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一片壓抑沉默,侯希白到底是經歷過許多場面,強自鎮定下來後,才發現牀上昏迷那三個人情況好像有點不太對,並不是他想象中那樣。彎腰撿起掉落在地美人扇,他關心地問道:“寇仲他們怎麼了?”
有別人在,寧楚自然不能繼續研究和氏璧對皮膚妙用,只好從跋鋒寒身上爬起來跳下牀,淡淡道:“他們爲了救我,暫時昏迷,大概過一陣就會醒了。”
侯希白此時才發現地上有幾次血漬,以爲是有人來搶過和氏璧,但房中卻沒有打鬥痕跡。
“你怎麼來了?”寧楚發覺頭髮還在滴水,便擡手把長髮往後一撩,露出光潔白皙額頭。
看着近距離寧楚,侯希白頓時覺得呼吸困難,他好像比上次分別時候,更加靈氣逼人。侯希白氣息一滯之後,才聽到寧楚問句,不禁苦笑。他怎麼來了?他怎麼能不來?這半日間,肯定有人想要硬闖李閥別院搶奪和氏璧,不過都知道跋鋒寒三人在寧楚身邊,沒敢擅動。侯希白不禁後怕,幸虧他來了,否則萬一此時來人,只有寧楚一個在,豈不是任人宰割?
自從知道師妃暄把和氏璧贈與寧楚之後,他便跑去找師妃暄詢問,結果對方只是用一句話回答了他。
說寧楚是向雨田弟子。
雖然早就知道寧楚師傳不簡單,但這個來歷還是嚇了他一跳。向雨田是上一代邪帝,在江湖上名聲雖然被人漸漸淡忘,但在老一輩武林人士心目中,卻如雷貫耳。
侯希白迎着寧楚疑問目光,定了定神道:“楚弟,把和氏璧給我,我幫你還給妃暄去,你拿着和氏璧還是太危險了。”
寧楚挑了挑眉,並沒有說話。
侯希白一呆,以爲寧楚不信任他,苦澀地笑道:“你謹慎點是對,這時候全天下人都會盯着你身上和氏璧。”
寧楚卻搖了搖頭道:“希白兄,不是我不信任你,而是我現在已經沒有和氏璧了。”
侯希白聞言皺眉:“是被人搶走了?莫不是那個秦王李世民搶走?”
寧楚指着地上那攤玉灰和一小塊黃金道:“喏,和氏璧變成了那樣,說出去,誰都不會信吧?”
侯希白啞口無言,第一個反應就是寧楚在開玩笑。但寧楚臉上表情還是那樣平靜無波,侯希白一想到寧楚爲人,知道他素來不開玩笑,不由得瞪大雙眼驚道:“那就是和氏璧?”
寧楚點了點頭,相對於侯希白驚駭,他其實並不以爲然。可能是早就知道和氏璧就只是練功升級器,他對那個千古異寶化爲灰燼並沒有多少遺憾。不過,他還是走過去細心地把那堆玉灰和一小塊黃金收在一個布包裡裝好,也許這堆玉灰可以媲美珍珠粉,可以試驗做做美容產品,想必他那個愛臭美師父會喜歡,不能浪費了。
寧楚知道步三爺把自己功力中九成傳給他之後,就非常在意因爲失去功力而變得衰老臉容,雖然嘴上不說,但是在他十歲給他傳功之後,屋裡鏡子就全部不翼而飛了。
真是,一個老頭子,怎麼那麼愛臭美?
寧楚對步三爺層出不窮極品性格已經麻木了,仔細地收集好和氏璧玉灰後,寧楚發現侯希白還是愣愣,無法接受和氏璧已經化爲灰燼,只得拽着他到一旁坐下,翻出茶壺燒水泡杯熱茶給他壓壓驚。
等把一杯熱茶放到侯希白麪前時,後者啞着嗓子焦灼地說道:“楚弟,怎麼辦?別人不會相信和氏璧化爲灰燼,他們會逼你交出和氏璧,到時候怎麼辦?”
寧楚意外地擡起頭,發現侯希白臉上不加掩飾地擔憂,知道對方是真擔心着自己。他挑了挑眉道:“師妃暄既然把和氏璧給我了,我就是和氏璧主人,誰有權利逼我交出去?”
