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心懷感恩,想要證明自己長大了的小男孩,親手爲孃親奉上了穿腸毒藥。
沈濯日此生也難忘記,那日,母妃欣慰接過那碗楊枝甘露,飲下後,連一句話都未能同他說說,便渾身痙攣地倒在榻上。
鮮血浸溼被褥,映紅了他幼小的世界。
他說得簡潔,可唐芯卻聽得心驚肉跳:“楊枝甘露不可能吃死人!會不會吃之前,就有人給她下毒了?”
沈濯日緩緩閉上眼瞼,腦中如默劇般閃過的,是那天永和宮混亂不堪的畫面。
“事後就沒人徹查嗎?”唐芯憤然捏緊了拳頭,打死她也沒想到,這裡邊還有這麼一出變故。
“查過了,”他平復着內心的絮亂,平靜開口,“永和宮上上下下皆被大理寺傳訊,卻沒有任何可疑之處,食物無毒,寢宮中也無不妥,母妃在半夜,便去了。”
“怎麼會這樣?”唐芯耳邊嗡地一聲,表情一片空白。
沒人下毒,那他的孃親是如何死的?
“朕繼位以來,秘密徹查過此事,結果亦是如此。”沈濯日暗自苦笑,“自那以後,朕便失去了味覺,玉食瓊漿,於朕而言猶如嚼蠟。”
眉宇間染上幾分黯淡,他輕扯着脣角,嘆息道:“或許,這是上天賜予朕的懲罰。”
懲罰他,害死了生身母親。
“放屁!”唐芯氣得爆了粗口,眼裡火團跳動,“這事和你有半毛錢關係嗎?別隨隨便便就把鍋背到自己身上,食物是吃不死人的,裡邊絕對有不爲人知的內情!說不定,是有人利用食材相生相剋的原理陷害你,要不就是有人瞞天過海,偷偷下毒!”
沈濯日頓時啞然,目光怔怔的凝視着她。
“後宮裡的鬥爭還少麼?那些女人爲了爭寵,什麼奇奇怪怪的手段耍不出來?想要不爲人知的害人,對她們來說,就和吃飯喝水一樣容易。”唐芯義憤填膺的揮舞着拳頭,“你千萬不能中她們的奸計,她們就是要你自責、愧疚!我告訴你,等我們回宮,這事你交給我,接着往下查!只要是有人動過手腳,就不能一點線索也沒留下。”
竟然利用一個孩子來做這麼殘忍的事,這幕後黑手的心肝是被狗吃掉了嗎?
唐芯越想越氣,齜牙咧嘴的恨不能立馬衝進宮去,把那些有嫌疑的傢伙通通揪出來暴揍一頓。
這世上,怎會有她這般可愛的女人呢?
沈濯日莞爾輕笑,搭在唐芯腰身上的臂膀猛地收緊,俯身吻上了她那張誘人的紅脣。
起初,唐芯還掙扎幾下,可隨着呼吸被他剝奪,渾身的力氣就像抽空了似的,軟軟的癱靠在他身上,由他爲所欲爲。
一吻封喉。
沈濯日心滿意足的把她鬆開:“依你,回宮後,你同修慈交接,再行另查。”
“交接?”聽他這話的意思,分明是沒有中斷過調查的步伐,唐芯來了精神,擡起一張緋紅的臉頰直視他,問,“你有懷疑的對象了嗎?”
“嗯。”沈濯日微微頷首。
“是不是太后?”唐芯雙眼發亮的問道,“我就曉得,她和渣渣是一丘之貉!還有那個齊妃!他們根本是一夥的!對了!你得小心沈濯擎那渣渣,他丫在背後想給你使絆子……”
食指輕點住她紅腫的脣瓣。
“這些朕都知道。”
阿咧?
唐芯頓時愣了,呆呆的
眨動眼睛:“你知道?”
“礦山裡的一切,朕有所耳聞。”他坦然回答道,點墨般漆黑的寒眸裡,流淌着絲絲暖意。
“那你打算怎麼做?把他一刀宰了?要不弄他進天牢吃牢飯去!”總之,堅決不能放他出來禍害世界!
沈濯日深深看了她幾眼,那眼神,讓唐芯心頭一咯噔。
身體立馬挺直,氣鼓鼓地問:“你還在懷疑我和他勾搭成奸,對不對?”
粉拳咯咯握緊,大有他敢承認就和他正面剛的架勢。
“朕……”並無此意。
“不許說話!”唐芯唯恐他會說出像上回一樣,傷她心的話語,搶先截住他的話頭,正色道,“先聽我把話說完。”
沈濯日依言閉嘴,洗耳恭聽。
“之前,我失憶的事是千真萬確的,不論是渣……沈濯擎也好,還是我的家人,我通通沒有印象,那次落水醒來,我見着的第一個人就是你,我承認,之後你幾次三番來若凌居,我的確存了心想噁心你,故意和你做對,可那也是因爲你對我的態度太惡劣,我總不能上趕着去貼你的冷屁股吧?”唐芯說得特別實誠,既然決定了要坦誠,她就不會再有絲毫的隱瞞。
“我過去和沈濯擎是何關係,我真心不知道,要不是他無緣無故跑來我的寢宮找我,我連他是誰都認不出來,你說我有無數次機會可以坦白,可你有想過嗎?如果我在知道的時候,就把實情告訴你,你可會放我一條活路?會輕易相信我的話?”
