抄手遊廊兩旁的枝椏被積雪壓得發彎,想必外頭也該是銀裝素裹,一片雪白了。蘇瀾走了一段,忽而站住腳,似是緬懷一般,拎起裙襬往外跑。
紅棗忙打着傘跟上。
蘇瀾站在院子中央,一襲紅衣勝火,四周白茫茫一片,天地間恍若只剩她一人。
寂靜無聲,她伸出手接了一片飄落的雪花,冰冷瞬間化做一滴水珠。鹿皮小靴包裹着玉足,竟察覺不到一絲寒冷。她提着裙襬轉了個圈,斗篷揚起,帶來冷意。
是了,如今她手腳健全,再也不是街頭行乞的小乞兒。她是大齊的郡主,錦衣玉食,再不會有凍死的時候。
“郡主,莫要受涼了。”紅棗打傘將蘇瀾遮住,“若是真病着了,可真沒心思應付皇上與貴妃娘娘了。”
她對蘇瀾最是瞭解,自然知道說些什麼最是管用。
蘇瀾撇撇嘴,踢着地上的積雪鬱悶不已,是了,她雖身份高貴,還有一堆子麻煩等着自己呢。
這樣一想,也無甚好心情緬懷前世了。活在當下,再緬懷也無多大用處。她跺跺腳,撅着嘴跑回遊廊底下,斗篷外頭粘了不少雪花,青魚冷着臉替她彈乾淨。
“但願這回不是另一個梨香了。”蘇瀾嘆道,但凡是個人都不願自己真心相待的人原是個養不熟的白眼狼,說不得何時便會反咬自己一口,當真是糟心得很。
“郡主既信不過三丫,又何必將她留下?”紅棗收了傘,輕聲問道。
蘇瀾回頭看了一眼仍堅持掃雪的紫沁,笑了笑,說道:“並非信不過,只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罷了。紫沁是個實心眼的丫頭,但從她對親人這份情誼看,今後必然是個衷心的。”
親孃爲了弟弟將自己賣了,她大可不認這些狼心狗肺的親人,卻還是將襖子分給幼弟。下人都有月銀髮,紫沁的月銀只怕也交出去了,不然何至於凍成這番模樣。
方纔她與紫沁說可進屋歇着,旁人若是得了這話,巴不得再不出來,她卻仍老實巴交地將雪掃乾淨。
“可郡主身旁並不缺端茶倒水的下人。紫沁即便衷心,又能做得了什麼?”平白的將個掃地的丫頭提上來,紅棗心中到底是不喜的。
“昔日梨香乾的
事,總該有人接上。”蘇瀾眼波微動,嘆了一聲,說道。
紅棗一愣,卻是明瞭了。
往常梨香最是擅長與府中下人打成一片,五花八門的消息總數不勝數。紅棗穩妥,自是不會與旁人多說,青魚更是個沉默寡言的性子。紫沁是從下頭提上來的,自然與旁的下人更親近些,自然是接替梨香的最好人選。
與其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如今紫沁可謂落魄到了極點,蘇瀾對她地提拔無疑便是雪中送炭,紫沁心中感激,自然盡心盡力。
“是奴婢魯莽了。”紅棗有些不自然,蘇瀾身邊不留無用之人,她早該想到這一曾的,“倒是她那些親人們有些麻煩。”
“會解決的。”蘇瀾篤定,垂頭摸了摸肚子,“走吧,耽誤了這麼些時候,倒是有些餓了。”
午後一過,驟雪初停。蘇瀾倚在窗前的貴妃椅上,身上蓋着厚厚的褥子,微眯着眼正發懶。
府中的正經主子如今只剩她一個,可惜這天氣着實不好,不然她也是要去折騰一番的。也不知蘇溪蘇北二人有沒有將元鳩照料好了,倒是讓人憂心。
太子選妃,想來應是極精彩纔是。京中小姐多才藝,定讓人看花了眼去。這場爭奪,她是見不到了。
蘇瀾翻了個身,舒服地喟嘆一聲,捏着尚溫熱的糕點送入口中。這樣冷的天兒,最是適合喝杯熱乎乎的紅棗薑茶了,一杯下喉,幾乎是暖到心坎兒裡的。
“小懶貓。”窗外男子披着白色的斗篷,恍若要融進四周一般。
蘇瀾擡眼瞧了瞧,那人翻窗而去,脫了斗篷掛在一旁,又將雙手烤得暖乎了,方踱到她面前,捏着她的小臉道:“外頭可都說安陽郡主病得下不了牀榻,我瞧着倒像是懶得下不了牀榻。”
蘇瀾一個偏頭,掙脫掉溫暖的大手,“大哥哥,你怎不進宮參宴?”
“安陽郡主重病,我自然是無甚心情去欣賞些風花雪月的,前幾天憂慮過重,也病着了。”話畢煞有介事地捂着胸口輕咳兩聲,蹙眉望向一臉嫌棄的少女。
“真假。”蘇瀾往嘴裡塞了一塊糕點,鼓着腮幫子說道。
她嚥下口中甜膩,又啜了口熱茶,方開口道:“分明是自己懶得應酬,還非
得用我的名頭。大哥哥,你羞不羞?”
她微眯雙眼,笑得狡黠。
“總歸是定了親的,宴上那些個小姐再出色,也只能看看。”莫非白眸中染上笑意,毫不意外的看到小姑娘瞪圓了雙眼。
“你們男人總是喜新厭舊。”蘇瀾哼一聲,氣呼呼地將抱枕砸過去。
莫非白輕易接住抱枕,揉揉蘇瀾的腦袋,笑道:“小丫頭片子也知道男人?”
蘇瀾將頭扭向一邊。
“我這一生,有你足矣。”莫非白嘆道。
“說謊是小狗。哪日你若是領了個小的回來,看我不廢了你二人。”蘇瀾露出虎牙,惡狠狠道。
聽聞這裡的男子大都三妻四妾,蘇瀾自是不願的。她與莫非白姻緣已定,若是哪日他真看上別的女子,她便成全了他們便是。
總歸是個心善的,便讓他二人死在一處好了。屆時她再進宮求明帝,自然可免一死。最壞也不過是在廟裡度過餘生罷了。若真到了這一步,帶上她的三個丫鬟將寺廟攪個天翻地覆,總歸也沒人將她如何。
畢竟安陽郡主上頭,可還有個皇帝呢。
“想什麼呢。”察覺蘇瀾的愣神,莫非白揪着她的鼻子問道。
蘇瀾拍來他的手,又將褥子往上拉了拉,蓋到胸前,道:“我還當你早進宮了呢,即墨公子。”
又發現了!莫非白不免有些鬱悶,未來媳婦兒太聰慧,他總感覺自己毫無秘密。
“即墨公子聲名鵲起,正是你在江南那幾年。非白即爲黑,墨不正是黑?你瞞得過旁人,卻未必瞞得過本郡主。”蘇瀾手撐下巴,媚眼如絲,慵懶愜意得很。
莫非白只覺喉間一緊,待反應過來時,自己的手指已觸到小姑娘柔軟溫暖的脣瓣。他一驚,忙將手收回,擡眼便見蘇瀾眼中滿是狹促的笑意。
她本就是刻意爲之。蘇瀾來自觀念開放的現代,自是沒這時代女子的封建觀念,愛了便是愛了,何必遮遮掩掩給自己不痛快。算起來她尚比莫非白年長些,最是愛看他這羞澀不自然的模樣。
蘇瀾此時還未料到自己給自己挖了個多大的坑,以致後來每每總錯過清晨時,她總免不了感慨,出來混的,總是要還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