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上旬,張行繼續趕往鄴城。
雄伯南、徐世英、竇立德、白有思、洪長涯、馮無佚等幫內要害人物皆隨行。而按照要求,之前在興明縣便發了軍令,要求除了北地以外的各處按下兵戈,謹守待命,單通海、伍驚風、牛達、程知理、周行範、王焯等實際上的軍政一把抓封疆全都要帶着儘可能多的下屬來鄴城相見,燕山以南各處軍將也要彙集。
而爲了確保有足夠的人員能夠彙集,明明北地還有戰事,張行也還是稍微放緩了一些行程。
就這樣,到了五月中旬,走到鄴城前時,連路程較遠的單通海都從晉北追了上來,幽州、河間的降人也都跟上了這個行列,而抵達鄴城時更是遇到了萬人級別的出城相迎。
說實話,場面挺震撼的,河北剛剛投降的這批人幾乎要下跪了,只是政治素養擺在那裡,曉得自己是降人,愣是等別人先跪的時候沒等到。
“太招搖了。”張行居然沒有生氣,但也不是太高興。“下不爲例……定個規矩,出迎不能勞動普通百姓,也不能動用駐軍和有低階官吏,最好專指兩隊兵,做個迎接的儀仗。”
典型的張首席處事風格,但不知爲何,面對着一如既往的張首席,來迎接的衆人中卻明顯有些反應古怪……有不少人有如釋重負,有人好像則似乎有些失望,還有些人莫名緊張。
爲首的陳斌明顯是有些失望的那種,他是先是點點頭,然後重新打起精神恭維:“首席甫一出兵,便橫掃河北,薛羅伏誅,降服北地,蕩魔衛易幟,須臾萬里澄清……這份功業,怎麼稱讚都不爲過。”
“那倒不至於,都是些瓜熟蒂落的事情,東都纔是關鍵,滅英才是大業所在,而現在的主要任務則是掃蕩北地。”張行乾脆作答。“讓大家散了吧,只頭領們一起進去說事。”
“是要現在就正式開會嗎?”陳斌肅然來問。“牛指揮與周副指揮晚上才能到。”
“不至於,風塵僕僕的,今天先討論一下,明日再表決。”張行連連擺手。“總得讓大家曉得我們要說什麼,省的稀裡糊塗就跟着舉了手……還有幽州、河間剛來的人,也要先緩緩,見見咱們開會是怎麼回事。”
陳斌點了頭,而其餘衆人則轟然一時,居然立即照做了。
平心而論,張首席的威勢越來越大了,從河北去北地時他自己就有感覺了,然後從北地回來以後就更有這種感覺了……什麼事情說一句,周圍人能辦就給辦了;而除了極少數人,現在大部分人(無論幫內幫外)在面對他時,也不會有之前那種抗辯討論的氣氛了,唱反調更是一次沒見着,哪怕是明顯有牴觸,也能自我壓制消化了。
張三郎自是個見多識廣的,當然曉得這樣不好。
接下來來到行宮正堂,衆人只按照平日開會的形勢坐下,乃是頭領裡面環坐,幽州與河間降人則隨參軍和文書們在外。
至於張首席雖然是想要速速達成共識以求明日通過一些方略,卻還是放緩了節奏,並對着聚攏來的幾十個大小頭領放低了姿態:“其實北地的事情還沒有最後結果,這次回來,一則是要給幫裡做個彙報;二則是要做好繼續掃蕩、接收北地的準備;三則也確實有些事情要與大家商議。”
衆人都不吭聲,也不知道在想什麼……這樣子哪裡是打了大勝仗回來分桃子,根本就是麻桿打狼兩頭怕的古怪樣子,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外圍的降人們趕得急,還不曉得“興明縣”的事情,更是茫茫然不解。
張行無奈,只能將幽州招降、北地談判的結果大約說了一遍,只暫時沒說要替人家黜龍的事情,然後又介紹了一下第一次來的洪長涯,還讓徐世英、竇立德、謝鳴鶴幾人將新降之人做介紹……這個時候就能看出來了,帶着晉北三郡來降的洪長涯得到了充足的尊重,而對上幽州、河間降人時,連黜龍幫例行的鼓掌都變得稀疏起來,也就是曾經力戰三宗師的幽州大將、宗師魏文達稍得了些體面。
折騰了一通後,張行也終於做了強調:“這些舉措大多是之前空閒那半年裡大家商議好的預案,我按照幫裡給我的權責,挑着來的。”
這話說完,氣氛到底是好了一些。
陳斌先點頭:“首席處置的極好。”
“說的不錯。”程知理也開口讚揚,而且是站起身來對着身後人放聲來講。“這一年登州人口迴流,各處事業百廢俱興,偏偏東夷人又來騷擾,我愈發覺得做事之艱難……就首席做的這些大策略,莫說是跟幫里人商量過的預案,便不是,也沒有半點指摘的餘地,因爲這種事情但凡能做成便已經是千難萬難了,何況首席做的這般利索?”