侯希白再次苦笑,“妃暄告訴我你是向雨田傳人,我便知道了她打算。肯定是想把和氏璧丟給你,引得洛陽大亂,最好再因爲和氏璧,迫你大開殺戒。最後她再公佈你身份,重新回收和氏璧,兼且請出四大聖僧,把你擒回淨念禪院,永生囚禁。”
寧楚意外地挑了挑眉,“我還以爲你對師妃暄情根深種,不會這麼惡意猜測。”
“再欣賞師妃暄,她也是慈航靜齋傳人,而我是花間派傳人。”侯希白深深地看了寧楚一眼,美人扇刷地一下張開,瞬間又恢復了那個風度翩翩多情公子。“她思路不難猜,畢竟這一招慈航靜齋經常用。”
寧楚當然不知道這一招慈航靜齋是不是經常用,但他卻知道慈航靜齋用這一招對付過他老爹石之軒,只不過是沒成功罷了。看來侯希白身爲石之軒徒弟,雖然表面上與師妃暄交好,但肯定是不會真相信她。
寧楚看到美人扇上那些栩栩如生美人們,也許是因爲知道侯希白站在他這邊,感到有些心情不錯,竟出言直接問道:“你對她不是懷有特殊感情?那爲何這美人扇上沒有她畫像?”這還真不是他八卦,因爲原著裡寫是侯希白對師妃暄仰慕非常,竟不知道用她那種表情神態入畫。
侯希白搖扇子手一滯,苦笑連連道:“師姑娘她從未在我面前穿過女裝,你說我能畫她穿男裝樣子嗎?那樣豈不是太不協調?”從妃暄到師妃暄,再到師姑娘,侯希白不斷變化着對師妃暄稱呼,也代表了他心思微妙改變。
寧楚無言以對,沒想到事情真相居然是這樣。
侯希白心下鬆了口氣,知道他們兩人此時才恢復了以前相處時模式。看着寧楚靜靜沉思側臉,侯希白心中一片苦澀。他若是知道離開寧楚,會永遠失去他,那他絕對不會離開他半步。
當日他離開飛馬牧場,就立刻去拜見師父石之軒,把他鐘情於一名男子事情如數傾述。石之軒從小撫養他長大,對於他來說亦師亦父,他不光想要解開師父對寧楚江湖傳言不實誤會,還想得到師父祝福。
師父聽聞之後,從面上辨不出喜怒,但卻在幾日後,悄悄去見了寧楚。他不知道師父看見了什麼,回來時候卻對他說,寧楚是個沾花惹草風流之人,不值得他投入真心。
雖然他師父經常喜怒不定,但在他面前時候多數還是個慈父,所以他知道師父應該不會說瞎話騙他。
一想到石之軒對他轉述那些話語,侯希白心就不由得抽痛起來,啪地一聲合上美人扇,想要親口問寧楚求證,話到嘴邊,卻變成了另一個問句:“楚弟……你真……真是向雨田弟子嗎?”
寧楚把茶杯放在手心中,運起一股內力,透過薄薄茶杯,帶動着杯中茶水旋轉起來。在聽到侯希白問題後,寧楚連頭都沒擡,只是淡淡道:“我師父不是向雨田。”
侯希白聞言一愣,他剛剛雖然說出是個問句,但在心中卻是早就覺得這是個肯定句。畢竟這是從師妃暄口中說出來,侯希白儘管和她立場不同,但也敬重她不會說出不確定話來。
寧楚低着頭,看着手心茶杯中急速旋轉茶水,知道侯希白雖然沒追問,但那帶着疑問眼神一直盯着他看。寧楚斟酌了一下字句,不想說自己身世,只是簡單地說道:“我也不知道我爹孃是誰,是黑墨孃親把我從雪地裡撿回去。”寧楚說到這裡時候頓了頓,因爲正好黑墨從廚房吃飽喝足了回來,聽見寧楚提到它名字,立刻湊了過去在他腿上蹭了蹭。
侯希白這才知道爲何黑墨和寧楚這麼好,原來是一起長大。
寧楚放下手中被他折騰得差點破裂茶杯,揉了揉黑墨大頭,正想繼續說點什麼時,聽到身後牀上細碎聲響起,知道必是跋鋒寒他們醒了。還沒等回頭去看,就感到一雙大手拿着毛巾正爲他擦着沒幹溼發,那熟悉力道,不用看都知道是跋鋒寒。
他們在一起後,這種服侍他事情,跋鋒寒都做得樂此不疲。寧楚在醫術上是個強人,恨不得事必躬親。但生活上就是個懶人,譬如相比要一點點把頭髮擦乾,他寧可就那麼放着慢慢乾透。其實他更想一剪子把這頭長髮都剪掉,在谷中時候,十歲前他都是自己剪短髮,後來他師父實在看不下去了,直跳腳地逼着他留頭髮,不能當和尚。
他又不是想都剪掉,只是覺得在古代當男人也未免太辛苦了點,頭髮還留這麼長幹嘛?
