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羽苦笑地望着皺眉苦思的倪允寒:這個精靈古怪又有點玩世不恭的少年,總是讓人有種捉摸不透的感覺。
正沉默間,忽聽簾門響動,須臾,一個素淡的身影端着藥碗轉進內帳。
倪允寒轉眸見是楊柳風,不覺怔道:“這次怎麼不是那個愛生氣的姑娘送藥來?”
楊柳風淺笑道:“她呀,兩天沒有閤眼了,剛纔煎了藥說要送過來,才直起身就險些暈過去,這不是剛逼着她回去睡下,才送藥過來的。”
倪允寒頷首道:“聽症狀確實也是勞累過度,睡一覺就好了。”忽然又不解地道:“不過我早上看見她瞪我的時候還是很有精神的樣子,怎麼中午就不行了?”
楊柳風忍俊不禁:“你少氣她兩句她說不定還能省點精神。”忽然瞥見靜靜躺在牀上凝視着她的劉羽,詫異地道:“他醒了?”
倪允寒笑笑道:“醒了一會了。”
楊柳風放下手中的藥碗,盈盈來至牀邊,側身輕倚在榻上,憐愛地替他理了理散亂在臉旁的髮絲,柔聲道:“覺得怎麼樣?傷口疼不疼?”
劉羽微微搖頭道:“不很疼,放心吧,允寒在,我沒事。”
“允寒?”楊柳風笑道:“原來你們兩個早就認識,難怪他聽說是你受傷就自告奮勇地前來醫治,其他的醫官都束手無策呢。”
劉羽笑着將之前受杖刑之後蒙他施藥迅速恢復的事情大致說了說,卻略過他戲弄蕊兒的那一節。
楊柳風頷首道:“原來如此,難怪沒幾天就看見你站在馬車外面了。”
劉羽道:“剛纔聽你那麼說,我已經睡了兩天?”
“確切地說應該是十九個時辰不到一點。”倪允寒插嘴道。
沉默一刻,劉羽忽然奮力欲支撐起身體,卻不料牽痛傷口,悶哼一聲倒落在榻。
楊柳風按住他還想繼續掙扎的肩頭輕嘆一聲:“這毛毛糙糙的性子可什麼時候能改呢?”
劉羽微一窘,隨即鎖眉道:“北羌兵馬不見主將定然會大舉來犯……”驀然擡首不解地看向她——若果真如此,外面早該喊殺連天,又豈會這般安靜?
楊柳風笑道:“羽護軍所料不錯,當晚敵軍雖然摸不清虛實,但昨日一早便前來叫陣,還好衛先生獻計,找了個身量輪廓和羽護軍
極爲相似的人,披掛上馬,遠遠地佯作指揮戰事,總算是矇混過關,今日想必乏了,倒也沒來襲擾。”
劉羽伸手輕輕握住她的柔荑,低聲道:“叫我阿羽。”
楊柳風溫溫一笑,抽開手替他悉心地掖好被角:“喝了藥安心睡一覺,外面的事情秦護軍他們會打理妥當的。”
劉羽點首應聲,她才站起來向着倪允寒欠身道:“有勞了。”
倪允寒亦頷首道:“客氣。”
款款前行兩步,楊柳風忽然又回身看着倪允寒笑道:“有句話風兒不知當講不當講。”
“姑娘但說無妨。”
楊柳風悠悠道:“醫者父母心,你既說醫者的眼裡應該只有兩種人:病人,或者沒病的人,那麼,行醫之人就該當只問病,不問人,所施之術就該當是醫病之術,卻非因人而異,這一次若單是爲了相熟纔出手醫治,只怕有失父母之心。”
倪允寒聞言突然放下藥碗,肅衣上前,恭恭敬敬地一揖到地:“多謝姑娘提點,允寒受教。”
楊柳風偏身只受半禮,含笑告退。