這話雖是拍馬和表功,但也道出了一些做事的道理,立即引來不少人附和,便是單通海都微微點了下頭。
“現在最關鍵的,還是北地的事情……”張行繼續言道。“咱們要繼續發兵,務必在冬日前解決北地,沒道理得了蕩魔衛的認可,反而不趁機秋風掃落葉。”
衆人紛紛頷首,這次參與度就多了,畢竟這事順理成章。
有之前閒置的頭領趁機說願意去領兵的,有大行臺這裡的頭領認真問反抗方還有多少實力的,還有人問蕩魔衛局勢,能否及時參戰?
而張行則分別依次解答,並將來的路上黑延的言語趁機托出,最後親自提出建議:“北地那裡,一則要繼續出兵,掃蕩乾淨;二則需要大家通過正式會議上的說法,給前方一些不同以往的臨機決斷之權……允許前線那裡在對俘虜策略上,以及用兵手段、用兵時機上,自行其是,軍紀軍法也稍作轉圜。”
衆人一時又議論起來,果然有些回到了以往開會時的樣子。
張首席也趕緊補充:“不止如此,將來東夷、巫族,或者南嶺都要如此……說白了,那些地方風俗習慣跟中原完全不一回事,相隔也遠,咱們要讓前線的人放開手腳。”
衆人議論了一番,然後是單通海蹙眉先問:“只在邊角地放開手腳,中原這裡還是要嚴肅軍中規矩?”
“是。”徐世英接口應聲。
“那敢問首席,這個放開手腳包不包括軍紀上的事情……劫掠,屠城?”竇立德聯想起之前談話時自己被安排的職責,心裡自然對這些事是有思量的,可卻一直等到單通海開口,徐世英表態,才正式加入討論。
“我不贊同有這個。”張行正色道。“我的意思裡有兩重……第一重是戰術的靈活性和遠方統帥的自主權;第二重是部隊孤懸在外,生死難定的時候,不能被規矩框死……比如說,咱們反對劫掠,但遠征時部隊生死存亡的時候允不允許徵糧?允不允許徵發工匠隨軍?反對殺降,可眼瞅着俘虜要反,要不要殺將領和軍官以防暴動?”
衆人凜然起來……須知道,即便是這一次掃蕩河北的戰鬥極爲順利,可還是出現了因爲急行軍導致後方俘虜暴動的事情,爲此徐大郎與雄天王在興明縣可真殺了個血流成河的。
這個時候,謝鳴鶴忽然插嘴表態:“若是這般,沒有道理不允許,可我還是覺得這個討論不要公佈出去,只止於會議上做個決議……只頭領們明白就好。”
“這是應當的。”單通海也點頭表示了有限的贊同。“但要給個說法,大家都是大頭領、頭領,便是龍頭也有許多,道理上領的也只有一個營,不能誰到了北地都可以這般肆意……”
“借大魏的名號,行軍總管?”
“咱們的行臺指揮不就是行軍總管嗎?軍政一把抓……”
“那給個元帥、戰帥的臨時身份如何?”
