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離別的小夜曲
因爲知道了王雪琴等人就在庭香櫞的包間,陸依萍特地多上了幾趟洗手間,只是房間的隔音效果着實不錯,期間只聽到過爾傑的叫聲,其餘的什麼都沒有聽到了。其實陸依萍也不抱希望能聽到什麼重要的,只是下意識的好奇心使然。
等到回去的時候,汪子默倒是小聲問了:“怎麼今晚上有些心神不寧?”
陸依萍自然是不會說出王雪琴的緣故的,只是稱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似乎是在東北的故人,只是不敢確定。卻也沒有把注意力放在王雪琴的身上了。沒有必要爲無謂的人浪費時間。
時間過的飛快,那個言笑晏晏的夜晚很快就如同絢爛的彩色照片,定格在腦海中,料峭的春寒剛剛過去,新芽吐綠,常青的香樟的樹葉落在地上,被環衛工人掃走了又落下,枝條上的嫩綠已然舒展。更有原本是光禿禿的柳枝,上面是毛茸茸的小葉,風兒吹起紛飛細碎的柳絮,讓人忍不住走的更快些,或者捂住口鼻以免吸入柳絮,嗓子眼裡都是陣陣的癢意。被柳絮迷了眼的路人更是通紅一雙眼,忍不住用懷中的手絹輕柔。
唱歌的人更是注重保養自己的口鼻,大上海的唱歌的日日上班都帶着口罩,陸依萍也不例外。說道大上海,那白微微已經嶄露頭角,每日倒是如同先前的謙虛一般,只是觀其眉眼之中都是得意,有意無意在大上海里拉幫結派孤立陸依萍,雖然做得不明顯,大半是陸依萍自己感受到的。白微微在半個月前大上海舞臺上驚豔露相,然後又是悄無聲息並不出現在臺上。這樣的猶抱琵琶半遮面更讓人好奇這白微微。這樣的宣傳理論也是陸依萍琢磨出來告訴秦五爺的,後世不少的營銷手段在還沒有用爛之前,還是頗引人注目的。秦五爺既然願意放過她,她也樂得投桃報李,把白微微捧得更高。至於白微微的孤立,對於她倒是無謂的,她也是要離開大上海的,只是目前這個消息除了秦五爺其他人並不知道。白微微若是站得更高,她的離開也就越順利。
懶洋洋地坐在窗前的椅子裡,望著窗外那綿綿密密的細雨。屋檐下垂著的晾衣繩,掛著一串水珠,晶瑩而透明,像一條透明的珍珠項鍊。這段日子主推的是白微微,秦五爺也在不着痕跡淡化白玫瑰在大上海的影響,直接表現就是她休假的時候更多了,當然工資也是減少了。所以如今陸依萍很難得可以托腮坐在窗前的書桌邊。在那圍牆旁邊的芭蕉樹上,水滴正從那闊大的葉片上滾下來,一滴又一滴,單調而持續的滾落在泥地上。這樣的景色,就算是什麼也不想,只是托腮坐着,心神就有淡淡的寧靜與充盈的幸福感。陸依萍的面前放着信紙,上面慢慢都是黑色鋼筆寫出的文字。
“展信如唔:
杭州的天氣如何?寫信的時候,上海正下着雨。下雨時候偏偏我不上班,這樣的滋味美妙極了。空氣中嗅着的有淡淡的泥土的腥氣,消了浮塵,格外清新,青石街道被洗刷得格外乾淨,青瓦磚上如同升起了青煙。杭州是不是也煙雨濛濛,我聽過子璇描述過的,西子湖的各種的美景,下雨了那斷橋還是原處的雷峰塔,可惜沒有見過你的畫的,若是沒有親見,要是有你的畫也是好的。煙雨中的煙雨樓一定美極了,子默,你告訴我是不是?這樣美麗的景色,我做了一首曲子,附詞如下:
……那數不盡的舊夢新愁
找不着根源看不到盡頭……
只是我覺得這曲子是比不上煙雨濛濛那首歌的,那首曲子……
你在上海怎樣?你讓你們的大才子梅若鴻畫幅有你的煙雨圖好嗎?我很想你……
我在上海過的很好,還記得那個接替我的白微微嗎?……”
在半個月前,汪子默就同汪子璇離開了上海去了北平,只是沒呆上幾天就又匆匆回了上海,這是汪子默發來的電報說的。這個年代電話是個稀罕玩意兒,大部分聯繫是通過電話或者是電報,陸依萍也難得寫着書信,寫着的時候臉上一直帶着淺淺的微笑,心思繾綣萬千,自是一股春意。尤其是寫到想着某人的時候,臉上更是發燒。不知不覺就已經寫了兩張信紙了。
“依萍,吃飯了!”傅文佩揚聲道。
“好的。”陸依萍應道,同時把信紙對摺,夾在黑色的硬皮筆記本中。
陸依萍是難得和傅文佩一塊兒吃飯的,因爲下午要彩排的緣故,吃過中飯沒有多長時間就會去大上海,直到晚上十點十一點纔回到家裡,這段時間清閒了的緣故,常常和傅文佩吃飯了。
“媽,多吃點肉。”陸依萍說道。
“好,好。”傅文佩應道,“你最近看到那個羅賓遜的組合了嗎?”傅文佩說道,“我記得你的朋友不是報社記者嗎?最近這件事情挺轟動的。”
