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崇聖三年春四月,古戎王姬罕答從吐蕃各部借兵成功,在邏些誓師,發動復國之戰。三萬蕃兵出那曲,一路直向昌都、玉樹方向而行,兵鋒所指,直指河湟。
又發民役五萬協從運送糧秣、牛羊輜重,號稱十萬大軍。一路旌旗招展,延綿不絕,聲勢之大,引得各方勢力側目。
而與這個消息同時傳出的,還有就是戎王此次不但發動了戰事,還派出了本族恩義翟王前往中原出訪。
出訪隊伍中,不但有吐蕃現任贊普隨行官員及各部代表,還有當地兩大佛教宗派,苯教和天竺新教的衆多僧侶。據聞乃是準備通過此行,廣與中原佛教交流,弘揚佛法。同時,也爲促進兩地商貿交易而來。
與戎王出兵一事比起來,各方顯然對後面這則信息更感興趣。這位恩義翟王,究竟是何方神聖,竟然能同時得吐蕃、古戎、宗教三方看重,兼領如此重任。
前歲潢中古戎一脈,被党項拔野部和哈依所滅,王族之中,幾乎損傷殆盡,此事西北之地,包括大周都曾派人暗查,但卻從未聽說過古戎一族,有過什麼恩義翟王這號人物。
還有就是,此次東來,單就商事貿易一項,便足以引得各方側目了。聽說這次東來,所帶吐蕃各國物產極爲豐富,不但堪稱有史以來之最,還肩負有考察各地環境,以期簽訂長久貿易條約的任務。
可想而知,大周任何一地州府,還有臨近藏蕃之地的一些小國,若能得以接洽,則此後本地的稅賦、政績,都必然能得到極大的提升。
除了這明面上的巨大利益之外,政治與宗教方面的含義,也頗堪玩味。
古戎一族本是大周藩屬,當日慘遭党項拔野部和哈依的屠戮,作爲宗主國的大周並未有任何反應,甚至大周天子剛剛還應了拔野部的和親,而此時,戎王在旗幟鮮明的舉起復國大旗的同時,卻搞出了這麼一手,這其中含義,是對抗?還是化解?
說是往中原,還有南方各國出訪,又焉知這位恩義王身上,有沒有肩負別的使命?這其中種種謎團,若想搞清楚,關鍵便要着落在這位憑空而出的恩義翟王身上了。搞清他的身份、背景,也就成了重中之重。
是以,一時間,往昔人跡稀少的西北古道變得極是熱鬧,各路細作、諜探紛集而來,以探虛實。
只是,隨着之後的刺探,越來越多的信息匯聚起來後,得到的結果,卻讓衆人大吃一驚。
這位恩義翟王竟然不是戎人,而是周人。其人其事,也隨着衆多諜探和傳
言,不斷傳了開來。
從義救戎王而得吐蕃贊普迎爲上賓,而後說服各部,共同發兵相助戎王復國。到衝冠一怒爲紅顏,孤身深入地宮,大破泥婆邏邪教,爲正派佛教洗清嫌疑,又如神蹟般,在被深埋地下兩日後,擁美破湖而出;
又從踏馬瑪爾果,將一湖之水變成了巨大的鹽湖,從而讓蕃人擁有了取用不盡的食鹽;到組織發動招商大會,一舉爲美女陸氏,匯聚起三十萬鉅款,進而分劃各區,使衆多吐蕃部落在能享受茶道之益時,還能得到其利,從而被蕃人奉爲惜金貢布………
種種樁樁的橋段,既有豪氣任俠,又有才子佳人,簡直猶如傳奇一般,讓所有聞聽者,都是目瞪口呆,意搖神馳。
大周西南、西北之地,漸漸越穿越廣。及到最後,嶽大官人已然被徹底神化,一個以貪婪無恥給自己攫取利益的傢伙,搖身一變,竟而成了一位多情俠義、散財施恩的“天降財神”了。
傳聞誰能得這位財神一言指點,便可立時獲擁萬貫之財。什麼點石成金、踏水成銀,更是小菜一碟。至於說呼風喚雨、撒豆成兵,實乃佛教護法一說,則只在衆沙彌中流傳。
相對什麼佛教護法不護法的,政治上有沒有什麼貓膩不貓膩的,發財夢顯然更能爲廣大民衆青睞。初時的喧囂過後,塵埃落定的嶽大官人形象,便整個一柔情財神轉世。
不知多少人立牌燒香,巴望着能得遇財神指點,富甲天下。更不知多少閨中少女怨婦,夢想着能與這等可人兒,來上一段美好的邂逅……
而在江陵城城西一處宅子的後花園中,幾個千嬌百媚的美人兒,這時卻也在議論着這位財神。只是與別人不同的是,這幾位美人兒口中,對這位嶽財神,卻是充滿了怨念。
“…..那個大笨….呃,他又成了哪門子的財神了?成日價只會花言巧語的騙人。小姐,你聽聽,咱們在家百般爲他擔心,他卻在外可有多自在逍遙,又是美人兒又是銀子的。這一去就是半年多,可不是忘了家裡……哼!”
