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的交手,樊梨花的氣勢已經比先前弱了許多,先前是抱着必殺之心發動進攻,可謂氣勢如虹,只可惜失之於輕敵,沒有考慮防守,因此非但未能一擊奏功,反而被對方逼了個手忙腳亂。
如今雖然因爲獲悉對方有可能是同門而必殺之意銳減,但是輕敵之心全消,取而代之的是爭勝之心暴漲,攻擊的同時不忘防禦對方的種種反撲手段,因此局面與第一次交手已然不同。
暴雨梨花槍有一個特點,那就是從來都不怕敵人的內力高於自己。
那種完全以內力碾壓對手的武功從來都不是真正的上乘武功,比如黃帝傳下來的軒轅劍法(即獨孤九劍之破氣式)——若是內力強於對手逾倍,還不是怎麼打怎麼有理?何須執着於某一種招式招法?
暴雨梨花槍既然能在攻擊的時候覆蓋敵人周身所有要害,當然也能做到在對手周身要害之中尋找較爲薄弱的環節重點進攻,做到避實擊虛。
別看對方用的也是暴雨梨花槍,但是暴雨梨花槍和暴雨梨花槍又有不同,因爲暴雨梨花槍是一種可以融入天下各類武學的融合槍法!
驪山老母的徒弟,不論是李蓉蓉、樊梨花,還是已經死去的王仁則,其內功心法都是萬象神功。當初伏羲觀看河圖洛書悟出了萬象神功,又把萬象神功傳給了女媧,女媧又把它傳給了驪山老母。
萬象神功包羅萬象。初入此道者可以憑藉它模擬世間任何一種武功技法,練至高深時便可以模仿仙家法術,練至巔峰之時甚至可以模擬神聖神通!
雖然李蓉蓉和樊梨花都還停留在萬象神功的初級境界,但是用之模擬世間各門各派的武功已經不成問題,只需她們親眼見過的武功,十之八九都能模擬出來。
所以這一次兩個女人再次使用暴雨梨花槍對轟之時,先前那種激烈而又綿密的碰撞陡然消失不見,一黑一白兩杆長槍都在尋找對方的弱點進攻,彼此的槍炁和槍身反而很少發生碰觸。
即使偶爾碰觸一下也是不得已而爲之,是對方施出了攻敵之所必救之招,必須接架相還。
因爲此時她們均已使出各自的融合技,其招式已經不再侷限於驪山老母所授的暴雨梨花總綱,而是融合了她們生平所見的各門各派精妙之招。
兩個驪山女弟子的生平所見自然不同。
當初李蓉蓉離開驪山之後,爲報家仇遍尋名師,只求能夠融合更多的武技增強自身實力,其眼界不可謂不開闊,但是自從家仇得報、嫁給李智雲之後就跟隨李智雲隱居山林了,而後除了李智雲教給她的武功之外再無新增見聞。
而樊梨花雖然沒有遍訪天下高人這麼一段,但是她出山之後曾經數度隨軍出征,經歷大小戰役不下百次,參與或見過的戰鬥數以千計,過程裡自然增長了無數見識,汲取了衆家之長。
所以說她們在眼界這一方面也是各有千秋,此時各自施展出來便又一時難分軒輊。
觀衆們在一旁大開眼界,在賞心悅目的同時,不時有人發出驚呼:“我是不是看錯了?青衣婦人這招不是羅家槍裡面那招霧鎖雲峰麼?”
“看,樊梨花這是伍雲召的槍法,叫做百轉千回!”
“這一招是霸王槍!”
“這是趙雲的百鳥朝鳳!”
“這一招好像是嶺南宋家的搜魂搶!”
隨着場中一些精於槍法的高手們不斷報出二女的槍法來歷,二女的戰鬥益發精彩紛呈,漸漸地越打越快,即便是那些槍術高手也已經來不及辨識兩人的招式,但是局面仍舊是難解難分。
武媚看得目搖神馳,忽然側目看向牆頭的狄仁傑問道:“狄家小哥,你能否看出這一場誰輸誰贏?”
狄仁傑搖頭道:“現在還不好說。”
就在狄仁傑說話之時,李蓉蓉倏然後退了一步,就如同先前二女最初交手時的後退一樣,其速度快逾閃電,令人猝不及防。
旁觀衆人都只在她後退之後才意識到她的後退,但是疑惑也隨之而起,她並沒有露出敗象,爲何後退?
