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桃扔了一張紙到何有田臉上:“只要你簽了這份契書,銀子我可以暫時不追究……”
何有田拿着紙一字一句地念出來:“何有田偷盜傅何氏百福秘方,轉賣於省城德寶酒樓東家孫德寶,獲取贓款紋銀五百兩,人證物證俱在。念在同出一宗,傅何氏不欲追究其偷盜罪,限其在二十年內將分批償還五百兩銀子。立此字據……大妹,我可以給你寫借條……”
這份契書裡明明白白地寫明瞭他犯了偷盜罪,簽了就是認罪,與在衙門留下案底沒有什麼區別了。
何桃不爲所動,淡淡地說:“我知道你聰明,主意多,我不得不得防着你以後再出啥花招!你想想清楚,簽了這個,只要你沒惹我,你還是可以參加科舉的,但是去了衙門的話,我覺得你應該比我還清楚會有啥樣的後果。”
何有田認命地點頭:“我籤!”
何桃轉身對何富國、何富家道:“爹,二叔,也請你們做個見證,在保人那裡簽名、蓋手印。”
何富國一言不發地寫上了自己的名字,又蓋上了手印。
“桃兒你放心,謝謝你追究,我、我肯定會把銀子還給你的……”,何富家不住地保證。
拿到他們三人簽字畫押的契書,何桃這纔算是鬆了口氣,現在可以進入下一個階段了。
“好了,現在咱們來說另外一件事。”
何富家緊張地擡頭看着她:“還、還有啥事呀?”
“這事說起來跟二叔你們一家的關係不大。”,何桃轉身對着何富國說:“我們來說說小弟和小妹的事。”
“輪不到你管!”,何富國一下子又炸毛了。
“爹,你確定麼?”,何桃揚了揚他們三人剛簽好的契書,很肯定地說:“不如咱們去問問爺爺,家裡當家作主的還是他老人家呢!看看他是願意同意我的條件呢,還是願意家裡少一個秀才老爺!”
何富國氣急,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你……”
何桃遞給他一疊紙:“我準備好了這幾份契書,你看看,看完了再說。”
何富國接過來一看擡頭就把紙一扔:“你想也別想!”
眼淚似乎一輩子都流不完的小陳氏不哭了,鬆開何蓮走到何富國身邊,問他:“孩子爹,桃兒寫的啥,她想讓你做啥?”
何有田盯着何桃不說話。他這才明白,爲什麼何桃願意給他留一條生路,原來是在這兒等着,用他來牽制何志高,達到她真正的目的。
“嬸嬸,給。”,念祖把何富國扔掉的紙拾了起來。
“我要的很簡單……”,何桃接過紙道:“第一,定下小弟的親事,然後把小弟分出來單過。第二,把小妹賣給我!”
三份文書,第一分是一式三份的分家文書。
“榕樹村何家,戶主何志高,有何富國、何富家二子。因人口衆多,家業淡泊,大房次子何有樑自願淨身分家單過,減少父母家人生活重擔。分家別居後,何有樑每年孝敬父母米糧三百斤,贍養費用紋銀二兩,至父母天年。若父母年老後願意與其同住,則由其養老送終,無需再上繳錢糧。”
何有樑已經簽好了自己的名字,蓋好了手印。上面還留着親、族、胞、里正等見證人簽名的位置。
第二份是寫好了何有樑生辰八字的婚書,一式兩份。
第三份則是何蓮的賣身契。
“桃兒,你說啥胡話啊!”,小陳氏急急地道。何桃想把何有樑分出去、給他定下婚事,她都能理解,但是要何蓮的賣身她就死活不明白了。她拉住何桃的手說:“咱們何家是有規定的,不能賣人,你爹要是簽了這個的話,會被逐出族的!”
何桃道:“你們放心,我讓你們籤這個只有一個目的。我不會無緣無故就把這事說出去的。”
何蓮被她“買”了,生死都由她,什麼事都輪不到何家人再插手!
“你死心吧,我死也不會籤的!”,何富國梗着脖子大吼。
“行啊,咱們去問問爺爺……”,何桃理也不理他的,對何有田說:“二哥,勞煩你走一趟了。你的前程就靠咱爺爺一句話了,只要能讓他同意這件事,方子的事情就算真的過去了,銀子我也不要你還了……”
何有田只能點頭道:“大妹,你放心,爺爺是懂理的人,肯定會同意的!”
說完就轉身去了東屋。
何富國抱着腦袋蹲在了地上。
小陳氏看看他又看看何桃,最後走到從頭到尾一言不發的何有樑和何蓮跟前,哭着說:“有樑、蓮兒,你們就這麼想離開爹孃麼?你看,你們都把你爹逼成啥樣了啊?趕緊跟你姐說,你們不分家了,哪都不去,就留在家裡……你不想娶你表妹,我們也不逼你了,你別再說要分家的事了……”
何有樑雖然已經下定了決心要脫離何家,可是事到臨頭了,看到何富國和小陳氏可憐的樣子還是會覺得於心不忍,但是,要讓他放棄唾手可得的勝利,他也做不到。
爹、娘愚孝了一輩子,不會這麼簡單就改了性子。也許今天迫於形勢,他們改了口,但是明天爺爺、奶奶再一逼迫,他們立馬又能變回以前的樣子!