小丫頭蝶兒,握着粉白的小拳頭,滿面漲的通紅,忿忿的對坐在一旁,滿臉恬然的玉硯嚷嚷道。只是那hua兒聽着似是爲自家小姐不平,但語氣中那股酸氣,卻如陳釀了百年之久。
聽着蝶兒的叫嚷,玉硯眼底劃過一道幽怨,但卻轉瞬即逝,蹙眉瞟了一眼另一邊的彩荷,輕輕的嗔怪道:“你又來胡說些什麼?傳言終歸只是傳言,如何能去輕信?前時官人不是派了人回來報了信麼?他在吐蕃自有大事要辦,你
我爲妾室的,只當爲他祈福,何來這許多怨懟!”
她自嫁了嶽陵後,心有所依,平安喜樂。原本表面上的那股子淒冷,漸漸褪去,化爲一種典雅沉靜。而氣質中那份隱隱的貴氣,也隨着這種沉積,逐漸浮現出來。
此時一襲潔白的長裙在身,愈發襯的她氣質高潔,儼如廣寒仙子一般。雖只淡淡的一凝目,卻自有一份威嚴。
她這話明面上是對蝶兒說的,實際上卻是說給彩荷聽的。歷盡人情冷暖,她比任何人都明白,自家夫郎骨子裡那種性格,是何等的可貴。
固然她也極是思念愛郎,也對傳聞中那些風流事有些難過,但她卻相信,無論愛郎有多少女人,對自己的情分,卻怎麼也不會少了半分的。
可她這裡清楚明白,卻深怕同樣作爲妾室的彩荷生出怨懟來。家和萬事興,她作爲最早嫁給嶽陵的女子,只要是嶽陵沒明確定下娶了正妻之前,她自覺有必要維持這個家後院的穩定和諧。是以,這纔有了前面那一番話。
蝶兒倒也不是真的要計較什麼,只是xing子使然,這會兒聽得小姐呵斥,心中委屈,還待再說,卻見小姐微有怒意,只得撅撅嘴,將到了嘴邊的話頭,又咽了回去,只扭過頭去,自己生悶氣。
彩荷卻也是個通眉搭眼的,哪有聽不懂玉硯話中的意思?她更清楚的明白,嶽陵與自己之間,單論感情一事,別說比玉硯了,就是比蝶兒都多有不如。自己能最終得嶽陵收納,實是虧了自己膽大,勇敢追求所致。
雖然如此,但嶽陵對自己那種真誠的平等,卻也讓她如飲純醪,不克自拔。所以,與玉硯一樣,雖然對傳聞之事,心中也是微微難過,但卻絕不會就此生出什麼怨懟來。
再者,說起來,她二人都是出身風塵,見慣了男人的喜新厭舊,薄情寡義。相對比之下,嶽陵不過只是多情好色,卻情真意切,實在是難能的可貴了。
所以,在聽了玉硯說完後,又見蝶兒不樂,遂嫣然一笑,摟過蝶兒胳膊道:“蝶兒妹妹莫惱,大姐說的有理。官人獨自在外,哪有你我在身邊體貼伺候那般如意?別說只是些個傳聞,便真是那樣,你我也當心中感激慶幸纔是。難不成真個到他餓了沒人管,渴了沒人問,你倒開心了?”
她款款細語的勸着,玉硯眼底閃過一絲欣慰讚賞,蝶兒卻是聽的一呆。不由便癡癡的想着,那個大笨蛋可曾餓着沒,渴着沒?吐蕃苦寒,也不知有沒人囑咐他多加些衣服…..
一時間,正是才下眉頭,又上心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