在前一陣某次逃亡中,由於頭髮沾染了大片血跡,他又沒隨身帶着洗髮皂角,洗着洗着就不耐煩起來,隨手就想拿起跋鋒寒斬玄劍把頭髮削掉。後者自然是制止了他,之後這洗髮擦發任務,便落到了跋鋒寒手裡。
寧楚倒沒覺得什麼,這和前世去理髮店洗頭沒啥區別。只是現在被跋鋒寒輕柔力道按得暈暈欲睡,直接整個人都靠在了他懷裡。
跋鋒寒勾起脣角,得意地看着對面侯希白難看臉色。雖然寧楚沒給他吃醋權利,但他還是可以不動聲色地去除掉情敵。只是他沒想到寧楚魅力居然這麼大,連只愛美女多情公子都抵擋不住。
侯希白臉色一僵,緊握了一下美人扇,隨即又放開。他早就知道了寧楚和跋鋒寒已經在一起事實,雖然心底仍有一絲渴望,但現在看着寧楚不拒絕模樣,也心知自己已經完全沒有了機會。
罷了,他還是隻做他朋友吧。
侯希白心如刀割地想着,慢慢地把自己傷口掩蓋在完美無瑕笑容下。
寧楚靠在跋鋒寒懷裡之後才發覺對方身上一股剛排過毒腥臭,皺着眉打發他先去洗洗。
寇仲和徐子陵也醒了,兩人調息了一下,也去隔壁屋裡擦洗了一下換了身衣服後,分頭去外面打探消息。而跋鋒寒則留下來守在寧楚身邊,怕他再出什麼意外,當然更多是不放心不請自來侯希白。
雖然之前覺得李閥別院不太安全,但現在情況又不同了,和氏璧已經被他們毀了,即便是逼他們交出去他們也沒法再變出第二個來,只能按兵不動。倒是三人醒來,都不約而同地發現自己洗髓易經,武功大進,自覺就算面對整個江湖都有一拼之力,更是不想灰溜溜地逃走。
總要把慈航靜齋贈給寧楚和氏璧禮節,好好地還回去纔對。
至於寧楚身世,他們都有聽見,但都沒有什麼意外。他們三人都是孤兒出身,從沒有真正親人,聽到寧楚自述身世,倒多了一分同病相憐親近之感。本來以爲黑墨是寧楚寵物,這下才知黑墨是寧楚兄弟一般存在,此後更是對黑墨縱容照顧了許多。
不過這都是後話,當時寧楚在李閥別院內室冥想了一下午,其間來打探、搶劫、窺視、盜竊等等各方人馬,他都沒見到,全部都被跋鋒寒和侯希白兩人用各種手段打發了。雖然大半個院子都已經被拆得七零八落,但寧楚所在那個小院卻連一塊瓦都沒掉。
等到掌燈時分,寇仲和徐子陵回來了,兩人表情都有些古怪,盯着寧楚好半晌都沒說出話來。
“說吧,現在外面都傳成什麼樣了?”跋鋒寒已經做了最壞打算。這流言自然都是不靠譜,早先就有什麼秦王囚禁寧楚強搶和氏璧這種論調,好多人嚷着要替天行道云云,不過唯一意外是,除了侯希白,師妃暄好像並沒有告訴其他人寧楚身世。侯希白分析着肯定師妃暄是想捏着這條信息,等事態發展得不可收拾時才發佈出來。否則現在就傳開話,又怎麼解釋她會把和氏璧輕易交給邪帝向雨田弟子?
“到底有什麼變化?”見寇仲和徐子陵還不吭聲,連好脾氣侯希白都不耐煩了。打了一下午架他現在從頭到腳都不是以往那個一絲不苟多情公子了,頭髮有些亂,衣服有點破,就連脾氣也有些暴躁。
當然,他不承認這是因爲親眼目睹跋鋒寒和寧楚之間時不時親暱造成。
寇仲摸了摸下巴,尷尬地說道:“之前不是都傳得和氏璧者得天下麼?現在不知道誰先開始傳,外面人都說,得寧楚者,得天下……”
所有人都一愣,然後齊齊地往盤膝端坐在牀上寧楚看去。只見這個漂亮得不似凡人少年膚色如玉,神情無慾無求,在燭光搖曳中,就像一尊被敬仰佛像,令人無比仰慕,又極想親手把他從那高高在上供臺上拽下來鎖進懷裡。
被點到名寧楚睜開雙眼,不解爲何流言會傳成這樣。得到他幹嘛?
跋鋒寒在心念電轉間,便已經想明白了關鍵,沉聲道:“這種傳言必是李小子佈下,先下手爲強,他看來是要放棄慈航靜齋支持,轉而想要打造另一個輿論走向。”
寇仲被他一句點醒,連忙道:“那這裡就不能呆了,我們趕緊走。”
他話音剛落,院外就傳來一陣雜亂腳步聲,這個院落立刻就被包圍住了。片刻之後,李世民一臉笑意地推門而入,非常有誠意卻又不容人拒絕地說道:“寧公子,這裡太簡陋了,恐怕會怠慢了寧公子,我們還是換個地方說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