不等人們多有疑竇,李蓉蓉復又倏然進襲,原本漫天幻化的黑色槍炁槍影瞬間消失、凝成一道直線,直指樊梨花的心窩,樊梨花側槍一擋卻沒能擋住,大驚之下連忙後退閃避卻是爲時已晚,胸口護心鏡已被槍炁擊中,發出“叮”的一聲。
狄仁傑隨即笑道:“是這位姨娘勝了。”
既然四名民婦是以姐妹互稱,而其中紅衣婦人又認識他父親狄知遜,他當然要以晚輩的姿態來稱呼這些婦人一聲姨娘。
“誰勝了?胡說八道!”樊梨花並不認輸,因爲她在後退的同時運用萬象神功模擬了一門少林武功之金剛不壞體,在護心鏡上加了一道防禦,雖然仍未避免護心鏡破損一處孔洞,但是胸口並未受傷。
對方若想傷到自己,只能再來一次,用同樣的招式攻擊同樣的部位才行,但是自己豈能被對方以同樣的招式傷到兩次?
說罷再次攻上近前,這一次她吸取了教訓,知道對方這莫名其妙的一退之後有一記犀利無比的反進絕殺,因而更加謹慎,只要對方再有像這樣的一退,她便立即同時後退,讓對方一退之後的一進無的放矢。
接下來的實戰情況便是如此,當李蓉蓉再次使用“急流勇退”後退時,樊梨花隨即退開,李蓉蓉這一招“神來之筆”便失去了用武之地。
當李蓉蓉反覆退了兩次之後,人們漸漸看懂了她這一退的厲害,便紛紛討論起來,“這青衣婦人一退一進的槍法是什麼?你知道麼?”
“我不知道。”
人人都沒見過這一招是出自於哪一門哪一派的槍法,武媚就問狄仁傑,“狄家小哥,你知道這一招槍法的來歷麼?”
狄仁傑道:“這是羅家槍裡面的絕殺之招,叫做回馬槍。”
羅成的回馬槍!是羅家父子賴以雄踞武林的必殺大招,但凡敵人不是絕頂高手、不把羅家父子逼至絕境,羅家父子都不會施展這一招出來敗中取勝。
世上原本無人得見此招,或者說當初曾經見識過這一招的人都已經成了羅家父子的槍下亡魂。但是凡事皆有例外,當初李蓉蓉和李智雲以及狄知遜三人一度救了羅藝的性命,所以在切磋武功之時羅成就把這招回馬槍使了出來,算是答謝他們三人的相救之恩。
所以李蓉蓉會使回馬槍,所以狄仁傑認識回馬槍。
羅家的回馬槍,和秦瓊的撒手鐗以及昔日關羽的拖刀計,合稱世間三大敗中取勝絕殺。
回馬槍之所以能夠成爲羅家槍法中的必殺之技,其奧妙並不只是偃槍敗退時突如其來的撥馬回刺,更重要的、也是從古到今都鮮爲人知的奧妙在於這一刺的擋無可擋、避無可避。
避無可避比較好理解,此處需要着重說明的是這一槍的擋無可擋,所謂擋無可擋,並不是指這一槍可以刺穿世上任何防具鎧甲以及神功護體,而是指這一槍在刺出的同時,槍身上注有一種特殊的旋力。
正宗回馬槍在回身一刺之時,其槍身上佈滿了螺旋之力,這螺旋不能簡單地用正螺旋或者反螺旋來描述,它是隨機的螺旋,有可能是正,也有可能是反,反正怎麼轉都說不定。
說白了,就是在遭遇到對手擋格的時候會致使己槍產生一種近似於扭曲的軌跡,擦着對手的兵器繼續指向目標!
這才叫擋無可擋。
當然,這一招回馬槍也不是什麼人都能練成的,其難度就在於,只要施用者的內力達不到絕頂高手的層次,這種螺旋之力就無法在槍身上形成。
所以即便當初羅藝和羅成父子都懂得這招回馬槍的練法,卻是兒子羅成先於父親羅藝練成此招,因爲羅成練成了明玉功。
回到當下,陰妃聽了狄仁傑的話就很不爽,不過卻不是對狄仁傑有什麼意見,而是對李家四婦有意見,她不想讓李家四婦每一場都贏得如此漂亮,就唱起了反調:“回馬槍就能保證必勝麼?我看未必,只要樊將軍不給對手回馬的機會,這回馬槍不就無的放矢了?”
陰妃說的是事實,眼下樊梨花就是這樣對付李蓉蓉的,只要李蓉蓉一退她就同時後退,根本不往前追,這就導致了李蓉蓉的“回馬”無機可乘。
李蓉蓉聞言就輕笑一聲:“想的倒是簡單!”