直到她走出帳外,倪允寒才直身,端過藥碗來一勺勺餵給劉羽。
喝了幾口,見他依舊臉色凝重若有所思,劉羽終於忍不住一笑:“想不到你也有吃癟的時候。”
倪允寒淡淡地瞟了他一眼:“她說得句句在理,我當然要全盤接受。”
劉羽的目光不由轉望身影消逝的方向,略有些失神。
“你喜歡她?”倪允寒有點漫不經心地一邊喂藥一邊問道。
劉羽正在考慮如何回答,卻聽他又接着說道:“你昏迷的時候起碼叫了她的名字十幾次。”
在劉羽的錯愕中,倪允寒依舊一勺勺將藥遞進他口中,接着道:“不過我總覺得她看你的眼神好像姐姐看弟弟。”
二月初十凌晨,北羌兵馬再次不死心地大舉襲營。
劉羽忍痛披掛上陣,談笑指揮神色自若,一直激戰到傍晚,羌寇依舊無功而返。
只是,回營之後,除下甲冑,劉羽才發現冷汗早已溼透全身,倪允寒默默地爲他換藥,良久,忽然淡淡地說了句:“原來你也是瘋子。”
劉羽無聲地一笑。
這一夜深重的疼痛仍然折磨着他的意志,可他卻依
舊酣然入夢,因爲每一個疼痛難忍的夢魘裡,都有那個溫淡的懷抱,靜靜地擁着他,溫暖、安定、香甜。
“阿羽。”那一聲柔柔的低喚早已深深地銘刻入靈魂。
脣畔隱隱縈繞着的淺淡幽涼,悄然將他帶回到幽幽的冰底,那一刻,她是屬於他的,只屬於他,那麼脆弱蒼白的她依舊是從容微笑,這樣的笑令人心痛也令人心動。
於是,每一個清晨,他就在這樣的悸動與疼痛中緩緩睜開雙眼,凝視着透入晨曦微芒的帳頂,任憑強烈的想要擁抱她、呵護她的欲*念在心頭肆虐。
每一次,都暗暗在心底告訴自己:這一天不會太遠。
二月十一,北羌大軍改爲對魯瑞安所部實施猛攻,同樣遭到劉羽大軍的攻城策應,戰事一直持續到次日凌晨,雙方纔鳴金收兵。
二月十三,北羌四王圖格扎,悄派一支人馬欲趁夜火燒劉羽所部的糧草,未果,襲營羌兵全軍覆沒。
二月十四,北羌兵馬龜縮不動。
二月十五,北羌軍隊依舊毫無動作。
晌午,劉羽大營的北門忽然出現了四個擡着坐輦的黑衣人,輦上端坐的竟然是一個羌人,爲首的黑衣人出示了聖賜寧王的金牌,指名要見主將。
少頃,劉羽來至營門,雖然四個黑衣人皆爲蒙面,但只憑身形他還是一眼認出其中一個是教他拳腳的拳影,一個是教他槍法的槍影。
見是他,拳影收起手中金牌,沉聲道:“輦上所坐是羌國欽差,帶着北羌新主的憑信來請四王收兵還朝。”
劉羽頷首,傳令兵士放坐輦穿過營地直奔城樓,微一沉吟,即刻又下令所部三軍整裝集結嚴陣以待。
來至城下,輦上的羌人高舉羌國君主憑信,用羌語大聲向城樓之上的守軍宣令,一時間,只見城頭之上人頭晃動。
劉羽見拳影退到他身側,忽然低聲道:“王爺呢?”
拳影卻不答,偏首看見楊柳風隨衆而出,箭步上前膝地道:“王爺令屬下知會風兒姑娘,因要順道轉送契丹盟軍歸境,所以須晚個三五日才能回還,王爺一切安好,請姑娘勿念。”
楊柳風溫婉一笑,欠身施禮道:“有勞王爺掛懷。”
說話間,北羌欽差已連宣三遍王令,城樓之上圖格扎的頭盔一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