想到那篇報道,陸依萍勉強扒了一口白飯,這件事情是她刻意想要忽略掉的,她是清楚夢萍的悲劇,只是苦於不知道如何開口,便什麼都沒有說。原本還帶着些僥倖的心理,畢竟她不是那個陸依萍了,這樣的事情不知道還會不會發生,結果還是發生了。同是女子,想到夢萍的性格張揚,雖然不喜,也不願發生這樣的事情,讓她的胃裡如同裝了沉甸甸的的石頭,剛剛吞嚥的白飯都覺得無法咀嚼下嚥。對於一個女孩子來說,這恐怕是世界上最可怕的噩夢了。
“媽,我是說,若是能人能預知未來會發生不好的事情,這件事情糟糕極了,那是不是應該告訴那個人呢?若是知道這世間就會大亂,那是不是更應該告訴當權者呢?”後一件事情自然是抗日的事情了,陸依萍親歷這樣的歷史,更覺得自己是歷史風中的飄萍,她的腦子裡的相關的東西如何告知當權者,如何能取信與人。
“怎麼會有人預知呢。”傅文佩笑着說道。
“我是說如果有人有預知能力,她知道對她有着惡意的人終會遭遇不幸,那麼她是不是應該告訴她?”陸依萍說道。
“若是真的保佑惡意,怕是也不會相信。”傅文佩說道:“至於你說的大亂,這世道難道還不夠亂?又有多少能人志士之前就看出來了日本的狼子野心,只是東三省,那肥沃的黑土地還不是被搶佔了去。我兒,你操心的太多了。”傅文佩最後的話倒是帶了些玩笑的意味。
夢萍的事情已經塵埃落定,她不願意再去理會這件事情,或許她應該擺脫這種良心上的自我譴責,畢竟陸家的宅子裡是更應該在乎陸夢萍交了什麼樣的朋友,而不是自己去在乎。至於抗日的事情,陸依萍抿抿嘴,報紙上一直有專欄的,也有人說着日本人的狼子野心,偏偏民國政府還當着縮頭烏龜。陸依萍勸說着自己不安的良心,同時換了個話題,“媽,可雲的事情,你打不打算同爸說?”
傅文佩的筷子一頓,低垂着目,半晌,嘆口氣說道:“李副官他們過得不容易,當時你李叔叔跪在我面前讓我救救可雲,然後求着我不要告訴任何人。”
李副官跪下?陸依萍覺得有些驚悚,無論是記憶中還是真正的相處,陸依萍知道李副官有着自己的驕傲,她很難想象到李副官低聲下氣的樣子。想到斑白的華髮對比記憶中的意氣風發,無奈的現實和曾經的過往,陸依萍忍不住想到李副官是多麼的矛盾,可以說是傅文佩在關鍵時刻伸出來手掌,但是自己卻在歌廳唱歌這件事情上,李副官完完全全可以說是背叛了傅文佩。一面是急需金錢是瘋瘋癲癲的可雲,一面是尊敬的八夫人。不知道心中是多少的矛盾,所以李副官纔會接受何書桓等人的幫助,甚至涉及到金錢上的幫助。
“媽,瞞着爸這件事情對可雲並不好的。”陸依萍說道。
“我何嘗不知道?”傅文佩嘆口氣,“只是,我答應過李副官的。”
這話有着諸多的意思,陸依萍瞬間品味出了自己最想要聽到的那一種,傅文佩也覺得是應該告訴陸振華的,只是應了李副官的話,不好不守承諾。
這件事情兩人心知肚明,就輕飄飄地帶過了這個話題,“媽,等到我的工作結束了,你便同我一塊兒去杭州。”
“還沒有嫁人,便說這些?”傅文佩青笑着說道:“再說了,別人結婚是帶過去嫁妝,哪裡有人的陪嫁是母親的。”
“有法律規定不可以嗎?”陸依萍說,“再說了,有九姨太一家人陪着呢。你同我去杭州,若是你一個人留在上海,我怎麼可能放心得下。”
傅文佩放下碗筷,輕輕把陸依萍耳畔的碎髮別在耳後,“依萍,你長大了,你有你的路,我也有我的路,我的路已經過了大半了,你的路纔剛剛向遠方延伸。常常帶着汪子默回來看看我就罷了,上海這裡我也是住慣了的,”
傅文佩看上去柔弱,骨子裡也是個執拗的,陸依萍嘆了一口氣,她是沒本事勸得動母親的,忽然想到了汪子璇,若是她磨着母親,加上她的勸說,成功率也更大些,也就暫時按捺不談這件事情了。
母女兩人因爲前段時間依萍的忙碌很少聊這樣長的時間,現在依萍難得清閒,便多多陪陪傅文佩。
“我做了些蠶豆,糕點,許多時間都沒有去見方瑜了,你明日裡不如帶去吧。”
“知我者,媽是也。”陸依萍一雙眼睛彎如新月,說道,“我原本就想着明天去學校裡去找她。”
陸依萍同傅文佩一塊兒收拾着碗筷,一邊聽着傅文佩絮絮叨叨,如果嫁了人要更沉穩些,汪子默的家庭不錯,又不用和公婆相處,那麼去了北平的時候更是要注意尊重汪家父母。
陸依萍自然是應道。也忍不住想汪家父母是怎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