說話間只見她的步法陡然一變,變得異常飄忽清逸,瞻之在前、忽焉在後;瞻之在左、忽焉在右!步法神奧之極,沒有任何人能判斷出她的下一步將會走向何處。
“妙啊!”狄仁傑忍不住大聲讚美,繼而吟起了曹子建的《洛神賦》:“其形也,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榮曜秋菊,華茂春鬆。髣髴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颻兮若流風之迴雪。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穠纖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約素……神光離合,乍陰乍陽。竦輕軀以鶴立,若將飛而未翔。踐椒塗之郁烈,步蘅薄而流芳……”
伴隨着狄仁傑的朗朗詠誦,李蓉蓉的出槍益發驚豔全場,似乎她的每兩步都變成了退而復進,去而復返,就像那洛神賦裡說的一樣,她的身形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每每從樊梨花的身旁掠過,但掠過之後立即就返轉回來刺出一記回馬槍!
這讓樊梨花如何判斷?她甚至連往什麼地方“退”都不知道了,因爲根本判斷不出對手“退”向何方,如何決定自己的行止?
這就好像你既然不知道“南”在哪裡,自然也就找不到“北”在何處!
全場衆人都瞪大了眼睛、張大了嘴巴,被青衣婦人曼妙無方的身法所震撼,陰妃只覺得臉上一陣陣發燒,心說我怎麼忘了李智雲的這路神行百變?
當年在唐國公府,李智雲就是使用神行百變破了她的捕風捉影,也正是因爲如此,她纔沒能退婚成功,老老實實地嫁給了李智雲當童養媳。
然而她卻不知李蓉蓉此刻用的並非神行百變,而是比神行百變更加玄幻的凌波微步!神行百變只是凌波微步的簡化版,是適用於內力不足甚至沒有內力之人的“試玩版”,比之凌波微步差得遠了!
此時場上的局勢已經完全變成了一邊倒的碾壓,李蓉蓉一邊走着凌波微步,一邊使出回馬槍,每一刺都是回馬槍,每一刺都從樊梨花想象不到的方位襲來,每一槍都刺中了樊梨花的鎧甲和護鏡,卻又每一槍都點到爲止。
凌波微步+回馬槍,就構成了世間的絕頂殺招!
而在一旁狄仁傑的詠誦還在繼續:“或戲清流,或翔神渚,或採明珠,或拾翠羽。從南湘之二妃,攜漢濱之遊女。嘆匏瓜之無匹兮,詠牽牛之獨處。揚輕袿之猗靡兮,翳修袖以延佇。體迅飛鳧,飄忽若神,凌波微步,羅襪生塵。動無常則,若危若安。進止難期,若往若還。轉眄**,光潤玉顏。含辭未吐,氣若幽蘭。華容婀娜,令我忘餐!”
人們聽着狄仁傑的吟哦,漸漸的,眼中的青衣婦人就變得如同仙女一樣清逸出塵、高不可攀,人們已經不再去看她手裡的那杆黑槍如何擊刺,只覺得此女之婀娜不可方物,婉約冠絕人寰。就連辯機和尚都不禁生出自慚形穢之感,暗罵自己混蛋,這樣的女子豈是你辯機可以玷污的?
下一刻,隨着狄仁傑的一句“於是屏翳收風,川后靜波。馮夷鳴鼓,女媧清歌。騰文魚以警乘,鳴玉鸞以偕逝。六龍儼其齊首,載雲車之容裔,鯨鯢踊而夾轂,水禽翔而爲衛。”李蓉蓉緩緩停了下來,注視着一臉慘然的樊梨花道:“現在你還不認我這個師姐麼?”
她如果要殺樊梨花,此時樊梨花已經死了不下一千次了,但是她的每一槍都點到爲止,只刺穿了樊梨花的鎧甲和護鏡,並未傷得樊梨花一寸肌膚,自是顧及了同門之誼。
樊梨花再也無法矜持,把銀槍往地上一丟,盈盈下拜道:“師妹參見師姐!師妹學藝不精,讓師姐見笑了,小妹不敢請教師姐尊姓芳名。”
李蓉蓉連忙上前攙起樊梨花,說道:“我姓李,名叫蓉蓉,其實,師妹你能把師門武功練到這個地步,已經是難能可貴了,我能贏你也不是我比你強了多少,只因姐姐我嫁了一個英武蓋世的夫君,是我的夫君令我脫胎換骨,成就了我這一身本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