是那麼美好,她置身其中,卻只覺得惶恐。惶恐自己忘不掉過去的生活,惶恐自己格格不入。
經歷送冰一事,召冷也隱約猜到了崔扇希心中所想,只是苦於不知道如何開解她。仔細思量過後,召冷決意和崔扇希談一談。召冷知道崔扇希偶爾會在自己後院的湖心亭靜坐,便決定約她在那裡聊聊天。縱使她不願向自己透露什麼,也或許能幫她排憂解悶。
他修書一封,差人送進崔扇希的院子裡,崔扇希看了那封書信,反倒有些不知所措。她咬着下脣思考良久,最終還是回了一個好字給召冷。
到了約定時間,崔扇希好好地打扮了一番。她對着鏡子往眉心貼花黃時,才發現自己這段時間面色紅潤了不少。往湖心亭去的時候少見地擡着頭,臉上也有了點笑意。
召冷見她來了,也不繞圈子,淡淡笑着說:“你是不是,還忘不掉原來噩夢一樣的生活?以後不用在害怕了,我會守着你的。”
將軍府中原本是極靜的了,此刻卻遙遙聽見遠處隱約的蟬聲一齊響起來,像是比着賽似的聲嘶力竭。太陽當空,她瞧着外面被白花花的太陽曬着的地面,隱隱地覺得有些眼暈。庭院深深,那木質的棧橋悠悠地繞着一個又一個的彎子,最終停在了湖心亭的前邊。湖心亭外荷花開的正盛,堪堪地充斥着整個湖面湖面,好似應了古人的那句“淡妝濃抹總相宜”的景。崔扇希沒有由來地想起舊時自己還未來到將軍府時,四皇子府的後院裡也有這樣一方池塘,平日裡沒什麼人打理,但一到夏日荷花就開的旺盛,美的叫人歡喜。她住的屋子陰涼,夏日裡也極少向管事的要上一盆冰塊,總是拿着扇子輕搖幾下來驅除燥熱。那漫長悠久的夏日,就在荷花和那一搖一擺的扇子間就悄悄地過去了。她喜歡香,桌案上的博山爐裡總是焚着香,香氣悠悠地沁入心脾。偶爾的,四皇子心情好時會和她在湖邊泡上一壺茶,四皇子會說些美人在旁茶香濃郁之類的話來逗她開心。那樣的美好時光到底是成爲了過去,終究是無法更爲長久一些,崔扇希心中酸澀幾乎要滿溢出來,略一啓脣就有熱淚自眼眶中滾落。這樣的念想彷彿是斷了線的紙鳶一般越飛越遠,這麼一想,眼淚竟似擋不住似的,如那瀑布一般落下。最後無力地跌坐在地。
“你這……”見崔扇希眼淚止不住的掉,召冷方愣了片刻,一雙手都不知往何處安放,慌亂了一陣方纔掏出懷中一方巾帕,小心翼翼地替崔扇希擦拭掉臉上的淚痕。
召冷身爲昭陵國驃騎大將軍,在戰場上驍勇善戰,保家衛國自然是不在話下。只是此時面對着女子淚落蹁躚,和戰場上一番廝殺卻是不同的。更何況崔扇希哭的梨花帶雨,他雖算不上粗人,卻也一時間無法適從了。
“你別哭啊,你若是心中仍舊害怕,你可放心告訴我。”召冷一隻手覆上崔扇希的臉頰,眼裡噙滿了心疼,“我說過我會守着你,便會一直守着你。
我知道往日那些事,於你來說太難過,也太煎熬,但我希望你相信我,我會保護你的。”
崔扇希抽泣着擡起臉來,水光流轉的眼眸中映入召冷真誠的神情,恍惚間,召冷清秀的容顏和四皇子猙獰的臉孔重疊在一起。腦海中,自己身在四皇子府上的點點滴滴還在上空盤旋,揮散不去。
崔扇希一把將召冷的手打落,看着召冷的臉,心中的恐懼再次鋪天蓋地的襲來,她本就如浩瀚大海上的一葉扁舟,滔天大浪呼嘯而來,她又怎麼可能抵擋的住,被捲入無邊黑暗裡去。
“你別過來啊,別過來。”崔扇希將自己瑟縮成一團,身體止不住的抖動。她把頭埋進膝蓋裡,本就止不住的眼淚更是掉不停,索性嚎啕大哭起來。
召冷被打開的手僵持在半空中,看起來有些不知所措,收回來也不是,就這麼放着也不是。他的手張了張又握緊,薄脣抿得緊緊地,似乎在思考該怎麼安慰她。
“扇希,你擡頭看着我,我是召冷啊。”召冷深呼吸了一口氣,雙手攀上崔扇希的肩膀,大力的搖了搖,試圖將她從那些痛苦的回憶中拉扯出來。“扇希,你看清楚,我是召冷。”
崔扇希通紅着雙眼,劉海也早已被汗水浸溼,亂糟糟的貼在額頭上。“召……冷?”
看她總算是恢復了過來,召冷這才長出了一口氣,心下更是悔恨不已。明知道在四皇子府上遭受的那些時日對她來說是痛苦萬分的回憶,縱然她想忘記,怕也沒有那麼快,而此時自己再主動提起她在四皇子府上的事,無疑是在她的傷口上撒鹽,她情緒的崩潰也就很好理解了。
雖然知道這麼做對她,對自己都太殘忍,但他還是清了清嗓子。
“我知道那些事對你來說太難度過了,但是,你必須從中走出來你明白嗎?”
