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分,達延汗邀請的客人都非常準時的到來了。
汗殿前方的草地正中,是兩丈見方的一層高臺,約有四尺多高,上面擺放的是達延汗的寶座,寶座就像是張寬大的牀,雕飾繁複,上面掛着錦帳流蘇,富麗堂皇。在高臺左右兩側,是兩張座椅,外形像大汗寶座,但沒有任何裝飾,座椅前各有一張長桌,上面擺着各種器皿,在這座椅前方兩側,是兩長溜相同的座椅和長桌。
天還沒全黑,但熊熊篝火已經點燃了,呼和特木爾跟一些怯薛軍勇士在汗殿外負責接待客人,當然,他們主要是負責保護主賓們,來客們都由侍女們引導到座位上。
這次的客人非常之多,席上歌舞競技都有,而且篝火上烤着的牛羊滋滋的冒着油,陣陣芳香撲鼻,讓人暗自口水橫流,使得很多人都情不自禁想起了詐馬宴——詐馬宴是大元時的宮廷大宴,也稱“質孫宴”,是蒙古人最奢侈、最隆重的宴會,參加宴會的賓客必須穿質孫服,而且宴會要連開三天,與會嘉賓每天都得換一次衣服。
當達延汗和徹辰夫人出現在寶座前時,所有嘉賓都撫胸行禮,口稱:“見過大汗,見過皇后!”
達延汗和徹辰夫人微笑着欠身作迴應,而後坐上寶座,接着,只見慕軒他們一行人在託郭齊和樑健的陪同下來到了寶座前,慕軒他們也學着蒙古人撫胸行禮,達延汗和徹辰夫人微笑相應,蒙根其其格和哈斯其其格帶着幾個身穿鮮豔服飾的侍女,將酒壺託在哈達上來到慕軒他們面前,口中還唱着慕軒他們幾個聽不懂的歌謠,而後獻上酒來,這顯然是接待尊貴賓客的禮儀,底下很多人都看着慕軒他們,眼中滿是驚異之色。
慕軒他們事先得到了烏力吉的“臨時培訓”,見狀毫不猶豫的接過酒來,一飲而盡,梅兒他們也學着他將酒一飲而盡,而後跟着他向達延汗和徹辰夫人致謝,又向兩位公主致意,達延汗笑着示意他們在西邊的一溜座椅上坐下,蒙根其其格和哈斯其其格兩姐妹在高臺兩側的座椅上坐下——哈斯其其格身邊有樑健陪伴,蒙根其其格身邊卻不見哈斯巴根的影子,她就那麼孤零零的坐着,臉上神情不見半點喜怒之色,其他王公貴族也紛紛入座。
達延汗和徹辰夫人端起面前的金盃,向下面的賓客舉杯,達延汗說:“這第一杯酒,特向來自東勝衛的無命將軍致意!”他跟徹辰夫人都向慕軒這邊舉杯,慕軒端起酒杯起身說“不敢當”,而不知道他來歷的衆臣都萬分驚詫的看着他:原來這個人就是“無命將軍”方無銘,他不是死了嗎?那上次率領“血狼飆”出戰的真是他!他來這裡幹什麼?
驚詫歸驚詫,衆臣都舉杯相陪,和達延汗、徹辰夫人、慕軒他們一起飲盡杯中之酒,接着慕軒起身向達延汗和皇后敬酒,接下來,是達延汗用金盃向託郭齊他們二十多位遠征亦思馬因的英雄賜酒,讚賞他們所立的赫赫戰功,宴上衆臣和四下裡的怯薛軍侍衛齊聲高呼:“大汗萬歲,一統蒙古!大汗萬歲,一統蒙古!”氣氛頓時異常熱鬧。
慕軒坐在那裡,嘴角噙着微笑,沒心沒肺的看着這聲威赫赫的場面,心裡沒來由的想起了黑木崖上“千秋萬歲,一統江湖”的呼聲,嘴角那微笑就更加明顯了,梅兒、烏力吉他們神色如常,倒是琪琪可露在輕紗外的大眼睛看看蒙古君臣,又看看安坐的慕軒,眼眸中閃動着異樣的光芒。
之後,在悠揚的馬頭琴樂聲中,盛裝的蒙古年輕男女在席前翩翩起舞,那婀娜與剛健相結合的舞姿,看得衆人如癡如醉,大家一邊喝着馬奶酒或奶茶,吃着手扒肉,而烤全羊也很快上了桌,看着那色澤金黃的鮮嫩羊肉,慕軒覺得自己的胃口格外的好,梅兒、琪琪可、吉布楚和三女都不知該怎麼下手,要她們像那些男人一樣用手抓着羊腿之類大啃可就難了,慕軒拿起桌上的一柄小刀,將那羊腿上的肉切了不少下來,一一放在三女面前的盤子裡,他的刀工確實很不錯,那些肉片厚薄如一,三女用小刀挑着吃,倒是非常方便。
達延汗一邊欣賞着歌舞,一邊觀察着底下的衆臣,眼神中閃動着若有所思之色,那個養罕看來真是別有所圖,託病沒有前來赴宴,他那兩個弟弟阿沙跟阿力古代表他來了,不過看這兩兄弟的神情,莫非他倆真的如託郭齊所說,彼此有隔閡,要果真那樣,那養罕還真是不足爲慮,要不,就依託郭齊所言,讓養罕率軍去赤斤蒙古衛一帶?就算他真是回瓦剌拉攏人馬,也隨他去,看他們三兄弟之間會是個什麼結果!
