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過後,事態平息。
只是,吸入喉嚨的氣息,總是多少帶着些許血腥氣,讓人不大適應。
半夜時分,王大石回了客棧,依舊一副憨樣,老實巴交,好似誰都可以欺負一二。
唯一不同,此番歸來,卻無人再敢欺負於他。
王大石此次回來,是向劉妮蓉告別的。
喜歡那麼久,陪伴那麼久,如今,該離開了。
小小魚龍幫,本就不是他的舞臺,這不過一個跳板罷了。
隱居多年,只爲換以當年一飯之恩。
這傻小子!
自古以來,唯情字,最爲動人,亦最能傷人。
青鳥一夜未歸,徐千秋也無心睡眠。
天矇矇亮,獨自走出房間,去客棧外,找些填肚子的早點。
沒有青鳥準備的早餐, 幹啥都沒胃口。
便是皇家御廚,也不及青鳥手藝。
前院血跡, 已收拾乾淨, 只是一些隱蔽角落, 還殘存昨晚惡戰的痕跡。
出了院門,徐千秋伸了個懶腰。
花了十文錢, 買下四個大肉包子,邊走邊啃,滿嘴流油。
一個肉包, 便有這等份量,於江南道那邊,一文錢便能買下。
邊境之地,糧食匱乏,物價自然要貴一些。
不知不覺, 已到了舊城遺址臺基。
世子殿下嘴角翹起, 竟看到那叫右鬆的稚童, 與幾個同齡玩伴, 在臺上打拳。
當然,不過是孩子心性,瞎打一氣罷了。
嘴上咿咿呀呀,哼哼嘿嘿,瞎嚷嚷着。
腳邊上,放了各自爹孃縫製的書囊。
徐千秋走上臺基, 站在遠處, 慢慢對付着第三個肉包。
摸過剎那槍的右鬆,見到徐千秋,趕忙停下折騰,小跑過來。
小臉蛋天真爛漫,不斷笑着, 故意提了提嗓門, 說道:
“大哥哥, 昨天回到村裡,我跟他們說,摸過真的兵器,他們都不信呢,說我吹牛!”
徐千秋伸手摸了摸孩子的腦袋, 好心替他“洗刷冤屈”, 說道:
“右鬆沒有吹牛。”
四五個孩子, 皆圍在徐千秋身邊,對右鬆打心眼裡羨慕。
徐千秋眼尖,見到小娃兒右鬆,一直拿眼光,去瞥遠處站着的一個小女孩。
清瘦嬌小,衣衫縫補,比右鬆還要厲害。
雙手絞扭在背後,她想過來湊熱鬧,卻又沒膽量,只敢低頭,望着已露出腳趾頭的破麻鞋。
世子殿下正要對肉包下嘴,忽然停下,笑了笑,,揉了揉肚子,無奈道:
“一連吃了百八十個個,吃撐了。
這兩個,丟了可惜,右鬆,幫大哥哥吃一個?”
右鬆猶豫了一下。
附近一個饞嘴小胖墩,絲毫不客氣,嚷着要吃。
徐千秋便遞給小胖子一個,右鬆見狀,這才接過另一個。
見大哥哥使了個眼色,小孩子會心一笑,雙手捧着包子,跑去找青梅竹馬的女孩,不知說了什麼, 好說歹說,總算說服了女孩。
最後, 一人一半,慢慢吃了起來。
徐千秋悄悄朝那邊伸了個拇指,右鬆咧嘴笑了笑。
小胖墩嘗過了鮮美肉包,知道,若再不去私塾,便要被先生打手板了。
呼啦一下,拎起書囊,跑散了。
徐千秋走過到右鬆和小女孩身旁,這纔看清楚,後者雙手十指,已生滿凍瘡,爆裂得鮮血淋漓。
這樣一雙小手,若是去溪水裡洗衣,去山上,去地裡勞作,該是如何的刺痛?
徐千秋默不作聲,深情略顯蕭索,這讓他想起了自己的前世。
鄉下,農村人,小時候的日子,也就和這差不多了。
自己既來此界,有一統天下之宏願,便當盡力而爲,開太平盛世,造福萬民,千秋萬載。
這時,從倒馬關中,馳騁出十餘騎,甲冑鮮明。
右鬆看着,好生崇敬。
馬隊後頭,跟着幾名在倒馬關附近,名聲很臭的青皮無賴,賣力跟着奔跑。
騎馬之人,每跑出一段距離,便不得不緩速,等待這靠腳力拼命追趕的幾人。
騎兵們,個個面露鄙夷。
小女孩心思細膩,扯了扯右鬆衣角,指了指村子方向,有些畏懼和擔憂。
右鬆頓時臉色蒼白。
小心翼翼,將書囊交給小女孩,已顧不得事後會被老夫子拿板子敲打手心,與世子殿下告辭後,追了上去。
徐千秋低頭,發現小女孩抓住自己的袖子,一臉祈求,笑着點頭,道:
“我馬上去。”
在小女孩兒注視下,白衣大哥哥,負手而立,咻一下,便如仙人般,消失不見。
只在茫茫荒原上,留下一串虛影。
低頭望去,沙面之上,卻無腳印。
此地村子,有溪水繞行,便如女子,秋波有了靈氣。
村頭之中,雞鳴依次響起。
大清早,便有一名小娘子,蹲在溪畔浣衣。
因爲姿勢的緣故,凸顯她身段婀娜。
將衣物擱在青石上,手中木槌,一次次輕柔敲打。
不敢太過用力,累了,便稍作歇息。
伸出一根青蔥手指,捋起垂下遮掩眉目的青絲。
沾了溼水,便緊貼在額頭與臉頰,偶爾出神發呆,望着水中,自己面目的倒影。
漣漪方起,便模糊了。
她嘴角微微勾起,窮苦人家,自是買不起銅鏡。
這物件,於她而言,華而不實。
雖說,這方圓十里的人,都說她長得好看,可她也從不覺得,自己便真好看了。
輕呼一口氣,她回過神,繼續捶打。
那些衣物,已泛白稀疏。
人多時,她不敢浣洗衣物,尤其是那些貼身的,總覺得羞人。
而且,村裡一些個遊手好閒的憊懶漢子,不管是青壯年紀,還是上了雖數的,都會沒臉沒皮,蹲在溪邊上,對她指指點點。
一些村裡婦人,自然也不樂意,背後罵她是狐狸精。
若是自家漢子,也腆着臉,蹲在溪邊,那婦人便少不得,陰陽怪氣,刺她幾句。
她微微嘆息,看到一隻紅繡肚兜兒。
約莫是因爲,自己那裡委實累贅了些,始終撐着。
這因爲太重吧,比起穿在外頭的衣衫,這貼身衣物,針線已變得稀稀疏疏。
便是她自己看了,也覺得臉紅。
小娘子趕忙拿起木槌,輕輕敲了幾下。
想着,趕忙洗乾淨,回去晾在屋裡。
她自嘲笑了笑,不就是兩塊肉嗎,真不知道,那些男人們,爲何眼光總盯着看。
她自己倒是覺得,生得越小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