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聲音,賈璐擡起了頭,瞪着一雙迷惘無助的眼看向了他去,蔣子寧見此,心口一痛。
這讓他想到了他年幼的妹妹,當初也是這般看着她的,她早年也和這位賈姑娘一般的活潑懵懂,渴望着那個男人所謂的父愛,卻在他們的打擊下,越發封閉了起來。
他溫柔了臉色,再一次輕聲問道,“姑娘可是還在想着剛纔的事情?”
賈璐扯了扯麪皮,似乎想要禮貌笑一番,但還是失敗了,略顯沮喪道,
“剛纔是不是我很蠢的樣子?明明想要幫人來着,自己沒帶夠銀票,還被一羣人給圍攻了!呵呵,呵呵!”
“不想笑的話就別笑了。”蔣子寧道。
賈璐收斂的笑,復又低下了頭,蔣子寧見她頭頂的兩個旋,有心摸摸,李嬤嬤在一邊虎視眈眈得瞧着,便罷了,道。
“我還不是花了銀子被人給圍攻了?那我不就是更蠢了!”
賈璐感激他的安慰,有心禮貌一笑,又想到他讓自己不想笑就別笑,一時收不住,表情有些扭曲。
蔣子寧見她這般有趣,反而哈哈笑了起來!他本是極俊美仙氣的人物,這一笑,便覺得比外頭夏日的太陽還要燦爛兩分,賈璐也跟着笑了幾聲,氣氛瞬間緩和了許多。
半響,收了笑意,賈璐問道,“蔣公子可知那樑員外是何等人物?怎麼這般膽大包天,竟然敢光天化日之下放如此高利貸?”
說到這個,蔣子寧沉着臉,道,“他是誰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不是一個人。”
“這話怎麼說?”賈璐問道。
蔣子寧遲疑片刻,想着小姑娘今日就這麼膽大包天得上去救人了,要不是她身邊幾個護衛有些本事,說不得就遭了大麻煩了。這樣想着,便有心警告她一番,道。
“前兩年,年景不好,很多農戶日子過不下去,他們有一向看重自家田地,等閒捨不得賣田,想要活下去,便只有借貸這一條路子了,那些個鄉紳豪門們便抓住了這個機會,大肆放利錢銀子,有的是利滾利,有的是極高的利息,總之不榨乾了他們不會了事!”
“那朝廷可不會管嗎?”
“自古皇權不下鄉,鄉紳之流想管也管不了,再者,朝廷之中也不是鐵板一塊,一些大世家大豪門同樣在做這些。”便是賈家,據他所知也有人在做。
不要蔣子寧再多說什麼了,賈璐腦海中浮現出了兩個詞:“封建”和“吃人”。
爲什麼林黛玉林家有着萬貫家財,明明可以獨立一戶,要多瀟灑有多瀟灑,但還要捐出大半給朝廷,還要依附於賈家,受諸多委屈?
因爲宗族皇權強大,他們不僅保不住財產,也有可能保不住自身性命,孤兒寡女的他們其實和農戶沒多大差別,所以林如海只能奉獻大半家產,處心積慮在林家、賈家、朝廷有一個平衡,好護一雙兒女平安長大。
爲什麼金釧、齡官說死便死,主子不過流兩滴眼淚便是仁慈了?
因爲他們一個是身家性命全繫於主子身上的家生子,一個是身份卑賤,死了就死了的小戲子,都是這個社會的底層人羣,她們一個想要改變自己的命運,翻身做主人,一個想要用手段追求自己的幸福,兩人都想要違背社會森嚴的等級制度,這是十惡不赦的大罪!
爲什麼賈母壓制着賈赦數十年不敢動彈,爲什麼賈政提起棍子說揍寶玉就揍寶玉?除了賈母沒人敢攔?
因爲這個扭曲的“孝”的價值觀是政治正確!
爲什麼薛蟠打死人了,還能風風光光進京吃喝玩樂?
因爲他是貴人,金錢、關係、人脈、家族勢力都保護着他,法律是什麼?就像是某些劇本中反派常說的,“王法?我就是王法!”王法自誕生之日起,就不會保護泥腿子的,它保護的是以皇家爲首的一衆貴人的!
爲什麼那些農戶明明是要恨着放高利貸的人,卻還要依附與他們,甚至爲了生存,賣兒賣女,賣了自身也是給他們,自己只敢將憤恨的眼神轉到和自己一樣身份的人身上?爲什麼家中那些下人明明也不是什麼主子,還瞧不上齡官的人?
因爲朝廷信不過,夠不着,要想活着只能靠這些鄉紳和地方豪族們!他們也深深記着自己的身份。士農工商,“士”是老爺,是高高在上的天,“工”和“商”是在自己之下的,尤其是戲子百工等人,他們更是卑賤之人,他們一邊受着別人的壓迫,也在鄙視着比他們地位更低的人!
爲什麼明明之前和焦茜說說笑笑,相處得極好,但自從從章氏那邊拿回來她的身契之後,更加恭敬,伺候得更加謙卑了呢?
因爲那薄薄的一張紙是她的一生。 ωωω ✿tt kan ✿c ○
更爲諷刺的事情是,她自己就是貴人中的一個,她應該以維護自己羣體的利益爲己任,甚至是犧牲自己的婚姻也再所不辭的。
賈璐如是想道。
賈璐正出神,就聽聞蔣子寧再次說話,道,
“姑娘便是好心也不可再像剛纔那般莽撞行事了,要知道剛剛若不是你帶着些許護衛,說不得便要受傷了呢!那豈不是親者痛,旁人快了?”
便是李嬤嬤在一邊聽着也是點點頭,勸道,“正是呢姑娘,可是再也不能那樣了!”
說到自家姑娘,李嬤嬤真的是操碎了心了,小時候和林姑娘交好,非得爲着林姑娘生生鬧個榮國府人仰馬翻,多少年了,榮府第一次賣了不少人,就是林姑娘自己也生了好大一場病。
這林姑娘也就罷了,怎麼說都與姑娘交好,但是不久之前還非得插手齡官那事兒又是怎麼回事?
這齡官和姑娘可是半銅錢的關係都沒有,就單單一個小丫頭告狀就信了,還屁顛屁顛跟前跟後收拾忙着,還好二爺理智些,阻止了她去。
要不然真爲了個戲子鬧到老太爺、老爺、太太那邊去,她們幾個身邊伺候的,非得脫一層皮了!那罪名也是清清楚楚的,慫恿姑娘不交好。
這會子也是,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便是她一個老婆子也是知道的,便是同情了,便讓護衛打發了人去便是了,何苦自己親自出面呢!
說到底,還是姑娘太心善軟和了點。
賈璐咬了咬嘴脣,想到剛剛瘋狂想要爬上馬車的一羣人,便是她自己也說不出自己沒做錯,但又想着起初老者的可憐之態,又不可能放下不管,帶着些許的執着和倔強,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