“名字無所謂。”單通海音調稍微高了一些。“關鍵是限制……不能人人到了北地都是戰帥。”
“一個地方一個嘛。”竇立德接口道。“北地最多一個,巫地也最多一個,東夷一個,要打仗、亂起來就設,地方安穩下來就撤,首席本人另算,只要首席去軍中,都給個戰帥一樣的權柄。”
“這樣的話我同意。”單通海點頭認可。“關鍵是要守規矩,不能濫權。”
“非只如此。”崔肅臣插了句嘴。“這個規矩不應該是允許軍中必要時如何,而是給予這些戰帥一定範圍內的赦免之權,劫掠還是犯軍規,只是赦免了而已,而且戰帥每次撤下時也該讓軍務部或者幫務部對他的赦免做審查……不然的話,下面的人察覺到有空隙可鑽,就會肆無忌憚,最後制無可制。”
“崔總管說到了要害。”張行大爲讚賞。
“我之前便想着,戰場上的事情不能一概而論,尤其是往後要打東都,更加艱難,準備這一次提一個特赦的說法。”魏玄定也趁機言道。“現在倒是撞到一塊去了……省了事情。”
“特赦也要有員額,而且事後要被審議。”張行趕緊補充。
周圍幾人零星點頭,這個事情基本上就算是事先充分討論了,基本上明天也不會遇到什麼阻力,張行最擔心的一件事情就算是順利的預過了……這個方略,直接是對上李定征伐北地來的,但更重要的是爲他計劃中李定渡海擊巫地的秘密戰略做準備。
實際上,他從北地回來鄴城這一趟,就是這個事情算是最重要,其餘的不過是局勢到了,該怎麼辦怎麼辦而已。
然而,面對着該怎麼辦怎麼辦的情況,接下來這個行宮大殿上卻明顯冷場了。
是真的冷場了,半晌無人開口,弄得幾位圈子內裡的幾位張嘴就變成咳嗽……也不知道在怕什麼、躲什麼。實際上,之前別看討論的熱烈,但有心人早就察覺到古怪了,比如說剛剛那個事情牽扯到軍紀,是雄天王的本職,天王本身又素來對幫務熱情嚴肅,結果一直到現在,這位幫內威望可能僅次於張首席的人卻只是呆坐不動,儼然是有心事的。
冷場中,張行無奈,只能趕緊點了座中一人,就好像是沒話找話一般:“張公,有件事情想問問你,你覺得從北地出發,能跨海壓制住巫族嗎?”
後排的張世昭不知道在想什麼,停了好一陣子方纔回過神一般動了下身子,然後輕聲笑道:“我覺得還是可以的。”
“有什麼說法嗎?”張行追問。
“關於巫族巫地的說法,我倒是覺得,就屬當年大魏說的最好,做的也不錯。”張世昭繼續坐在那裡笑道。“我現在還記得先帝……不是曹徹……的那封討巫詔書。彼時,大魏剛剛建立,東齊未盡,南陳未下,內裡不穩,邊防空虛,巫族又恰好難得一統,正要南下,大家都很害怕,這個時候先帝下了一封詔書,指出了巫族最大的幾個弱點,號召大家不必畏懼,寫的極爲懇切,而且直指要害,後來曹徹在時,更是拿巫族三部之臣服驗證了這封詔書。”
“幾個弱點具體怎麼說?”張行好奇追問。
其餘人也都再度打起精神。
“原文就不念了,只說大致意思。”張世昭言語從容,侃侃而言。“第一點,乃是說罪龍分割巫地,當年看是方便固守,但隔了幾千年到現在,天下一體,交流頻繁,中原物料發達,文化昌盛,巫族名爲巫,實爲人,反而需要迫切對外,這就使得毒漠與苦海反過來成了巫族之枷鎖,使得巫族文化不能昌盛,經濟不能繁榮,政治也不能進步,就連軍事實力也往往落後於整合起來的中原;
“第二點,是說巫族被困在毒漠苦海之後,本該團結一體纔對,但實際上,因爲文明落後,始終是部落制度,而且人口受制於地方,經常需要頻繁爭奪草場、耕地、水源,以至於部族林立,仇怨深厚,哪怕是名義上有了什麼可汗,但內裡依然是父子相殺,兄弟相爭,部族相殘,亂成麻葦……尤其是統一了所謂一部的大部族,看起來都能稱之爲國家了,但部族越是龐大,內裡被壓榨的小部族就越多,反而更加不穩。
“第三點,還是說這毒漠苦海,毒漠苦海劃定了地方,導致他們一旦遭遇天災,就衰弱的不成樣子。而且,因爲地方被限制,因爲貧窮落後,很多時候在我們看來不是什麼大的災害,到了他們那裡就變成了滅國一般的災禍,比如說冬天一場極大的大雪,我們這裡反而會說瑞雪兆豐年,他們就可能生死攸關了,繼而生亂……所以這種生亂之災,對他們而言反而顯得非常常見。實際上,如我所料不錯,這種天災導致的更迭,正是第二點他們只能團結於部落內部,不能團結與部落外部的一個重要緣故。
“而總體上說,因爲有上面三點,這就導致他們看起來很強大,實際上註定只是中原的絆腳石與下酒菜,用對法子,先離亂他們的內部,然後趁着災禍,主動去攻擊他們,幾次下來,就能讓他們無法立足,然後被迫主動出兵,若出兵不能得,就只能降了。”
“說的好!怪不得罪龍成了罪龍!”張行認真聽完之後,精神大振,拊掌而嘆。“諸位,巫族說是巫,其實是人,咱們黜龍幫既要安定天下,就沒有道理不去救巫族於水火,只不過,咱們現在這個局勢,主要還是得打東都,要跟白橫秋爭雄……所以要我說,不如讓李定李龍頭掃蕩完北地後,就移鎮到北地西路,讓他觀察着局勢,只要對面巫族有災,就主動打一打,不指望別的,最起碼要讓巫族東部不能反過來騷然我們的北地與晉北……你們覺得如何?”
