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轉好,礦山的調查又無任何進展,沈濯日與沈濯香密談一夜,隔天清晨,便僱傭了馬車啓程返回盛京。
修容先一步離開,攜帶主子的手諭前往驍騎營,調動兵馬以盛京附近草寇作惡爲由,欲將五百里內的山賊一網打盡。
車內,沈濯日執起唐芯的右手,衣袖捲到肘部,只見那白皙的肌膚上佈滿了數條蜈蚣狀的疤痕。
“哎呦,都已經結痂了,哪用得着不間斷的上藥?”唐芯嬉皮笑臉着,“人家鄭太醫都說了,只要別喝醋,別沾水,就不會有事。”
這傷是她尾隨山賊的車隊一路來到山裡時,親手劃出的,當時她身上沒帶任何東西,想要留下線索,只有用血做印記這一個辦法。
這話一出,整個車廂的溫度成直線下降。
她訕訕地閉上嘴,背靠車壁,悶悶的不敢再出聲。
“你啊。”沈濯日無奈的嘆息道,縱使有心責備她,但瞧着她這副懨懨的樣子,哪還能說得出口?
細心的上完藥,又見她神色略疲,便將人扶到腿上,枕着他的大腿歇息。
馬車緩緩駛入盛京,當車簾外映入京城巍峨的城牆時,唐芯忽然竄了起來:“我就說,這兩天好像遺忘了什麼事情!”
寡淡的面容浮現一絲不解:“何事?”
“你送我的菜譜!”唐芯氣呼呼地說道,“我把它們給弄丟了!”
還以爲是何等大事,原來竟是這個。
沈濯日搖搖頭:“丟了朕再差人找回來。”
“不行!”那是她的所有物!“馬上調頭,我要去青樓。”
“吱——”馬車驟然停在道路中央,駕車的修慈一臉錯愕的朝簾子裡望去。
去青樓?她是認真的嗎?
“好哇!”騎在馬上隨車前進的夏允兒第一個出聲附議,“本……本小姐對那地方好奇許久,總算有機會能去開開眼了。”
話剛落,沈濯香優哉遊哉夾了下馬腹,同她並駕齊驅。
“風月場所,豈是尋常女子能去的?”
“憑什麼女人就去不得?”唐芯一把掀開簾子,與夏允兒異口同聲的說道。
直面對上兩個女人的炮火,饒是沈濯香也有些吃不消,邪笑着聳聳肩膀,不再作聲。
“你是女人?”夏允兒咻地轉過頭,眼睛瞪大老大。
“額!”唐芯面上一僵,縮縮腦袋,完蛋了,她居然會自曝身份。
埋怨的目光隔空刺向某隻妖孽,末了,咽咽口水,乾笑道:“這事兒吧,說來話長。”
“你果真是女人?”夏允兒騎馬來到車前,將唐芯仔仔細細打量了一通,旋即,便怒了,“這麼說,你同本公主說的那些話,全都是假的?”
“話可不能這麼說。”唐芯急忙辯解,“雖然有一小部分是假,但絕大多數是實話。”
“哼,事到如今,本公主絕不會再相信你。”她早該發現的,一個身有殘缺的太監,除非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否則,怎敢帶着宮女私奔?且那宮女一路上對他畢恭畢敬,根本不是對待意中人該有的態度。
“那個……”唐芯張了張口,試圖解釋,可夏允兒認定了她是騙子,連說話的機會也沒留下,一揚馬鞭,扭頭就走。
吃了一鼻子灰,唐芯只得苦笑:“早知道,當初我就不該騙她。”
撒一個謊,就得用千萬個謊言來圓,這麼淺顯易懂的道理,她怎的到了今天才明白呢?
“回
宮後,再同她詳說便是。”清冽的聲線從她身後傳來,帶着安撫的意味。
“也只能這麼辦了。”但願她別真的生她的氣纔好。
唐芯甩了甩頭,復又朝沈濯香瞪去:“你愣着幹嘛?快點把人追回來啊,萬一她又跑了,事情就麻煩了。”
別忘了,盛京內還有個虎視眈眈的渣渣,一旦人落到他手裡,又會橫生波瀾。
“這種小事派修慈去即可,何需勞動本王?”沈濯香滿臉的不樂意,他同這位刁蠻公主五行相剋,絕非一路人。
“速去。”一記涼颼颼的眼刀自漂浮的車簾內投出。
“皇兄!”沈濯香還想垂死掙扎,卻在對上那道不容忤逆的威嚴視線時,又將滿肚子的怨氣憋了回去,“得,本王天生就是個跑腿的命。”
言罷,他即刻動身追着夏允兒離去的方向趕去。
“無需理會他們。”有香王在,夏允兒出不了閃失。
沈濯日邊說邊伸手把人從窗邊拽回來。
“該進宮了。”
“不要。”唐芯倔強的咬住脣瓣,“我得把弄丟的菜譜找到!還有那個女人!”
靠!那丫在暗地裡下黑手,差點害她又丟命又丟清白,如今,她成功逃出虎口,風水輪流轉,也該輪到那人倒黴了!
“女人?”黑眉輕蹙,“你有事瞞着朕。”
並非是詢問的口吻,而是篤定的陳述。
唐芯心虛的摸了摸鼻子,然後把前兩天的經歷一五一十講給他聽。
“你說她們是不是特別過分?腦子被門夾過嗎?逮着誰都想咬上一口!寶寶解釋了無數次,可她非說我是害她家破人亡的主謀,完全聽不進道理。”回想起當時的經歷,唐芯就是一肚子火。
如果當初山寨的人沒有前來點姑娘出樓,她這條小命豈不就要白白丟掉了?