他別開頭不說話,任由小陳氏哭鬧。
何蓮原本還想要說啥的,也被何有樑拉住了,她只好背過身不看小陳氏,捂着臉抽泣。
小陳氏見他們不理,乾脆一屁股坐在地上,又是拍地又是抹眼淚地哭嚎:“我這是造了啥孽啊,讓我的兒子、女兒都這樣對我,我活着還有啥意思啊,有樑你乾脆就掐死娘算了……”
她說着就拿何有樑的手往自己脖子上掐:“你掐死娘算了,免得我活着看你們父子不像父子,父女不像父女,都跟我離心離德……”
何有樑抽回手,又彎下腰去扶小陳氏道:“娘,你起來,你這是幹啥呀!我只是分家出去單過,也沒有說不認你們了,以後要是你們願意跟我過的話,我也給你們養老送終!”
“我不管,反正你哪都不能去,娘就你們幾個孩子,娘捨不得你們啊……”,小陳氏在地上胡攪蠻纏,不管何有樑說什麼,她就是咬死了一句話,就是不准他分家出去。
何桃冷眼看着小陳氏哭鬧,一句話也不說,看着何有樑自己處理。畢竟這是何有樑自己的事情,如果他心志不夠堅定,這事情黃了也就黃了,反正,她已經竭盡所能幫過他了。
何有樑被她逼得沒了脾氣,甩開她的手道:“娘,您就別鬧了!”
小陳氏先是楞住了,看着兒子無情的臉,再看小女兒揹着看也不看她一眼,她突然悲從心來,一下子站起來,彎着腰直着頭朝着柱子撞了過去。
“娘!”,何有樑和何蓮一把拉住了她。
小陳氏道:“如果你今天敢分家出去,娘就撞死在這裡……”
“娘……”,何有樑怔怔地看着她。
良久,他突然鬆開她,轉身走向廚房,拿着一把菜刀走了出來。他走到小陳氏的跟前,刀口比在自己脖子上,問小陳氏:“娘,你是不是想逼死我?您說一聲,我立馬自己砍下去!”
何蓮一下子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有樑,你別亂來……”,小陳氏這下子也不哭了,想上去奪刀又怕傷了何有樑,只好在原地不停地重複:“你別亂來,別傷了自己,娘都答應,你說啥都行……”
與此同時,東屋裡何志高和何有田的爭論也已經結束了。何有田面無表情地走了出來,對蹲在地上的何富國說:“大伯,爺爺讓你籤!”
何富國默不作聲地站了起來,瞪着眼睛看着何有田。
何有田被他看得心裡沒底,別開頭,小聲重複道:“大伯,這是爺爺說的。”
何富國輕笑了一聲,看看站在一邊的何桃,他想起何桃小時候的事情。
她三歲時爬上他的背吵着要他給摘花帶,她五、六歲時就跟在妻子的身後幫忙做家務,照看帶下面的弟弟、妹妹。九歲的時候她自己完成了第一件繡活,是用舊衣服的布縫的襪子,是給他做的……直到十三歲的時候,她換親去張家,是他親自送過去的。
自那以後,兩年沒見,閨女再回來的時候就跟以前不一樣了。
她看着以前溫和、乖巧,可是看他的眼神再也不像小時候那麼依賴了。
那時候他一直想,一定要對她好,彌補那兩年她所受的罪,然後又是兩年……
這兩年間,他爲了何家讓她爲難了好幾次,最後甚至栽贓、訛錢,父女的情分就這麼被他給耗盡了!
何富國問:“桃兒,你做這些是不是就是記着當初……”
“別的啥都不爲,就只是爲了小弟和小妹!”,何桃斬釘截鐵地道。
何富國笑了笑,走到擺放着三份文書的桌前,在每一張上面都簽下了自己的名字,蓋上了手印。
是呀,她就是爲了有樑和小蓮好!他的閨女比他這個當爹有擔當。
他的大閨女真是有出息,捏着何家命門,抓住了他的死穴,這一連串的事情辦下來,一環接着一環,讓他們無從招架,事事都隨了她的意。
簽了好,分家的好,至少這兩個不用再受他的牽連,免得以後也過跟他一樣的憋屈日子……
他對何有樑說:“有樑,你以後就一個人過日了,你好好過,多照顧你妹妹。”
“爹……”,何有樑一下子跪了下來,對着何富國磕了三個頭,道:“您放心,兒子會過得好好的,以後,等……等您願意跟我住的時候,我一樣會孝敬您跟孃的。我不是不認你們了……”
“他爹……”,小陳氏抱住何富國的手臂問道:“就這樣子,真就讓有樑和何蓮走了?”
何富國點頭:“是呀,就這樣了……”
他這輩子也就這樣了,爲了爹、娘,他啥事都妥協了,啥事都忍下了。今天他纔算是看開了,爹、娘在乎也不是他這個孝子,而是何家的將來。爲了這個家裡所有人都必須心甘情願地犧牲自己。
他半輩子了才明白這個道理,幸好,他的三個孩子比他明白得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