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冽倒是留意着戒外之事,當即便有回答:“此人所習爲《血魔大法》中‘血霧奪命歸元篇’。”
徐子青面色微微一變。只聽這功法名稱,就覺一道血氣撲面而來,很是詭異。
之後雲冽便將此法來源用處詳細說來。
“奪命歸元者,乃是奪取他人的性命、掠去他人氣運,待吸進其人精血,便能盡化爲己身修爲,而氣運亦能補足自身氣運,使道途坦順。”
徐子青心中驚疑。
假使真如友人所言,這邪魔修乃是要將整個承璜國氣運收歸己有!一國氣運何其龐大,何況此國正值鼎盛之時,若能得到,當能使其自身氣運蒸騰、猶如華蓋……到時若能逃脫天道誅殺,再有氣運相護,定能成就魔道巨擘!
難怪天道要仙修與魔修相抗,左右不過是爲了考校雙方。天道雖要以仙修爲刀,可也有道消魔漲之說。這邪魔道若當真在此劣勢下能把仙修中人鬥敗,則魔意大盛,規則允許。天道也奈何不得。
徐子青再將焦塗之事來龍去脈梳理一遍。
這邪魔修以焦塗這下九洲梟臣氣運化作黑蛟,再奪取龍氣,待黑蛟變爲黑龍,再斬殺東黎昭這也身具龍氣之人,承璜國氣運便盡歸焦塗一人之手。
之後邪魔修再將焦塗吞食,就把焦塗氣運轉嫁己身,勿論是肉身還是元神皆能得到極大滋補,氣運也必將鼎盛。
而這邪魔修用元神附身焦塗……一來是爲着監視,二來想必也是爲之後吞噬他精血做個準備。
現下那邪魔修的功法來源徐子青盡已知曉,最要戒備的則是邪魔修的修爲。
他既已蘊養元神,修爲至少也在化元期巔峰了。
若邪魔修原本就身受重創,被動附身養傷,這還要好上幾分,即便他元神歸體,也實力有限。可若他根本就是起心奪運而來,那麼他元神一旦迴歸……化元期巔峰,已是昊天小世界的絕頂高手。
徐子青區區煉氣七層修爲,實抵不住他一口氣吹的。
那邊東黎熙與東黎昭見徐子青今日總是神情恍惚,頗覺奇怪。隨即心中更有擔憂,難不成那邪魔修如此厲害,才一見便讓這位仙道修士也懼怕起來麼?可如若連徐先生也奈何他不得,他們這些個凡人,豈不是隻有任其拿捏了!
也莫怪兩兄弟如此揣測,實是徐子青聽着雲冽所言,眉頭漸鎖,就讓人生出了這種感覺來。
等了一會,東黎昭到底年幼,忍不住又開口喚道:“先生、先生!”
徐子青醒神,側頭看他:“昭兒?”
東黎昭略窘然,說道:“我看先生神思不屬,可是有什麼心事麼?”
徐子青輕嘆:“我方纔是與雲兄說話,談及今日所見邪魔修,心有所感罷了。”
東黎熙忍耐痛楚,他與東黎昭秉燭夜談,自然聽過那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雲姓修士,亦知此人不願與人多做接觸,一應之事皆由這徐先生處置。他也不去追問,只猜到目前情勢或不妙,才讓徐先生有此愁緒。
便說:“事若有變,先生只管說來。我等若不知曉之間厲害,要做了什麼讓先生爲難,豈不是更加不妥?”
徐子青聞言,也知是這麼回事。略理了理思緒,就將雲冽與他所言附身之法、以及他心中所憂全數說出。雖說這二人並非修士,可一人計短、二人計長,以東黎熙聰慧,說不得能想出些由頭來。
果然這太子並不讓他失望,才略思忖片刻,便說道:“先生之意,一切關鍵都在那邪魔修肉身之上了?”
這話當真如石破天驚,使徐子青驟然醒悟!
確實如此,若單是元神,藉助個凡人之軀有什麼可怕?法術、修爲盡皆不能帶來,即便是帶了少許來,那凡軀亦不能支撐。邪魔修欲借焦塗之身奪取一朝氣運,氣運未化龍之前,他當捨不得傷害於他。況且奪取凡人軀殼簡單,磨合卻難,他也不捨得換個凡軀來用!
