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廣說他能夠攔截唐璧的奏摺,這話絕對不是吹牛逼。
時至今日,楊廣幾乎已經可以控制一大半文武百官爲他說話替他辦事,餘下的幾個無需依附於他的實權者屈指可數。
在這寥寥可數的幾個人裡面,李渾已經被他搞死了,伍建章家醜纏身幾乎不上朝,還有幾個位高權重的開國老臣都不在朝中,帶着大軍在外戍邊,朝堂之中,能繞過他楊廣跟皇帝說上話的就只有兩個人,一個是太子、一個是李淵。
然而太子楊勇卻一向懶散悠閒,每日裡只知風花雪月、詩詞歌賦,坐等他老爹楊堅壽終正寢,只要沒人找他他就絕對不會過問政事,所以說到底能在皇帝面前與楊廣唱反調的也就剩下了一個李淵。
只要李淵不說話,這事兒就不會有半點差池。別說只是攔住唐璧的摺子,就是把來護兒之死瞞上十年都不成問題,就算天下人都知道了皇帝也不會知道。
那麼李淵會主動告訴皇帝說“我兒子殺死了朝中重將來護兒”麼?當然不會。李淵又不是傻子。
楊廣之所以對李智雲開門見山,是因爲他也在趕時間。
他的皇帝老爹最近身體欠佳,一個月以來只上了三次早朝,其餘時間都在休養。他當然隨時都能夠以二皇子的身份前去探望,而若是帶着外人進宮覲見就過分了。但是今天卻是一個機會,因爲他知道他老爹今天下午必然會處理政事。
皇帝老爹今天下午剛剛接到了一封幽州武奎送達的奏摺,這封奏摺也是經自己之手遞上去的,奏摺中只夾有一封書信,是漢字所書,卻又詞不達意,幾乎看不懂,只知道這是武奎奉旨蒐集到的北平王羅藝通敵的證據。
武奎是幽州刺史,是皇帝爲了制衡羅藝而設置的幽州行政長官。
武奎是自己人,多年以來一向對自己“孝敬”有加,他給皇帝送來的奏摺不會不利於自己,自己當然也不會攔截這封奏摺。
只有趕在皇帝老爹處理政事的時候帶着李智雲去覲見,才能順利實施自己的計劃,若是錯過了今天,下一次幾時可就不好說了,萬一哪天皇帝突然一口氣上不來,太子直接繼位,自己的一切夢想便成泡影。
“我有選擇的餘地麼?”李智雲唯有報以苦笑。來到楊廣的家裡纔看見,楊素和宇文化及,陰世師以及宇文成都赫然都在,此時若是自己拒不接受楊廣的“善意”,那麼對方很有可能會採取極端措施,真打起來也打不過呀!
雖然接受了崑崙奴三分之一內力,雖然把龍象般若功練到了第十一層,雖然一刀就斬了來護兒,但是他並沒有因此就膨脹到唯我獨尊的地步。
他很清楚自己的實力比較陰世師與宇文成都這樣的人物仍有差距,不說其它,只比內力就還差得不少。即使是那個蒙古崛起時期的金輪法王到了隋朝也排不進武林的前十名。
“你沒有選擇的餘地。”宇文化及陰測測地替楊廣回答,“你賣假秘籍給我的事情就先不說了,只要你能替晉王殿下把事辦好,我宇文家族便可既往不咎,若有半個不字,我現在就跟你算一算老賬!”
宇文成都沒有說話,只橫眉怒目地看着李智雲,老爹在場就沒有自己說話的份,但只要動起手來,自己一定第一個上去,非得揍死這個小騙子不可。
“那好吧……”李智雲別無選擇,即使自己是穿越者,在這個局面下也是無計可施,更不要說即使打得過對方也不能打,母親何辜遭此連累?“可是晉王殿下打算讓我做什麼呢?”
楊廣呵呵一笑道:“你果然是聰明人,咱們聰明人就不說虛的了,你首先要隨同本王一起進宮去覲見聖上,然後本王會推薦你進入東宮做一個太子少傅,聖上早有此意,當不會否決。”
“嗯……然後呢?”李智雲再問。
楊廣目光中殺機陡現:“然後我會讓人給你製造一個殺死太子的機會和理由!”
李智雲對此早有預料,隨即點頭表示懂了。
他是真的懂了——楊廣並不滿足於單單利用來護兒之死這件事來搬倒自己的父親李淵,而是玩了一手一石二鳥之計,等自己殺了太子之後,自己父子自然會背上弒儲的罪名,而他楊廣則順理成章地繼任儲君。
殺死太子的確是需要一個理由的,不然推薦自己進入東宮的楊廣也將難辭其咎,所以他問道:“什麼理由呢?”
