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四十年正月二十八,第五次南巡,正式起行。
此次南巡,除了巡視江浙“禁膏”的成效,亦有巡視河工、觀民察吏、蠲賦恩賞之意。以此乾隆陛下特意下旨,諭免蘇、浙、皖三省數年積欠之錢糧,又免浙江漕銀數十萬兩,也算是難得的加恩了。
只不過此行目的地便是江浙一帶,地方官員爲了接駕,必定耗費奢靡,而這些奢耗顯然都是要攤派在百姓身上,而乾隆所減免的只是積欠,而非直接減稅,因此平民百姓不但得不到實際好處,反而要被攤派颳走一層油水。
因此皇帝南巡,對百姓,絕對不是什麼好事。
寒風料峭中,盈玥披着一件裡貂皮斗篷,走出了船艙,站在甲板上,望着京杭大運河上的渲涌波浪,她腳下的這艘船,長十餘丈,光船艙中的房間便有十二間,這是內務府專門安排給十一貝勒極其家眷的專用船。
瞧着是又大又寬敞,其實根本不夠用。哪怕是再三精簡人員,侍女、太監、乳母、保姆、以及專門的鍋竈上人,怎麼也得二三十個,再加上永瑆的侍衛,總不可能少於五十人。
因此永瑆又自己特備了兩艘貨船,綴在這艘大船後頭,吃水線被壓得極低。盈玥還真擔心一不小心翻船了。不過好在這是在運河上,不是在海上,風浪不會太大。
這兩艘貨船上出了載了大量的日常生活用品,還裝載了不少婢僕。
嗯,拿貨船裝人,擱在後世肯定妥妥的黑心老闆。可在浩浩蕩蕩的御駕隊伍中,貨船的數量至少佔了七成,絕大多數的下人,都只能住貨船。
盈玥回首看了一眼前頭的龍船,也就是乾隆陛下御用的大船,遠遠望去,簡直就是個龐然大物,如山如巒,巍峨地推開波浪,浩浩行進。
此刻運河上還有薄薄的霧尚未散盡,大大小小數以千計的船隻,根本看不到盡頭。前頭的御船上,龍旗、佛幡隨風獵獵,散秩大臣隨駕御船,帶着一衆御前侍衛巡守禦船甲板之上,戒備甚是森嚴。
這個散秩大臣,不是別人,正是盈玥的大哥福靈安。
其實盈玥所在的大船,距離御船還間隔了七八艘大船,以她的視力,能夠看清御船甲板上的人是誰,可大哥只怕就看不清她了。
因此盈玥也沒打招呼,兀自笑了笑,正要回船艙歇息,卻忽然看到大哥身邊又冒出了一個人,正嚴肅地看向她這邊。
是永瑆……
貌似認出她來了?
盈玥歪頭想了一會兒,是了,就算看不清,也曉得她在這艘船上,估計是猜到是她出來透氣了?
今日是御駕起行的第三日,行進了一日一夜,已經進入山東地界了。一大清早永瑆就被傳召到了御船上,似乎是有什麼政務。當時盈玥還在船艙中睡覺呢,依稀聽戲還聽見永瑆叮嚀,說外頭冷溼交加,不要走出船艙云云……
盈玥立刻心虛了,二話不說轉頭便鑽進了船艙裡。
御船的圍欄前,永瑆瞬間黑了臉,果然是月娘!否則幹嘛要掉頭鑽回船艙裡?永瑆咬牙切齒對福靈安道:“瑾林,我先回去了!汗阿瑪那兒,你多寬慰着些!”
“我省得。”福靈安肅然點頭。
於是永瑆飛快下了御船,坐着一艘來往的小船,回到了自己的專屬大船上。
船艙內傳出孩子們咯咯的笑容,盈玥正抱着小綿懋咯吱着,“你這個小懶蟲,還不起?!太陽都要照屁股了!”說着,她捏了綿懋的屁股一把。
綿愨立刻跟着起鬨做鬼臉:“弟弟是懶蟲!”
綿懋衝着哥哥吐了吐舌頭,“哥哥壞,扯被子,不讓人家碎覺!”
盈玥忍不住哈哈笑了,哥倆如今被她安排在一個房間裡,兩張小榻緊挨着,就是爲了方便哥倆好好培養感情,別整天打做一團兒,盈玥還給綿愨安排了任務,讓他監督弟弟早睡早起。
這不,大寶綿愨很認真地執行着額娘分派的任務呢!
這時候,門吱呀一聲開了,門口處隔着一架剔紅嬰戲圖的屏風,起到阻隔的作用。但光聽腳步,盈玥就猜出是永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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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永瑆從屏風側饒了過來,臉色黑沉沉的。
這幅樣子,嚇得綿愨綿懋哥倆立刻止了笑聲,綿愨立刻縮脖子縮到牀邊,小綿懋還在盈玥懷裡,只得往盈玥懷裡直縮腦袋。
盈玥忙拍了拍綿懋的,嗔道:“你這是怎麼了?”
永瑆怒哼了一聲,“我明明叫你不要出船艙,你倒是好,把爺的話當耳旁風了!”
盈玥訕訕笑了,果然看出是她來了……自知理虧,只得諂笑道:“我這不是瞧你大半個時辰都沒回來,所以出去瞧瞧麼。”
說着,連忙將綿懋擱在地上,又殷勤地永瑆到了一杯熱奶茶,笑着捧了過去:“外頭冷得很,快喝點熱乎的暖暖身子吧。”
這樣的關懷,永瑆心裡其實很是受用,但還是兀自板着臉,不動聲色接了奶茶,抿了一口,然後淡淡道:“運河上水汽重,容易着涼!你要做個榜樣,別叫綿愨綿懋跟你學壞了!”
盈玥恨不得翻白眼,說教起來沒完沒了啊!
正在這時候,運河上風浪翻滾,這艘大船都跟着猛地一個搖晃!其實這一晃並不重,只是來得突然了些,盈玥又穿着花盆底鞋,跟着一個趔趄,便要朝後倒去!
糟糕,她身後貓着個小綿懋啊!臥槽,她若是一屁股壓下去,綿懋肯定得被壓扁了啊!
驚恐中,一雙有力的手臂拴住了她的腰身!盈玥身體後傾了將近四十五度,被永瑆一步上前,生生給攬住了!
盈玥一臉心有餘悸,她回頭看了一眼一屁股蹲在地上的小綿懋,急忙問:“懋兒沒事吧?”
綿懋呆呆點了點頭,地上都鋪着地板,方纔那一晃,綿愨也直接屁股坐倒了。然後還險些被額娘坐了一屁股,這會子纔剛剛回神兒呢。
綿愨見狀,急忙哆哆哆跑過來,雙手抱起弟弟,飛快跑到小矮榻旁邊,將弟弟擱在了小榻上。
喲呵,綿愨別看胖滾滾的,力氣其實也不小呢。
盈玥笑了笑,卻忽然發現,永瑆還抱着她呢……
此刻,她與永瑆幾乎可以說是零距離,那張帶着溼冷潮氣的俊臉幾乎要貼在她的額頭上!
當着孩子們的面兒,這麼親熱不太好吧?
盈玥微微有些囧,忙咳嗽了兩聲,飛快從永瑆懷裡掙脫,“我沒事了。”
永瑆雖然不要臉,但僅限於二人獨處的時候,這間房中還有倆兒子,好幾個保姆侍女呢,永瑆也咳嗽了兩聲,“運河上雖然風浪不大,但偶爾來一下,也是很危險的。所以——”
永瑆臉色又是一板,“在抵達德州之前,不許出船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