故而只消不讓他回去肉身,就算有更高修爲,又能如何!
被東黎熙點醒,徐子青也略略展眉。
但事情還需從長計議,他要先曉得那邪魔修肉身何在纔是。
幾人商定,打探此事之人非徐子青莫屬,旁人不通術法,恐怕無用。而要引出焦塗與其附身邪魔修,此事便要讓東黎熙來做了。
如今讓東黎熙先養好身子,纔好叫焦塗上門。之後……免不得東黎熙要妥協一二,勾住焦塗,不使那邪魔修察覺焦塗府中之事了。
既有所決意,徐子青看向東黎熙,便有些歉然:“只是又對不住你了。”除卻這要再度雌伏之事外,他還得小心行事,不可讓黑蛟化龍……實在委屈之至。
東黎熙卻豁達一笑:“先生說哪裡話。承璜國於我東黎氏手中傳承數代,萬不能毀於熙之手,先生相助於熙,熙只有感激不盡。”
徐子青微微一笑,也不再多說。
計策定下,三人略爲心安,正要再商討一些細節之處。不料外頭突然有些喧雜,有風雷攢動之聲,靈力波動,絕非凡人所爲。
徐子青一愣,他卻認出來,這分明是仙修中人的靈力,端正而有脫俗之意,並無魔修靈力那等狂霸陰邪之感。
可這承璜國分明就只該有他一個仙修,怎麼突然多出了旁人來?
正想是否出去一看,寢殿之門卻給人猛然轟開,大風洶涌,有一個少年袍袖滾滾,翩然出現在屋中。
他面相只得十五六歲年紀,生得脣紅齒白,面如傅粉,俊美逼人。可一雙眼眸裡仿似能噴出火來,讓人只覺他脾氣暴烈,並不好相處。門外黑幕重重,星子遍佈,更襯得他如仙人下凡一般!
少年身後有好些個宦人給弄得七歪八倒,連滾帶爬的一地都是,帽子、衣物盡皆亂糟糟,極爲狼狽。
只聽他喝道:“你等南人再敢攔我,仔細你們的性命!”目光又四處一掃,“哪個是太子?出來!”
這少年闖得太快,徐子青只來得及將東黎昭送到牆邊以禁制遮了,自個卻橫走一步,站在了東黎熙的牀前。
東黎熙瞳孔驀地一縮,隨即支起半邊身子,問道:“你是何人,爲何擅闖本宮寢殿?”
少年昂然道:“區區南人,也敢在我面前拿大。我知你是東黎熙,你若還有幾分禮數,當尊我‘宿仙長’!”
東黎熙一眼見到此人,便知他少年氣盛,這年歲約莫與相貌並無差別。而他似也是一位修士,如此大喇喇闖將來,絲毫沒有徐先生那般仙人氣度,反倒像是凡俗界嬌養的跋扈公子,如若修爲高超,便是要讓人頭疼。
想到此,他眼光偷瞧徐子青,見他氣定神閒,也放下心來,亦有心思與這少年周旋。當即拱手:“宿仙長恕罪,熙不知仙長前來,有失遠迎。如今傷重在身,無法起身,實在過意不去。”
那宿姓少年鼻子裡頭“哼”一聲,這時才發覺在牀邊上還站着個比自己大些的青衫少年,一派溫雅和悅的模樣,倒不算討厭。
於是開口便道:“你也是修士,你怎地在這裡?”又問,“我是散修盟宿忻,你叫什麼名字?”