既然大家都打開了天窗說亮話,楊廣便也不隱瞞,一指站在李智雲身邊的羽裳說道:“你的媳婦會成爲太子那些女兒的教師,然而太子卻又風流成性,嘿嘿,還用本王把話說完麼?”
楊廣的計劃很周密,他提前已經給了陰世師一包陰陽和合散,囑咐他尋找合適的時機摻入太子的飯菜之中,陰世師是太子的武功師父,他想給太子下藥實在是太簡單了。只要太子吃了藥,羽裳就會適時地出現在太子的面前。
適時的意思是,就算太子不去找羽裳,羽裳也會去找太子。就憑羽裳的美貌,就算太子不被下藥都保不齊會動心思,何況那霸道無比的陰陽和合散?而只要太子開始“搞事”,李智雲就會應景出場。
太子要當着你的面上你老婆,你願意麼?所以你殺了太子,這不是合情合理麼?
不僅要殺太子,而且還要有目擊證人,太監宮女這些羣衆演員是必須要有的。
“那殺完太子呢?我怎麼辦?”李智雲明知故問。
他知道楊廣已經打好了兔死狗烹的主意,自己殺死了太子,就算太子侵犯在先,自己也是要承擔後果的,這後果就是死。不僅自己得死,而且父親也跑不了,若非楊廣這樣打算,直接讓羽裳殺死太子豈不是更加合理?
楊廣當然不會這麼實在,笑道:“我會給你安排一條退路,你奪路而逃就是了。”說到此處,就給陰世師使了個眼色,“你說是不是啊,陰太傅?”
陰世師微微頷首道:“一切但憑殿下安排。”
……
同一時間,大興城大興宮中,皇帝楊堅正對着高熲表示不滿,“你到底能不能看懂?這封信有這麼難懂麼?”
高熲是當朝宰執,可以說是當今朝堂之上最有學問的文官。早在楊堅司職北周大丞相的時候,他就跟隨在楊堅身邊出謀劃策,相當於楊堅的秘書,後又在楊堅統一稱帝的過程中立下汗馬功勞,稱得起是楊堅的左膀右臂。
隋朝的律法《開皇律》就是高熲制訂的,可見其地位之高,學問之深。
然而就是這樣一位大有學問的宰相,卻愣是看不懂武奎奏摺裡的一封信,別說皇帝很是不滿,就連他自己也是囧的汗流浹背,這寫信的人是誰啊?簡直狗屁不通!漢字不是這麼用的好吧?
這封信是幽州刺史武奎發來奏摺的附件,按照武奎奏摺上所說,這封信是高句麗人寫給北平王羅藝的,被武奎命人半途截獲,送信者負隅頑抗,拒不受縛,力戰而死,於是這封信就成了指控羅藝的唯一證據。
秘密監視調查羅藝的命令是楊堅下達給武奎的,下達這道聖旨的原因是由於發生在今年上半年的一場戰事,其時高句麗軍隊攻打大隋邊陲重地營州,營州刺史韋衝率部死戰堅守月餘,高句麗久戰不下方始退去。
戰爭期間韋衝曾經派人前往幽州求援,但是總領幽州兵馬的羅藝卻以北御突厥爲由拒絕發兵,韋衝及營州軍民對此怨聲鼎沸,韋衝更是一道奏摺上到長安,狠狠地參了羅藝一本。
羅藝是昔日北齊的降將,卻不是戰敗投降的。昔時靠山王楊林率領隋軍攻打幽州,鏖戰多日不分勝負,最後楊林提議講和,給出的條件是隻要你羅藝歸順大隋,別的都好商量,這事楊堅也是同意了的,因爲當時還有南陳未滅。
最終雙方議和,羅藝獲封北平王,率領原班人馬駐守幽州,聽調不聽宣。聽調不聽宣的意思大致是如果有敵國軍隊進攻幽州,羅藝自然有義務率軍抵抗或者反擊,但若是要求他率兵前往別處征戰,則須看他本人是否願意才行。
然而在這一次高句麗進攻營州的戰爭之中,羅藝的表現就太不像話了。
營州(今營口)已經是大隋東大門的最後一座城池了,漢朝時設立的玄菟郡(可以理解爲包括今瀋陽在內的遼寧大部)和樂浪郡(可以理解爲包括今長春在內的吉林大部)都被高句麗佔領了。
設若營州失陷,則高句麗的兵鋒便會直指幽州,你羅藝連脣亡齒寒的道理都不懂麼?
楊堅並不認爲羅藝有這麼愚蠢,之所以按兵不動,必然另有原因,所以才下旨讓武奎秘密調查,就有了此時高熲手上拿着的這封密信。
然而這封密信卻是無人能夠看懂,非但武奎看不懂,經手奏摺的楊廣看不懂,就連學問最深的高宰相都看不懂,看不懂如何指控羅藝?