歌舞結束,八對十六個大漢來到場中央,他們上身都穿着清一色的牛皮上衣,上面滿是銀釘,下身是肥大的白褲子,外面套着繡着各色花紋、動物圖案的套褲,腰間繫着紅、藍、黃三色綢子做的圍裙,腳上是馬靴,他們步履矯健,動作整齊,上場後向達延汗和徹辰夫人行大禮,之後就兩兩捉對摔起跤來,他們可真是賣力,也很實在,被摔地上的都是帶着“砰砰”聲着地的,不過他們很快就躍起身來,繼續跟對手糾纏。
四下裡叫好聲一片,託郭齊一邊啃着手裡的羊腿,一邊看着對面的慕軒,眼神中帶着笑意;他身邊的長子少濟格目光灼灼盯着對面席上不時跟慕軒說話的梅兒和蒙着面紗的琪琪可,神色間滿是豔羨和貪婪之色。
託郭齊父子倆左手邊正是樞密院知院脫.和他的兒子火篩,這父子倆的目光卻一直在大汗寶座那邊,火篩雖然偶爾惡狠狠地瞪一眼對面的慕軒——畢竟在東勝衛吃了幾次大虧,但他更多時候關注的是高臺前孤單單坐着、神情有些恍惚的蒙根其其格,他的眼神中似乎有股莫名的火焰在燃燒,似乎是興奮,又好像是擔憂,總之讓人捉摸不透。
那些蒙古大漢摔完跤,整整齊齊排成一排,達延汗非常高興的讓人賜酒賞肉,大漢們一起躬身謝賞,其中一個忽然撫胸說:“大汗,小人聽聞‘無命將軍’是明人眼中的大英雄,小人能否跟無命將軍摔上一跤?”他的漢語明顯不行,但說這句話還是挺流利的,以至於慕軒覺得這應該是有人教他背熟了的。
慕軒是以“俘虜”的身份來到這汗廷的,所以有作爲俘虜的一切心理準備,像眼前這種安排好的刁難之舉,他有充分的準備,他不等達延汗表態,就主動起身,向達延汗行禮,說:“方某也正有意向大汗的勇士討教,還望大汗成全!”
達延汗自然笑呵呵的答應了,還讓雙方點到爲止,慕軒想不到這位蒙古大汗看着比大明的太子還年幼,爲人處世卻絕對算早熟的,而且居然知道說“點到爲止”,這個,倒真是難爲這位蒙古大汗了。
慕軒來到十六人面前,向他們抱拳行了個江湖禮數,說:“各位是一起上還是一個一個車輪戰?”
此話一出,全場譁然,人家明明是一個人跟他單挑,他居然是一個人去單挑人家十六個大漢,這人是不是腦子出問題了?想找死嗎?
達延汗的臉上都顯現些許不忍之色了,十六個人對付一個,這好像太殘忍了些,他轉頭看看託郭齊,託郭齊也正看着他,衝他微微點頭,意思是“一切隨他”,達延汗轉頭看向場中,那十六個大漢自然是被激怒了,個個摩拳擦掌,衝着慕軒瞪眼珠子——你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南蠻子,居然這麼羞辱我們,待會非把你的骨頭給拆散了不可!
