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氏夫人搶白萬氏的這段話可謂是蠻不講理,只論遠近親疏往日宿怨,完全無視紅拂制訂的這個求援計劃的完美。
紅拂這樣制訂計劃,當然不是爲了給自己和萬宣道謀條活路,倘若羽裳和陰鳳姬也跟着李家一起搬遷而來,那麼她絕不會主動要求自己出去搬請救兵。
當此情景只有她和萬宣道才具備出去找人的能力,這能力不僅包括速度、武功等要素,更重要的是,跟李智雲的之間的關係是否融洽。
而且她也不是沒考慮讓李世民去求援,只不過是不可能罷了,林子中的敵人要求己方一家一個不少的進去投降,點名聯繫的就是李世民,李世民如何走得脫?真若是走了他,敵人還不得藉此殺人報復啊?
既然讓李世民去求救是不可能的事情,那麼又何必列入考慮範圍?眼下境況如此危急,再玩那些虛的纔是不知死活。
紅拂委屈無比,卻又沒法解釋,不說竇夫人蠻不講理,只說她這個新媳婦在唐國公府的身份和地位就沒有辯解的權力,這上哪說理去?
僅僅是竇氏一人搶白還不夠,李世民還跟着往老媽的火頭上澆油:“怪不得李智雲明知道路上有人埋伏卻不肯跟大家走在一起,現在明白了,原來你們母子夫妻都是貪生怕死之人!”
聽到此處,紅拂再也忍不住憤懣,說道:“既然如此,就當我們沒說好了,這辦法你愛使不使,就算使了,我也不會出去了,不就是一家人死在一起麼?我張初塵不怕!”
竇氏夫人掀開車簾斜睨了紅拂一會兒,才冷笑道:“我們又不是你肚子裡的蛔蟲,誰知道你怕還是不怕?反正你別想趁機溜走。”說到這裡,又轉而看向李世民道:“別對那個庶子抱什麼希望了,他若是肯救咱們,就不會跟咱們分道揚鑣。”
萬氏眼見竇氏如此小心眼,便即嘆息一聲,拉起紅拂的手道:“走吧,跟娘回車裡坐着去。”
這邊李世民跟他老媽是一個想法,當即說道:“大家都跟在我後面,咱們這就進林子,我倒要看看這林子裡藏的是何方高人。”
竇夫人和二公子這樣決定,他人就再也無話可說,只能無奈跟着前行,人們都很明白,這時候若是有誰敢於脫離隊伍,只怕不用到林子裡面,就得先被竇氏母子處決。
紅拂和萬宣道也不例外,即使他們自認武功高於李世民,也不能不顧及萬氏的聲名,只要萬氏不說獨自離去的話,他們就只能陪着去送死。
一百步的距離轉眼就到,衆人一進林中,眼前立馬變成漆黑一團,再也看不見景物。本來就已是入夜時分,天上的殘月又是暗淡無光,再被茂密的林木枝葉遮擋,林間的能見度幾近於無。
與李建成、李淵那兩波人入林的情況不同,李世民領着大隊家眷進來卻沒有遭到任何攻擊,李世民不禁有些奇怪,就喊了一嗓子:“剛纔說話那個鼠輩呢?我們進來了,你怎麼不敢現身了?”
他這話聽起來豪氣干雲,其實就是在給自己打氣壯膽,他很清楚,這種情況下想嚇唬敵人是不可能的,在這種敵暗我明的情況下,敵人能在瞬息之間擒住父親,就一定能用更快的速度擒住自己。
果不其然,他這句話還沒落音,林中四處就響起了陣陣笑聲,只聞聲音不見人影,也不知這林子裡究竟藏了多少敵人。
“嘿嘿”、“哈哈”、“呵呵”、“呼呼”、“嘎嘎”……敵人怎麼笑的都有,笑聲迴盪在林間的四面八方,或爽朗或陰鬱、或驕狂或不屑,彷彿他剛剛說的這句話是世上最好笑的笑話一般。
只聽這笑聲各異,就可以推斷敵人似乎不是來自於某個地方的勢力,更像是來自五湖四海的。先前那聲音沙啞的人也在其中,數他的笑聲最難聽,就跟嗓子眼裡含了一口濃痰似的,這人笑罷說道:“都啥時候了,李二公子還這麼橫?老子在這呢,過來束手就擒吧。”
李世民暗歎一聲,便循着這個公鴨嗓的聲音方向前行,急得後面車裡的竇氏喊了出來:“世民你不要過去!”