這般連珠炮似的發問,徐子青只微笑聽完,說道:“宿道友可喚我徐子青。”
宿忻才進來,他已瞧出此人修爲在煉氣五層,雖是脾氣難招架了些,但眼神還是清正,該並沒有多大妨礙。
見徐子青態度這樣平和,宿忻皺了皺眉,也小了聲量,說道:“徐道友,我到這裡斬妖除魔,乃是爲了報仇雪恨,你可不要阻了我的道路。”
徐子青聽了,又是疑惑。照道理,天道既然已經安排他來做那斬魔之刀,怎麼這宿忻又來了?不過卻笑道:“我亦是爲除魔而來,不過宿道友若不嫌棄,不妨一同商議。”
宿忻脫口就出:“就憑你的修爲……”還未說完,他上下打量了徐子青,忽然就有些啞然。
他雖說莽撞了些,卻不是蠢物,單說他瞧不出徐子青修爲,就知對方實力在自己之上了。一些瞧不起的言辭,自然不能再說出口。
到此宿忻就有些訕訕,壓下了那囂張氣焰,不甚自在地開口道:“那個,徐前輩……”
徐子青微微好笑,便輕拂手:“你我年歲相去不遠,互稱道友即可。”
東黎熙在旁聽着,目光微閃,已知那溫和的徐先生修爲勝過少年,心下微鬆。
只見少年如玉的臉頰上泛起一抹薄紅,輕咳一聲,說道:“那、那……徐道友……商量就商量吧。”
方纔宿忻動靜太大,恐怕會驚動邪魔修。他們若要說些什麼,也得快些才行。
於是徐子青就先問了:“宿道友,你適才說起報仇雪恨……”
宿忻也是個沒甚心機的,當下也不隱瞞,直接說道:“我來到此處,就是爲追殺血魔。”他眼中閃過一絲恨意,“那廝五十年前在我上九洲興風作浪,吸食去了許多英傑的血肉,用以滋補。而後被我散修盟太上長老打成重傷,肉身碎去九成,幾乎只剩了骨架和些許皮肉。可惜卻被他化作一團血霧,生生地逃了去。”
原來這邪魔修不知是何時得來了一部黃階下品魔功,專司損人利己,自打修煉之後,魔功極高,能頃刻間使人變作一張人皮骨架,故而得一個名號喚作“血魔”,不過區區數年就晉升到化元后期。那時爲防惹出宗門大派中隱居已久的老怪物出手,他盡尋散修吞噬,全不把散修盟放在眼裡。可他卻沒有想到,散修盟底蘊並不低於大型宗門,內中更有一名太上長老,百餘年前就晉升爲金丹真人!
後來散修盟所庇護多人被其吸乾,盟主大怒,請太上長老出山,以誅此獠!
然而血魔到底狡猾,他竟是留了一手。在最後一戰中,太上長老原本能將他留下,卻未防備血魔忽然自爆功力,以元神挾肉身遁逃!
不過經此一役,血魔再不能肆意作怪,而散修盟也不曾放過他的消息,數十年來一直尋找。
終於在幾日前,有擅卜術的化元期長老耗費心血,算出血魔所在竟是下九洲中,纔來商議,要派遣何人去往,將此魔徹底誅殺!
這宿忻年方十六,乃是雙靈根資質,本已極受看重,加之他修爲進展極快,乃是盟主弟子,也能接觸些核心的東西。而後待他偷聽了這一個消息,當下就私自跑了出來,要剪除血魔。
至於他一個小輩爲何對血魔如此仇恨……卻是因着血親之仇。
五十年前血魔肆虐時,宿忻的祖父被血魔吸食,祖母因祖父以身相護勉強逃走,只留下一個遺腹子,就是宿忻之父。
可血魔血氣到底入侵祖母之身,連帶着宿忻之父也深受其害,一生修爲不過區區煉氣三層,壽元更是大大折損,三十餘歲才生下宿忻。之後不過三五年,就過世了,剩下了宿忻一人。
儘管散修盟對麾下散修頗爲照顧,宿忻這半大孩童,卻也受了許多冷眼閒語。直到後來測出了上等資質、得拜盟主爲師,日子纔好過起來。
這般血仇,要宿忻如何能忘?
待宿忻這般一說,以東黎熙之智,霎時明瞭許多內中干係,亦推知許多有關上九洲事,心思連轉。徐子青對那散修盟雖有些興趣,可到底事到臨頭,還是儘管商討一個章程爲好。
徐子青先開了口:“宿道友,想來你也知曉,若要除掉血魔,需得先尋到他那具肉身才是。”
宿忻卻道:“我本想直接殺將過去,聽白長老算得血魔此時正附身凡人,想要動手,再沒比這更好的時機了。”他想了一想,又問,“血魔肉身只剩不足一成的血肉,難不成已然滋補得了?”說時就是秀目含煞,“這些年沒得蹤跡,不曉得他又害了多少人!”
