洶涌的浪花重重的拍打在了岸邊,涼涼的海水打了他一臉。
背手立身於岸邊,遙望眼前的大海,血色的眸光虛幻無邊,這一瞬,他的目光超越了時間空間的限制,他看到了百年前,看到了百年前的大海,看到了那艘駛向日本的寶船,看到了......船頭上那雙手合十的少女。
輕嘆自他的口中發出,“即便是惡魔,也總想守護一些東西的。”
“歷史,正史,野史,傳說。果然,這個世界上的一切傳說,都有其存在的道理和意義。知道嗎?在沒見到你之前,我也是那種對你的結局抱有堅定信念的人,我也堅信你真的死在了馬嵬坡的那個夜晚,但沒想到......”
“也許,這纔是你原本的命吧。”
“好好活下去。”
.........
黃巢轉身,目視身後的上萬起義軍,在他們的眼中,黃巢看到了渴望,看到了對戰鬥的渴望,那是自兩千死士的眼中散發而出,可更多的卻是一種迷茫,一種不知所措,一種對未來的疑惑。
他們都是災民,都是一羣活不下去才被迫拿起了武器的災民。
他們的想法很單純,有口飽飯吃就好,有的人甚至更單純,一天兩頓飯,有一頓能喝上稀粥,其他的吃樹皮草根都行。
聽到他們的當時的回答,黃巢的心波瀾不止。
只想吃口飽飯,甚至繼續吃樹皮和草根都行?
爲什麼?你們難道就從來沒想過吃大米,吃肉,吃山珍海味嗎?
黃巢問了,唯唯諾諾的災民們回答了。
“大人,那些東西不應該是您這種大人物吃的嗎?小的們天生賤命,怎麼配吃那些啊。”
天生賤命?大人物?不敢?不配?!
呵呵,呵呵呵,不知道爲什麼,總感覺自己的胸膛裡有一股無端的邪火涌出啊。
“我不要吃樹皮,我要吃大米,我要吃肉!”還是那個髒兮兮的小男孩兒站在隊伍裡大聲喊着。
“對,我們不要吃樹皮,我們要吃大米,我們要吃肉!”跟隨黃巢從那座縣城走出的兩千死士, 是現在這一萬人隊伍中,唯一對戰鬥保持無限渴望的人,唯一能挺直腰板的人。
原因很簡單。
因爲他們吃過肉,他們吃過大米,他們體驗過當人的滋味兒。
而一旦體驗過人的滋味兒.......就再也不會想去當狗了。
黃巢笑了,他知道那個小男孩兒的名字——孟楷。
歷史中,黃巢起義軍裡一個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也是爲數不多的,陪他走到了最後的一人。
望着隊伍裡那些同樣面黃肌瘦,但眼神中卻包含着無窮戰意的兩千死士,八千災民在他們震天的怒吼聲中,不自覺的聚在了一起,且大步後退。
看着那些唯唯諾諾,瑟瑟發抖的災民們,黃巢感到了悲涼,他知道,如果自己現在拿出一塊啃完了的肉骨頭丟在地上,這八千人肯定會一擁而上,搶的頭破血流。
可如果讓他們去攻打縣城,去和官府拼命......相信,他們中的許多人即便選擇餓死,也不敢去吧。
沒做過人,沒爲了自己去試圖反抗,自然也就不會有勇氣。
他們中的很多人,甚至到死都不明白,其實他們沒那麼賤,他們不是生來就要被人欺負,就要吃樹皮的。
這一刻,黃巢忽然想起了一個人——陳勝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黃巢充分的體會到了陳勝當時吼出這句話時的心酸,時的不甘。
沒人天生就是賤種,沒人生下來就要吃樹皮,我們,你們,和他們沒有任何區別,都是人,都是一羣人,爲什麼你們就要吃樹皮啃草根,他們就能每天山珍海味!
不公平,這不公平。
........
黃巢慢慢擡手,指向了自己,也指向了眼前的災民,“有句話不知道你們有沒有聽說過,這個世界......其實就是個吃人的世界。”
災民們愣了一下,吃人?倒是吃過。
讓黃巢沒想到的是,他說出這句話後,災民中有不少人居然暗暗的嚥了下唾沫。
黃巢啞然失笑,“吃人,對啊,人要是被逼到了極致,什麼事做不出來啊,吃人.......也不是什麼做不出的事情,但是.......你們有沒有想過,你們爲什麼天生就要當災民,而有的人天生就可以大富大貴?”
災民們騷動了起來。
很快有人高喊,“因爲我們沒能投一個好胎。”
黃巢揮手搖頭,“不,好好想想,好好想想你們到底是怎麼變成災民的?”
聽到這句話,災民們突然沉默了,很快,數道聲音響起。
“我們家鄉遭了大旱,只能逃荒了。”
“官老爺來我們家抓壯丁,我就跑了。”
“遇上了大水,交不上租子,把老婆給了劉老爺,劉老爺也不幹,我就只能跑了。”
“我們村遇上了土匪。”
“我們村被當兵的給毀了。”
種種聲音,不同的遭遇,將一羣來自****的難民匯聚在了一塊。
黃巢點了點頭,“那我問你們,遭遇了天災,你們家鄉的官員,地主老爺跑了嗎?”