而若是不搞清楚羅藝在兩國關係中的立場,就不能發兵征討高句麗,總不能前面打得要死要活,背後還伏着北平這支隨時都有可能投敵的大軍吧?
高熲其實很想說朝中那個安平郡公李德林最是博覽羣書、飽學強記,或許他能看懂,可是你因爲他姓李就把他貶到湖州去了,有啥辦法?
君臣正鬱悶時,忽聽門官通報,說皇后攜唐國公府來了。
聽說皇后到來,楊堅就把奏摺往桌上一放,起身上前迎接。他對這位結髮妻子有着超出這個時代的尊重,反過來獨孤皇后對他的影響力堪稱巨大,家長裡短雞毛蒜皮就不用說了,即使是大臣任免乃至軍國大事,他也往往聽從皇后的建議。
“皇后何故來此?”
如果是隻有獨孤伽羅一人到來,他就不會問出這句話,但是此時卻有李淵跟在皇后身後,這句話問的其實就是李淵。
獨孤皇后微微一笑,側了側身,意思是把回答的權力讓給李淵,李淵立即開門見山:“陛下,微臣不堪坊間謠言侵擾,特來請辭……”
楊堅不看李淵,卻把目光看向皇后,意思是你外甥要辭職,你這個當姨娘的怎麼說?我得聽聽你的說法再做決定。
縱使心裡恨不能把所有姓李的都殺死或者趕出長安,他也沒有對李淵下手,一方面是因爲李淵潔身自好,沒有什麼大毛病可抓,另一方面也是最重要的、就是礙着皇后的面子,不經過老婆的同意就不能動李淵,不然後果很嚴重。
李淵當然已經做通了獨孤伽羅的工作,所以獨孤伽羅答道:“既然這流言蜚語如此惡毒,那就讓他去吧,不過也不能貶爲庶民,妾身的意思是讓他去太原做個留守,那裡離他老家也近。”
“嗯……”老婆既然已經定了,楊堅當然不會駁回,但是皇帝的架子仍然要擺一擺,所以要假作沉吟,意思是皇后提出來的議案也得經過朕的考慮才行。
正沉吟時,忽聽外面門官稟告:“晉王殿下、越國公楊素、宇文化及求見聖上……”
李淵聽了這句話不禁嚇得一哆嗦,真是怕啥來啥啊,這楊廣怎地如此陰魂不散?還組團來了,這下可麻煩了。
楊堅還沒說話呢,獨孤伽羅已經笑了,說道:“今天可真是巧了,阿摐(楊廣小名,音:chuang,一聲)怎麼也來了?快讓他進來。”
獨孤伽羅越來越喜歡這個二兒子了,因爲上次太子串門時喝醉了誤入蕭美娘浴室之後,蕭美娘進宮哭訴時順便說了這麼一句話:說楊廣整日只知替父皇操勞朝中政事,害得她常年獨守空房。
獨孤伽羅就喜歡男人這個樣,這叫有正事。像太子那樣整天膩在太子妃身邊有什麼好?除了孩子生了一窩又一窩之外再無益處。
在枕邊風的影響下,楊堅對二兒子的印象也是越來越好,只是此時聽見他和楊素宇文化及同來就覺得有些奇怪,這是有大事稟告麼?當即附和了皇后一句,讓他們進來。
楊廣屁顛屁顛地走了進來,看見爹孃立即親熱問候,同時不忘跟高熲李淵見禮,一點皇帝親兒子的譜都不擺,彷彿他纔是這座宮殿裡身份最卑微的那個。
楊堅的目光卻越過了楊廣身後的宇文化及和楊素,看在那個瘦小的男孩和一個綠衣美貌少婦的身上,皇后就在身邊,他的目光沒在少婦身上停留,只盯住了男孩看。
那男孩的打扮很是奇怪,帶着一頂帽子,幾乎蓋住了整個額頭和眉毛,帽子下面就是眼睛了。就問道:“這孩子是誰?”
楊廣連忙躬身答道:“回父皇,這就是前些日子你要召見的唐國公第四子李智雲,今天兒臣把他帶來了,這是他的新婚妻子羽裳,也是兒臣的義女。”
李智雲和羽裳立即上前給帝后行禮,說是上前,其實他們距離皇帝皇后還有三丈的距離,這個距離只有楊廣才能超越,餘者即使是李淵和高熲也不能僭越。
楊堅和獨孤伽羅對視一眼,獨孤伽羅不看羽裳,只看着李智雲說道:“智雲,你到了這裡怎麼還不脫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