慕軒笑笑,又問:“我究竟以制住各位爲贏,還是以讓各位心服口服爲勝?”
這話一出口,對方十六個大漢都愣住了,有一半忍不住撓起了後腦勺: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吧!”最先向慕軒發出挑戰的那個大漢漲紅着臉憋出一句話來,其他十五人都一頭。
慕軒也點頭,說:“那好,我先制住各位,再讓各位心服口服!”
大漢們臉色一變,好幾個都忍不住用蒙古話叱一聲:“狂妄!”
慕軒喝一聲:“各位小心,我動手啦!”
話音剛落,十六個大漢只覺眼前人影閃動,對面這個狂妄的漢人身形連閃,已經欺近身來,他們還沒搞明白他想幹什麼,就有人接二連三低呼“啊”“呀”之類的,旁觀的所有人只見一個身影像穿花蝴蝶一般在那十六個大漢身邊竄來竄去,那些大漢身形晃動,張胳膊伸腿的,卻沒能看得住他,更別說觸碰到他了,轉眼之間,那個身影就在每個人身邊穿過去了,而後,只見他退開兩步,悠閒的衝四下抱拳拱手,說:“獻醜獻醜!”
四下的人都莫名其妙,不知道他這樣繞着人家轉一下圈算什麼本事,但很快,他們就覺出不對了,那十六個大漢此刻站在原地,動作各異,表情不一——這種動作和表情竟然維持了好一會兒也沒有改變,他們,像是被什麼神奇的力量定住了身體,一動都不能動了!
四下裡驚呼聲四起,有人甚至竊竊私語:“這是什麼法術嗎?”
“那個姓方的是不是會巫術?”
“一定是的,要不他打仗怎麼那麼厲害?肯定有魔鬼在暗中幫助他!”
一時之間,場上的氣氛有些詭異,所有人都瞪着慕軒,很多人眼神中閃動着畏懼之色。
慕軒笑笑,身形再次靠近那些大漢,伸指在他們身上各戳了一下,又是一連串的“啊”“呀”聲,而後,所有人都能動了,他們齊齊看着慕軒,眼神中流露着莫名的畏懼之色。
慕軒抱拳說:“這只是中原武術中的點穴功夫,並非什麼妖術法術,各位不必驚慌!”
大漢們似懂非懂的點着頭,正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些什麼,慕軒說:“接下來,我想跟各位都摔上一跤!”
十六個大漢身軀齊齊一震,個個燃起了鬥志,你那什麼點穴功夫咱們不懂,可要說摔跤,你可就不一定是我們這些人的對手了。
他們很快排成一排,每兩人間離着有五尺多,便於跟慕軒交手,他們每一個都甩肩晃胳膊的搞了好幾下虛招,慕軒卻是毫不放在眼裡,身形一閃欺近身去,或是張臂搭對方胳膊,或是伸腳撩對方雙腿,總之,對付十六個人的方式都不一樣,也就是不到一刻鐘的功夫,十六個大漢沒有一個安安穩穩站着的——都在地上踏踏實實的躺着呢,而且他們躺下去的動作各具特色,絕不雷同,不過躺倒在地後的表情是絕對相同的:大張着嘴,瞪大了眼,半晌沒說話。
四下裡一片靜寂,半晌,有人高聲喊好——是烏力吉他們幾個血狼軍戰士,而後,四下裡的喝彩聲如雷鳴般響起,這一次人家顯然是憑真本事將十六個人一一撂倒的,那就該爲他叫好。
十六個大漢從地上爬起來,非常整齊而恭敬的嚮慕軒行禮,慕軒還禮說:“承讓承讓!”
大漢們下去,慕軒向達延汗躬身一禮,說:“大汗,我有個不情之請,不知大汗可否相允?”
達延汗笑着說:“將軍請講!”
慕軒看一眼席上還舉着羊腿的託郭齊說:“久聞託郭齊少師是郭爾羅斯部的大英雄,尤其箭術出衆,我能否跟少師切磋一下箭術?”
話音未落,舉座譁然,所有蒙古人的目光都定在了慕軒身上:你挫敗了那十六人是沒錯,但這並不等於你可以輕視託郭齊,他可是郭爾羅斯部的勇士,刀法精湛,勇猛無敵,那箭術更是舉世無雙,是我們蒙古當之無愧的“哲別”,你居然要跟他切磋箭術,這絕對是.裸的挑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