“那些來抓壯丁的官老爺是不是還活着?那個搶走了你老婆的地主,那些毀了你們村子的土匪和兵痞又是不是也活得好好的?甚至因爲搶走了你們的一切,過的比以前更舒服!”
災民們安靜了下來。
黃巢閉上了眼睛,“這就是.....吃人的世界。他們之所以能活的舒服,就是因爲他們吃掉了你們,他們吃掉了你們,所以他們能活下去,你們就活不下去,他們吃的不是你們的血肉,而是你們的一切。”
怯怯的聲音響起,孟楷揮着自己的小手,害怕着說,“我不想被吃。”
黃巢來到他的面前,一把抱起了他,親暱笑道,“好,那我們就做吃人的那一個。”
目視眼前八千多名迷茫的災民,黃巢抱着小孟楷,擲地有聲道:“這是一個吃人的世界,不管我們怎麼做,怎麼退讓,都無法改變!你不殺人,別人就會殺你!你不吃人,別人就會吃你!如果不想被人吃.......那我們就去吃人!”
黃巢伸手一指那兩千死士,“我可以明明白白的告訴你們,七天之前,他們跟你們一樣,也是一羣唯唯諾諾,低三下四的賤民,可你們看看現在,知道他們爲什麼跟你們看起來不一樣嗎?因爲他們吃了人,因爲他們通過吃人活了下去,他們通過吃人拿到了他們想要的一切!”
不想被人吃,就要吃人.......
黃巢的一席話,爲這些災民打開了一道大門,一道前所未有的大門。
這就是亂世。
你不吃別人,別人就會吃你。
殘酷的生存法則擺在了八千災民的面前。
他們仔細想了想,對啊,雖然家鄉發生了天災,可逃荒只有他們這些普通百姓,那些地主老爺們還是活的好好的。
對啊,那些山賊土匪毀了他們的村子,所以他們才能繼續逍遙快活,而他們這些人.......就只能亡命天涯,走一路,要一路的飯,最後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變成路邊的一具枯骨。
他們吃了我們。
他們吃了我們的一切。
所以他們能活下去,我們就活不下去。
八千個災民,八千雙燃起了熊熊怒火的眼睛,縱然身體孱弱,縱然他們已經餓得快看不出人樣,可所有人還是攥緊了自己的拳頭,眼中也不由流出了淚水。
這就是亂世,這就是無情而又殘酷的亂世。
憑什麼!憑什麼我們就一定要被吃!憑什麼我們就是他們口中的食物!
“不甘心嗎?是不是很不甘心?”黃巢拔劍指向遠方依稀可見的縣城,“不甘心就跟着我走,就跟着我去殺!去搶!去奪!去吃別人!只有你們吃了他們,你們才能活下去,你們纔能有明天!”
“去殺!去搶!去奪!”
“去殺!去搶!去奪!”
“去殺!去搶!去奪!”
伴隨着震天的怒吼,一萬名破破爛爛,手裡只有農具石塊的災民衝向了遠方的縣城。
那裡有糧食,那裡有他們被吃掉的一切。
他們要吃了,他們要去吃了。
這就是亂世,這就是亂世的人。
想活下去?好,那就去吃人吧。
........
洪水一般的災民衝向了遠方的縣城,他們和守軍開戰了,他們瘋狂的用自己的血肉之軀,迎上了官兵們手中的長刀利刃,很快,城就破了,災民們衝了進去,然後......搶劫,強姦,屠殺,就開始上演了。
這就是吃人,這就是吃人的過程。
黃巢留在遠方,默默地注視着這一切。
心中的聲音緩緩響起,“你不像是一個來複仇的人。”
黃巢沉默不語,過了半響,他在心中輕輕說道:“也許吧,但這就是我,這就是黃巢。一個能用數百萬農民推翻了一個王朝的人,怎麼可能就是個單純的殺人惡魔呢?”
“我可能是把他們當成復仇的工具,但更多的,我也想讓他們不要活的那麼低賤。”
“蠻可憐的,一羣食不果腹,到死都不知道什麼叫反抗的人,真的很可憐。”
聲音一針見血道:“可你今日說出的那些話,也幾乎是註定了他們日後的結局。”
黃巢長舒一氣,“是啊,他們的結局已經註定了,呵呵,聽聽遠方的喊殺聲和慘叫聲吧,他們很快就會迷戀上這種吃人的滋味,相信用不了多久,即便我想收手,我想不要殺人,也停不下來了。”
“但這又能如何?”黃巢的嘴角露出了魔鬼的笑容,“我還是黃巢,我還是那個來複仇的魔鬼,我剛剛那麼做只是因爲黃巢必須那麼做!要想率領一羣農民推翻大唐,就必須把他們變成一羣吃人的存在!”
黃巢縱身一躍,飛入半空,眺望遠方的城池,和城中正在燒殺劫掠的災民,大火自城中的某個角落燃起,而那火焰的光芒卻在黃巢的眼中分外明亮了起來。
這一刻,他看到了無數道沖天的火焰自中原大地燃起。
日後,像這種破城屠殺的事情,將會越來越多,因他而死的人也會越來越多。
可無所謂。
無所謂。
你們想要一個太平盛世,你們以爲跟着我就可以得到一個太平盛世,但.......我真的能給你們嗎?
黃巢真的能給你們一個太平盛世嗎?
吃人的世界,想活下去的你們。
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