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一個黑影正蹲在水池邊寫寫劃劃,口中似默默唸着什麼。
歐陽箬見他在地上的影子被月光拉得老長,心才定了定,正想走,忽然那人立起身來,冷冷道:“是誰?!”聲音有些稚嫩,是個未長大的少年。
歐陽箬暗道一聲不好,只好走出來道:“你又是誰?夜深人靜,這侯府中不許下人亂走動的。你還是快些回去吧”
那少年猶豫了一會才哼了一聲:“我纔不是你們府中的下人。不必遵守你們的規矩。”他的語氣甚是傲慢,帶着清冷疏離的神氣。
歐陽箬想起府中的客人,以爲是哪個商人的小公子,又見他年紀小卻學着大人的口氣,心中不由有些發笑,只道:“那好吧。你一個人待着便罷,只是不許亂走,萬一別院中的護衛誤傷了你可就唐突失禮了。”
那少年見她要走,忽然問道:“你又是誰?”
歐陽箬轉過頭,淡笑道:“我是楚定侯的侍妾,天熱睡不着,出來散散,小公子還是快些回去歇息吧。若是府中的客人,睡不好,該是我們照顧不周到了。”
少年此時已面對着她,明亮的月色下,歐陽箬頭髮披在身後,淡煙青色的衣裳寬寬地披在身上,月色若水,瀉在她身上,竟似光華隱隱流動,看得他呆了一呆。
歐陽箬見他發呆,只好又道:“妾身形容不整,倒嚇着小公子了。”說着便要走。
那少年見她要走,忽然上前道:“你不是楚定侯的侍妾,你是仙子姐姐吧?我竟沒見過像你這般美的姐姐。”他一口一個姐姐,叫得歐陽箬又羞又惱。不由轉了身道:“我見你年紀小,不知輕重,這次就不怪你。你趕緊回去歇息。”
那少年回過神來,有些尷尬低頭悶悶道:“原來不是仙子姐姐,我不回去,睡不着。”
歐陽箬見他少年心性,知道他有口無心,並不是那些孟浪之徒,怒氣也消散了些,上前道:“怎麼地睡不着?牀鋪可是太硬太熱?我再叫下人幫你換一牀。”
那少年看了看她,喪氣道:“我認牀,頭一夜定是睡不着的。姐姐別忙了。”
歐陽箬見他蹲在地上,已沒有了先前的冷淡高傲,像一隻鬥敗了的公雞,看來人認牀對他這般心高氣傲的少年也是一件羞恥的事,心裡有些發笑,但也不由心生憐惜。
“那我就陪你聊一聊吧。等回去了,我叫人送一碗甜乳燕窩湯,你喝了就容易入睡了。”歐陽箬輕笑道。
那少年似眼神一亮,而後又黯然:“我不喝甜的。喝甜湯是那些小姐,小姑娘做的事情,本……本少爺不喝。”他說得極有志氣,說完又挺了挺胸膛,好象表明決心一般。
歐陽箬心裡越發覺得他有趣,故意拉長了聲調道:“哦,可惜啊,聽說喝點甜品也能強壯身體呢。這位小公子竟然不喝啊。”
少年一聽,急忙道:“那本少爺就勉強喝一碗吧。”歐陽箬只差沒笑出聲來,點點頭。
少年見她口氣溫和,姿容絕美如仙,心裡不由想多多親近,於是問道:“姐姐叫什麼名字呢?這麼晚還沒睡?”
歐陽箬學着他的樣子,坐到池子邊的湖石上,望着覆了一層銀白色的月光的水,幽幽嘆了一口氣:“大人的事,小孩子不懂的。”
少年聞言卻不以爲然:“我不小了,整個天下的事我都知道,若是像你這樣,我也天天睡不着,豈不是壞了。”
“天下的事?!”歐陽箬被他的話逗得發笑:“你纔多大,怎麼天下事你都知道?可不是唬我這未出府門的小婦人麼?”
那少年見她不信,有些氣急:“哼,說與你聽你也不明白。還是不說了,省得說出來嚇你一跳!我們男人做的事情豈是你能懂得?”口氣滿滿,竟似揮斥方酋的王一般。
歐陽箬見他着惱也不理會,忽然想到楚霍天今天突然到這別院,又有古怪的一隊行商之人,心中明白他定是又在籌謀什麼,想來他的事,她根本沒辦法知道一星半點,心中越發煩悶道:“你們男人都是自以爲是……”
那少年撇了撇嘴,歐陽箬又問:“你們是外地的商人吧?不是楚國的吧?”
那少年似怔了怔才道:“你怎麼知道?”歐陽箬掩口笑道:“我還知道你出身富貴人家,是個少年公子哥兒。”
那少年越發奇怪:“難道楚霍天與你說起過?”
歐陽箬聽得他直呼出楚霍天的名諱,心中微驚,住了口不說話,只幽幽地看着他。在楚地,除了恨他的政敵,沒人敢直呼楚霍天的名諱,在四國之中,若他國的皇族貴戚提起楚定侯也必然是欽佩與恭敬,少有這般直接大膽的。
而這面前這少年,天不怕地不怕,又氣度斐然,若說是皇家貴族少年倒說得過去,可是他藏身與行商之中,這意味就更加讓人耐以尋味了。
少年不知自己已露出諸多馬腳,但是卻也知道自己似說錯了什麼,有些緊張地望着她。
歐陽箬看了他一陣子,雖然他的面容看不太清楚,但是卻也知道他開始不安。歐陽箬心裡一嘆道:“妾身告退了,更深露重,小公子也該回去了。”
少年見她要走,有些着急:“你話沒說完呢。”
歐陽箬輕笑道:“小公子年紀還太小,自然不懂得掩飾,你的氣度談吐,都告訴別人你是出身富貴之家。你若見了我們侯爺就該知道什麼是韜光養晦,內斂自如。小公子要學的東西還多着呢。”
說着便慢慢走了,漸漸消失在小徑的遠處。
那少年低頭細細思索着她的話,忽然擡頭嘿嘿冷笑:“連一個侍妾都能看出朕與衆不同,想來楚霍天也該是生疑了。得儘快商討出個結果,好早早回去纔是。”
說着亦是慢慢地回去了。夜風寂寥,吹過平如鏡的池水皺起一波一波的漣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