崔扇希無聲地哭泣着,最終重重地點了點頭。
四皇子府。
楚雪櫻推開了緊閉的房門,看着趴在房間裡案臺上的安冰夜,臉上也是露出了一絲笑容,笑容恰到好處,不是那種女兒家嬌羞的笑容,更加不是那種傻傻的笑容,笑容中帶着點點的甜,這是那種絕對是讓無數男人都可以沉淪進去的笑容。
而原本是趴在案桌上看書卷的安冰夜突然是聽見了推門的聲音,微微一愣,也是放下了手中的筆,擡頭看着站在門口的楚雪櫻,臉上也是露出了一絲難見的笑容,那笑容看的楚雪櫻心頭微微一暖,可是,她也是清楚的知道,那個笑容絕對不是單純的對她笑,安冰夜對她露出這樣的笑容的時候,絕對是遇見了有關於崔扇希的事情要讓她幫忙。
想到崔扇希,楚雪櫻又是冷哼了一聲,儘管看着是個正經人家的姑娘,可是卻是出去偷人,真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她雖然是區區一名舞姬可是她也是敢對天發誓自己絕對是沒有做過任何有損自己名節的事情。想到這,楚雪櫻暗地裡揚起了一抹高傲的笑容,眼中那抹傲色更是濃烈了幾分,自己雖然出身不如她,地位不如她,然而自己卻是的的確確算的上是潔身自好,跟崔扇希這種出去不檢點的女人可沒法比。
“雪櫻見過四皇子,四皇子萬福。”楚雪櫻端着手中的托盤,朝着安冰夜微微一拜。
她是舞姬,經過專門訓練的舞
姬,可以說是一顰一笑都是絕對不輸給那些大家閨秀,可是卻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是會輸給突然出現的崔扇希,虧她還以爲自己找到了志同道合的人,沒有想到崔扇希那個口口聲聲說把她當做姐妹的人,竟然是搶了她最心愛的男人的心。
“雪櫻不必多禮。”安冰夜的聲音在頭頂響起,楚雪櫻擡頭便是看見了現在自己面前的安冰夜,又是微微一笑,多麼優秀的男兒,爲什麼卻是要喜歡上不崔扇希那個賤女人呢,這可真是讓她想不透徹。
楚雪櫻起身,又是走到了一旁的桌子旁邊,將手中的托盤放到了桌子上,又是一一的從托盤上面拿下自己準備了許久的食物,放在桌上,最後纔是放下了兩雙碗筷。
此時安冰夜也是走到了桌子旁邊,看着桌上的飯菜,纔是突然想起,已經是到飯點了,而自己竟然是還沒有吃飯。
楚雪櫻伸手扶着安冰夜坐下了,纔是淺笑說:“雪櫻見已經到了飯點,殿下卻還是沒有叫人送飯菜過來,所以雪櫻便是自作主張做了一些家常菜,還望殿下不要嫌棄雪櫻的手藝。”說完,又是用筷子夾起了一塊魚肉放到安冰夜的碗中,繼續說:“這個魚是雪櫻用家鄉的手法做的,希望殿下喜歡。”
安冰夜不動聲色的皺了皺頭眉,他雖然並沒有什麼潔癖,但是對於別人替自己夾菜這種事卻有點嫌棄,有些時候更是到了厭惡的程度。安冰夜的手沒有動,只是將手搭在筷子上,擡起眼似有若無的掃了楚雪櫻一眼,見其眼中的期待,又想起自己還有事要交代楚雪櫻去辦,心中的厭惡也不得不暫時忍下。
聞言,安冰夜也是拿起自己的筷子,夾起碗中的魚肉放在口裡,入口算是魚肉散發出來的香濃味,卻是並沒有半點魚腥味,這樣的魚,怕是連御膳房那些老御廚也是做不出來的。
“味道不錯,可比廚房裡那些廚子做的好吃多了,看來你的廚藝最近長了不少啊。”安冰夜毫不吝嗇的誇獎了一句,又是指了指自己對面的位置,說:“坐下一起吃吧。”
楚雪櫻的臉上閃過一抹欣喜的笑容,又是恭敬的朝着安冰夜盈盈一拜,行了一個禮,道了一句:“多謝殿下。”方纔入座了。
方纔安冰夜的誇讚還在她的耳邊縈繞不去,毫不掩飾的誇耀讓她十分欣喜,臉上的笑意更是止不住,嘴角上揚的弧度也是隨之拉大了幾分。
她對自己的手藝是有十足的把握的,或許比不上那種特別精湛的廚子,但她自信自己的手藝能讓安冰夜滿意。聽見方纔安冰夜的誇讚,更是讓她的心裡漾開了花。雖然安冰夜現在是喜歡崔扇希那個女人的,但是她也相信,自己對待安冰夜的好安冰夜能感覺得到,長此以往下去,她必定可以打動崔扇希,而不像崔扇希那個女人,當面一套,背後一套。
然而,她卻是沒有注意到安冰夜臉上閃過的一抹厭惡,要不是因爲楚雪櫻是崔扇希的好姐妹,他纔是懶得跟這樣的女子說話。
他最討厭的就是楚雪櫻這種明明身份低微,卻是想要飛上枝頭變成鳳凰的女子,她也不想想自己的身份。明明只是一介小小舞姬,卻懷着好大的野心,居然妄想借着崔扇希攀龍附鳳,一躍龍門,也不看看她有沒有這個資格,崔扇希有她這種姐妹真是糟蹋了她自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