徐子青更有所感,他想的卻是,既然血魔在上九洲銷聲匿跡,恐怕沒得手幾個修士。他若是滋補肉身,豈不是盡皆在下九洲南人身上……到此時,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來。
東黎熙顯然想得更快,臉色也極難看:“徐先生,我聽昭兒說起那件火燒縣城之事,先生以爲可有蹊蹺?”
徐子青面色肅然,點了點頭:“我亦有所想。”
是了,原本聽那焦塗在承璜國做盡血腥之事,便已覺他殘虐非常,行事更是簡單粗暴,頗有魔道中人狠辣作風。加之後來推知這是附身之術,便想到那邪魔修不過只要王朝氣運,哪裡會管後事如何!就越發覺得之前處處都是蛛絲馬跡。
可現下想起來,血魔不敢在上九洲探頭,而下九洲裡要藉助焦塗行事,也只對朝臣下了殺手,並不敢那般隨意在百姓中弄出血腥。但他差人去追東黎昭,就正好以此爲名吸食了整個縣城中人,再一把火燒去,也頗像泄憤,便不會暴露邪魔修身份了。
徐子青深吸口氣。
可憐那縣城裡少說有十萬人口,全數被人當做口中饗食,就連全屍也不得一具。即便是體內靈氣幾近於無,但數量如此龐大,也能讓血魔休養生息了!
東黎熙也有恨意:“焦塗從前征戰,總要善待俘虜。卻不知爲何上次去邊關剿除流寇,就將其盡皆殺死,老弱婦孺也全坑殺。想必也是血魔所爲!”
那時他頗有不悅,與焦塗夜談時,也是聽他說到那衆流寇全無一人無辜,便是家眷也都各個心狠手毒,這纔去了疑慮。現下想來,只怕都是藉口。血魔如此可恨,流寇倒也罷了,那些個枉死的百姓,卻盡皆是他承璜國子民!
宿忻並不知兩人所言爲何,倒也並未插口。待東黎熙說完,才道:“你們是怎麼個想法,說來聽聽。”
徐子青朝東黎熙點了點頭,他知他又有念頭。
果然東黎熙道:“原先說由我做引,使血魔上當。不過既然宿仙長來此,就有了更好的法子。”他身子正虛弱,面上卻泛起一層微紅,眼裡也全是戾氣,“宿仙長到來之事那些刁奴兵士也盡見了,現下不能進來,卻會速速報給血魔知道。”便是怕極了不敢說,那般大的聲響,血魔亦不會不知,必會盡快趕來。只可惜他要遮掩,不能用術法,卻便宜他們幾個在此商討。
徐子青與宿忻皆是頷首:“你且繼續說。”
東黎熙便又道:“宿仙長相貌外頭人盡皆窺知,徐先生卻不然。不如就乾脆趁此機會,宿仙長先去拖住血魔,徐先生則去到焦塗府中,好生搜尋一番。”
他話一說完,宿忻先擊掌道:“正是要跟血魔做過一場,我應下了!”
徐子青略一思忖,也覺不錯,便道:“這法子頗好。”他再轉向宿忻,溫言說,“宿道友修爲極好,不過那血魔老奸巨猾,還是當謹慎行事。若是有個萬一……還是以己身性命爲要。”
宿忻倒並非不知好歹,當即點頭:“我曉得。”
徐子青便也一笑:“便分頭行事?”
宿忻很是爽快:“分頭行事!”
且說另一頭,大將軍府大門裡飛速跨出一匹馬來,撒開蹄子疾馳飛奔。這馬很是神駿,通體如墨,如若細看,卻能瞧出這並非是墨,而是馬色紅得幾近於黑。
而馬上跨坐這一個大漢,恐怕有近九尺長,很是剽悍雄壯。他此時臉色陰沉,那一雙仿若黑霧沉沉的眼中,更是隱隱有一抹血色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