聽完她的講述,沈濯日的臉色變得格外冷峻:“哼,她是吃了豹子膽麼?”
竟敢在天子腳下,對這丫頭出手!
黑眸裡染上寸寸殺機,冷聲吩咐道:“速查。”
一個心懷不軌的女子,決不可姑息。
“此事,屬下有幾分耳聞。”修慈挑開簾子,沉聲說,“那日修容在客棧將她認了出來,打發了十兩銀子,攆她出京,後來,聽說她入了青樓,在樓裡掛牌接客,屬下便沒再過多注意此人。”
於隱衛而言,一個九品芝麻官府上的千金,根本不值一提,更何況此人乃是罪籍,若非恰逢年關,朝廷大赦天下,在查封知府府邸時,她便該鋃鐺入獄,要麼發配邊關,要麼在牢中度過餘生。
“屬下失責,請主子恕罪。”修慈拱手請罪。
如若不是他們誤以爲此人再無危險,從而放鬆了對她的監視,唐鑫也不會遭遇到這等劫難。
“你的確失責。”沈濯日冷冷的說道,眉宇間凝聚着絲絲冷怒。
一想到她在自己顧及不到之地九死一生,他便忍不住一陣後怕。
“都是小春不好,和主子走散了,如果小春也在,定能保護好主子。”同坐在甲板上的小春,垂目抹淚。
唐芯鬱悶地翻了個白眼:“不關你事,那丫就是一神經病,不過,她也挺可憐的。”
“可憐?”沈濯日略感詫異。
“原本是在蜜罐里長大的千金小姐,一夜之間家破人亡,和嫡嫡親的親人就此天人永隔,又扛不住這打擊,導致精神異常流落青樓,還不可憐嗎?”雖然她挺恨那
女人不分青紅皁白的做法,可說到底,可恨之人,也有可憐之處。
這話沈濯日並不贊同,屈指彈了下她的腦門:“比起她,那些慘遭她父親迫害,含冤入獄的無辜者豈不是更加可憐?”
“誒?”唐芯頓時驚了。
“在你眼裡,朕就是個全憑喜好行事的昏君?”語調裡含着危險的味道。
唐芯特機靈的搖頭:“哪有,我一直都覺得你是個明君,而且還是會名垂千古,被後世膜拜的那一款。”
說這話時,她的眼睛亮如星辰,寫滿了真摯,也取悅了沈濯日。
脣角微微一勾:“朕既嚴懲他,必是事出有因。”
“我知道,可我只是覺着,那女人未免有些太可憐了。”她從沒有懷疑過他的出發點,只是,眼睜睜看着一個曾光芒萬丈,端莊嫺熟的少女,變作一個神志失常,被仇恨矇蔽住雙眼之人,心裡頭難免唏噓。
聞言,沈濯日倒沒多說什麼,只是吩咐修慈駕車到那人所投靠的青樓。
時候尚早,青樓外的長街幾乎看不見路人的身影,冷冷清清的,樓里門窗緊閉着,沒有半點人聲。
“就是這兒嗎?”唐芯好奇地趴在窗口,當時她是被迷暈帶進來,又被敲暈了擡出去,哪會認得地方?
“皇兄,你真打算帶她進去?”沈濯香騎着馬一路疾馳從街尾過來匯合,在他身後跟着的,不是夏允兒還能是誰?
可唐芯有注意到,她的神色略顯異常,離開時,分明是一臉怒容,可這會兒,竟臉頰緋紅,低着腦袋乖乖跟在沈濯香後邊,彷彿是他遺落的尾巴。
一個豆大的問號在唐芯的頭頂上升起。
她狐疑地摸着下巴,視線來回在兩人之間打轉。
“我好像嗅到了姦情的味道。”她低聲喃喃道,越觀察越覺得可疑。
沈濯日不悅地蹙起眉頭:“菜譜不想要了?”
香王就那般好看,值得她目不轉睛?
“對哦。”唐芯趕忙拋開心頭怪異的想法,嘿嘿地笑着,從馬車上溜了下去。
“去叫門。”沈濯日猛一伸手,將人拉了回來,隨後,目光越過她刺向沈濯香。
“爲何是臣弟?”不還有修慈在嗎?
沈濯日淡淡地說:“此地你是常客。”
“阿咧,原來你是這兒的熟客啊。”唐芯特鄙夷的看着他,“年紀輕輕就流連在這種場合,小心日後上了年紀,後繼無力。”
“……”聽聽!這話是女兒家說得出來的嗎?
沈濯香立時囧了,轉頭朝沈濯日抱怨:“皇兄,您確定不管管?”
再由着她繼續下去,往後不定會變得何等的無法無天。
沈濯日漠然放下簾子,對他的埋怨充耳不聞。
他的女人,他願意寵着,與旁人何干?
有他做靠山,唐芯的小尾巴幾乎要翹去天上,小人得志般將車簾再度挑開,衝沈濯香吐舌頭:“我是好心提醒你注意保護身體誒,你不領情就算了,還以怨報德!簡直不要太過分!”
“這樣的好事,恕本王無福消受。”沈濯香咬牙說道,在心裡默唸了無數遍風度二字,隨後,翻身下馬,上前去叫門。
而夏允兒則亦步亦趨的跟在他身邊,原本紅撲撲的臉蛋,此時不知怎的,竟隱隱有變黑的趨勢。
“我敢說,他倆在我們沒留意到的時候,鐵定發生過什麼事。”唐芯神神秘秘的湊到沈濯日身旁,和他咬耳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