喊完了兒子,竇氏又朗聲說道:“你們不是讓我們進林子麼?我們進來了,便該你們現身出來纔是,卻爲何仍然遮遮掩掩?就那麼見不得人麼?”
她這話剛剛說完,忽聽另有一個聲音低聲說道:“這位是竇夫人,唐國公的結髮妻子。”
那公鴨嗓嗯了一聲說道:“竇夫人此言有理,來呀,大家掌起火把來,給竇夫人指指路,免得讓他們撞在樹上。”
話音才落,林間忽然有無數火把亮起,雖然不至於把每個角落都照耀光明,至少現出了一株株參天大樹的位置,而在每一株大樹的周圍,都站着十數名彪形大漢自成一隊。每一隊大漢當中,又都有一名貌似首領一樣的蒙面人。
公鴨嗓就是這樣一名蒙面的首領,只不過似乎在這片樹林裡的所有人都奉他爲首,不然爲何沒有別人與李家人對話?
李世民步履沉重地走向這個蒙面匪首,對身後母親的召喚充耳不聞,已經落在人家手上了,畏懼又有什麼用?
來到匪首面前,他突然打出一拳,卻是家傳武功李家擒拿手,口中同時喝道:“你把我父親怎樣了?”
這是一招原汁原味的李家擒拿手,卻不是經過李智雲改動的三招之一,他對那三招很是抵制,即使學會了也不想用。此時施展出來,不求傷到對方,他知道以對方武功之高,自己絕無可能得手,他只想扯下對方蒙面的黑巾,看一看這人到底是誰。
既然蒙面,那就應該是熟人作案,否則何須蒙面?
不出所料,那蒙面匪首面對這一招偷襲竟然不爲所動,等到他右拳堪堪到了面門,變拳爲抓之時卻突然擡手,以閃電般的速度叼住了他的手腕,令他渾身痠麻動彈不得,反擒拿!
匪首就這麼拿着他的右腕說道:“只要你老老實實地與我們合作,我就保你父親沒事。但你若總是這樣不知深淺的亂動,那可就不好說了。”
火光映照之中,竇氏見二兒子落入敵手,哪裡還顧得上自己已是大腹便便,立馬跳下車子疾步上前,展開家傳武功撲向匪首,同時嘶聲喊道:“你們這些賊子到底想幹什麼?要殺要剮給個痛快行不?”
那匪首一如面對李世民時一般冷靜,直到竇氏的左掌按到自己的胸前才擡起右臂,將其擒控在手,一樣的動彈不得,冷笑道:“竇夫人你稍安勿躁,再這樣發瘋可別怪我手下無情!”
也不知什麼緣故,竇氏和李世民母子經過匪首這麼一抓之後,一身內力便再也提不起來,卻又有別於穴道被點的感覺,因爲他們在對方的拿捏之下仍能向前行走——只能按照對方的意願行走,卻無法繼續施展拳腳進行攻擊。
這對母子就被那匪首一手抓着一個,被動前行,走出數十步,就來到了林間的一片空地。
說是林間空地,卻是人工炮製出來的,在四周火把的照耀下李世民看得清楚,這空地上殘留着一墩墩樹樁,顯然是新近被人砍伐出來的。
那蒙面匪首將竇氏母子按在空地中央的兩墩樹樁上坐好,這才鬆開了一雙手,說道;“把唐國公帶上來。”
四周黑暗處立即有多人應諾出列,幾條大漢推搡着李建成和李元吉走了過來,另有四人橫擡着一人走近中央,被擡的赫然是唐國公李淵。
“惡賊,你們把我父親怎樣了?”李世民又驚又懼,連忙站起身來迎了上去,卻被一名壯漢一腳踹回了樹樁,“老實點!”
那蒙面匪首嘿嘿笑道:“你父親沒事,只不過他的武功比你們高些,所以我們點了他的穴道。”
說罷又指揮手下道:“弟兄們,把那些馬車上的女眷都押到這裡來。”
“喏!”空地之外,一衆大漢如狼似虎地圍住了李家車隊,七手八腳地開始拿人扭送。
“你們幹什麼?啊!放開你的髒手!”一個女子的哭喊在黑暗中響起,伴隨着另一個女子的驚呼:“你們住手啊!我們不用你們拉扯,我們自己會走!”