沈濯日張了張口,卻是無言。
不錯,若她早先辯白,他定是不信的。
“看吧,我就猜到會是這樣。”唐芯無力的扯動着脣角,“所以,你讓我怎麼敢當面告知你,我的真實身份?可就算我沒吭聲,我也有隱晦的提醒你啊,我若真想害你,會拐着彎兒讓你注意沈濯擎嗎?會在離開皇宮之後,向你傳信,偷偷把他派了殺手行刺的事講給你聽?”
冒着有可能被追蹤到的風險提醒他,她圖的是什麼,他會想不到?
唐芯委屈得眼圈都紅了,咬脣道:“你信不信我都不要緊,反正我沒做過,對天對地對你,我問心無愧!”
右手輕擡。
突如其來的動作,讓唐芯下意識僵了一下,眼角有細微的觸感滑過,淚花被他溫柔的擦拭掉。
“你……”是信了吧?相信她沒有加害他的念頭。
唐芯想問,又怕會得到傷心的答案,只能傻乎乎盯着他看。
“朕信你。”若不直言相告,她該是無法安心了。
“你說什麼?再說一遍!”唐芯激動地拽住他的衣襟。
眸中掠過一絲無奈的笑意,如她所願的再次開口:“朕相信你。”
“嗚嗷——”某人興奮的撲進了他的懷裡,腦袋在他胸膛上來回蹭動。
沈濯日無聲的笑了,將人摟緊,“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是朕過於小心了。”
他早該看明白的,如今的她與過去已是判若兩人。
她是他的小唐,而非昔日的蓉妃。
“本來就是!”唐芯甕聲反駁,臉上卻綻放出了明豔的笑容。
“嗯,憑你如今的心智,朕所擔心的算計,你是如何也想不出來的。”他語帶笑意的說道。
“你幾個意思?啊?”唐芯立馬不幹了,“嘲諷我智商低麼?”
別以爲
她聽不出來!
“不,”沈濯日淡淡啓脣,“朕是在誇你心性單純。”
“呵呵噠,我看是單蠢吧。”唐芯剮了他兩眼,拍拍他的胳膊滑到地上,“既然都說開了,以後你不許再胡亂懷疑我!”
“好。”他並未思索一口答應下來。
“更不許避着我,不見我。”
“好。”
“把我的御廚職位還來。”
“好。”
……
不論她的要求有多少,他皆一一應下。
“還有麼?”見她苦思冥想的,沈濯日不由得主動詢問。
“先這些吧,等我想起來再說。”一時半會兒,她還沒想好還有什麼福利忘記問他討要。
眸底笑意漸濃,正想打趣她幾句,心口忽地泛起一陣悶痛。
“咳咳。”
“你當心點啊,來,慢慢呼吸。”唐芯頓時拋開雜念,小心地拍打他的胸膛,“很不舒服嗎?我去找太醫過來。”
“不必。”沈濯日反手扣住她的手腕,略微順了下氣,柔聲道,“朕沒事。”
“真的?”他的樣子可不像是沒事,“都說讓你別下牀,你偏不信這個邪,把手給我,我扶你過去。”
略顯笨拙的將人架起來,他垂落的幾縷青絲輕輕拂過唐芯的臉龐。
只不過幾步路,唐芯就走得氣喘連連,好不容易把人安置好,擦擦汗水,說:“你的毒剛解,得多歇會兒,明天我給你做些補身的藥膳,保管能把你補得圓滾滾的。”
“上來。”沈濯日勾勾手指,輕聲催促。
“哈?”上去?上哪兒去?
唐芯有些懵圈,當她想明白他的意思後,小臉騰地紅了:“不,不用了!我的精神槓槓的,完全不需要補眠。”
話剛落,她還沒來得及退到安全距離,便被他擒住了臂膀,回手一帶,整個人利落地飛到牀上。
一隻大手橫在她的腰間,身旁不到一寸之地,是他暖和的身體。
“你!”
“陪朕睡。”大手安撫性地拍打兩下她的背脊,眼眸幽幽合上,神態間流露出幾分倦意。
看着他這副樣子,唐芯彆扭地動動嘴脣,終究沒忍心擺脫他的束縛。
臉龐輕靠在他的胸口,合着他強勁有力的心跳聲,漸漸進入夢鄉。
兩日後,在鄭曦之的中藥,以及唐芯靜心備置的藥膳滋補下,沈濯日體內的餘毒總算排清了。
“哎。”唐芯愁眉不展的端着空空如也的飯碗從廂房裡走出來。
“皇上龍體安康,不是件好事嗎?”小春不解的問道,“主子,您怎會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說了你也不懂。”她偷偷在藥膳里加了幾味味道偏重的藥材,本想着,試探下那貨的味蕾,可不管味兒放得多重,他卻跟個沒事人似的,能不讓她心煩嗎?“啊啊啊!寶寶上哪兒去找心理醫生,給他瞧病啊。”
他得的不是失味症,而是因爲幼年受到太大的刺激,有了心理障礙,纔會喪失味覺,可一時半會兒,她又想不出什麼好辦法。
唐芯抓狂似的扯動着頭髮,心裡就跟憋了團火一樣。
“心理醫生?”小春眨巴着一雙蚊香眼,顯然沒聽明白。
“算了。”和她講不通,唐芯無語地罷罷手,頂着小春迷茫的視線,轉身往樓下走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