李建成和李世民兄弟倆聽到這兩聲驚呼喊叫都不禁目眥欲裂,只因他們聽得出這是自己妻子鄭觀音和觀音婢的聲音,李世民更是再次起身,看向匪首說道:“你們到底想幹什麼?爲何欺凌婦孺?”
匪首似也覺得有些過分,就看向空地外面喝道:“只要她們聽話,就讓她們自己走過來好了。”
忽然間“嘭嘭”兩記悶響傳來,隨即便有兩聲慘叫響起,一個童音喊道:“你們誰敢靠近這輛車,小爺跟你們拼了!”
又有一個女聲冷峭道:“再有誰敢靠前一步,可別怪我辣手殺人!”
緊接着就有人稟告道:“大寨主,這輛馬車旁邊有個小孩和一個小媳婦武功高強,打傷了咱們兩個弟兄。”
“大膽,這是不想活了麼?”那蒙面匪首正要發飆,卻有一個身材修長的蒙面人走近,附耳說道:“這肯定是李智雲的小舅萬宣道和新媳婦紅拂,車子裡面是李智雲的親孃萬夫人。”
“哦?”蒙面匪首當即怒意全消,也不避諱李家衆人,平靜說道:“你們在這裡看着,我親自過去請她們過來。”說罷大步走向戰鬥發生之處。
只留下被衆人包圍着的李世民、李建成和李元吉兄弟三人面面相覷,大家都是唐國公的子嗣家眷,待遇咋就這麼不一樣呢?
竇氏夫人就對萬氏更加恨之入骨,但是眼下她顧不上也沒有能力去跟萬氏婆媳發飆,只能撲到被人放在一棵樹樁旁邊斜倚着的丈夫李淵身邊,哭道:“夫君你怎麼了?你倒是說話呀!”
李淵說不出話來,唯有心中苦笑。
敵人對自己這個李家的家主特別照顧,連啞穴都給點住了,也不知道究竟想幹什麼,只是有一點很清楚,眼下劫持自己一家的敵人雖然各個黑巾蒙面,但爲首者絕不是李智雲提醒自己時所說的楊廣和宇文化及。
楊廣的武功比自己略遜,宇文化及的武功比自己稍高,而且這兩人的武功路數自己都很熟悉,即使是他們兩人聯手,自己也不可能一個照面就拿住。
不說李淵夫妻在這裡相依蒙難,也不說李建成、李世民、李元吉兄弟三人憤憤不平,只說那匪首來到了萬氏的馬車旁邊,竟而向紅拂施了一禮,恭敬說道:“這位可是李四公子的夫人紅拂?”
紅拂冷冷回道:“是又怎樣?”
那蒙面匪首尬笑道:“小娘子不要擔心,我們兄弟並不會爲難李四公子的親眷,只請你和萬夫人移步到那邊空地歇息,然後咱們有事好商量。”
面對這個悍匪的前倨後恭,紅拂並沒有產生任何感恩戴德的心情,仍然冷若冰霜道:“我們若是不去呢?”
蒙面匪首用很是爲難的口吻說道:“那樣不好吧?那樣只怕人家就要疑心李四公子與我們有所瓜葛了。”
說話間只見他一隻右手向左右揮了揮,就好像他身邊有什麼蠅蟲在飛舞,需要驅趕一樣,伴隨着兩聲金屬交鳴,聽上去像是刀具出鞘入鞘之聲,卻沒人看見刀光劍影。
忽然間又有“吱呀呀”樹木斷裂的聲音響起,火光中擋在馬車前面的兩棵大樹竟而分左右緩緩傾斜。
雖然紅拂的功力還不是很強,但是練過小無相功的她武學見識卻是臻於上乘,立時看明白了,這蒙面匪首竟是在談笑間砍倒了擋在車馬面前的兩株大樹。
很明顯,這匪首是允許自己的婆婆萬氏乘車入內,這是敵人給予的有別於他人的優厚待遇,而這匪首顯露這手武功的另外一層意思就是,“你的武功比我差得遠,別讓我對你東強,那樣就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