張世昭愣愣看着張行,而周圍大部分人此時也都有些恍惚——敢情之前說那些,是爲了這個鋪墊,李定居然要被攆到北地安置嗎?
不是說張首席跟李定私交甚篤嗎?
不過想想也是,去北地也不能說是差,何況張首席要做大事,總要把身側這個半獨立的行臺給吃掉纔好。
衆人以爲窺到了要害,自然紛紛嚴肅起來。
而單通海也似乎是意識到躲不過去,終於也問:“李龍頭去北地,那武安怎麼辦?”
“我準備請洪長涯洪龍頭過來,連着新得的恆山一起交給他,替我們做西面防禦。”張行立即給出答覆。
衆人看那洪長涯一聲不吭,儼然早就得了言語,而且這種消除新來勢力獨立性的舉措他們也沒有任何理由反對,也都放下這個,趕緊問了下去。
“那晉北呢?”這次是陳斌來問。
“我想讓周行範周大頭領去。”張行立即應聲。“你們覺得如何?把代郡還有幽州挨着苦海的那個什麼大寧郡,一併劃給晉北,建個專軍務的行臺,好讓他們背靠河北,把控苦海,兼滲透晉地、河西。”
“倒也不是不行。”陳斌當然不會反對這個。
實際上,大部分人都對這個任命無話可說,因爲隨着地盤的擴張,理論上要多出五六個行臺的樣子,這種情況下各個行臺的副手理論上就成了最大受益人……而這其中,周行範是張首席心腹中的心腹,不可能不給他一個的。
更何況,這個安排本身妥妥當當,既能控制苦海、監視晉地與河西,還能趁機吞併掉洪長涯的晉北勢力,委實無話可說。
“那河間讓誰去?”謝鳴鶴本見到大家都不爽利,就跟白有思一般有些不耐,這次見到話題順利扯了出來,終於是乾脆問到了關鍵。
“河間拆郡吧。”張行乾脆作答。“不設行臺了,大行臺直接管。”
周圍人明顯一靜,很顯然被這話驚到了。
倒是謝鳴鶴,聞言反而有些覺得趣味起來,便再來追問:“那幽州呢,也不設行臺嗎?”
“設。”張行脫口而對。“幽州是監控北地的要害所在,肯定要設。”
謝鳴鶴還是蹙眉:“咱們許了蕩魔衛兩個龍頭,人家又不樂意都在北地,另外一個出來倒也無話可說,可給負責監視北地的幽州,是不是太大方了?”
“是。”張行懇切道。“所以,我準備讓一個資歷的龍頭兼行臺指揮去幽州……”
“這就對了。”謝鳴鶴恍然,卻又發現不對了。“可是這樣的話,豈不是隻一個河間三郡直領?那不設這個行臺有什麼意思嗎?”
“當然不能只河間三郡直領。”張行肅然以對。“魏郡這裡的行臺,濟北的行臺,將陵的行臺,都沒必要留着了,只打仗的地方繼續安着行臺。”
周圍一時鴉雀無聲。
但僅僅是一瞬之後,竇立德便站起身來,四下來看,然後揚聲宣告:“諸位,這事我不能躲!先說清楚,首席路上就跟我說過,讓我去幽州,可不管是去幽州,還是來大行臺,咱們都得說明白,撤掉原本的行臺做對幫裡是有好處的,一口氣打到北地後,這三個行臺加上河間,其實已經是咱們的腹心之地了,而既是腹心之地,還讓文武一把抓反而不妥當,應該把這些地方的力量都擺在鄴城這裡,隨時對東都動作纔對……我既是將陵行臺的指揮,便先表個態,我願意聽首席安排,便是大家覺得我說這話是得了幽州的保證也無妨,我願意辭了去做郡守。”
魏玄定與柴孝和還在發懵,被竇立德猝然偷襲,心中暗罵,卻也只能趕緊起身表態。
不過,有一說一,這兩位對這件事情還真沒有什麼特別難以接受的地方。
他們可不像某些人,整日裡計較什麼團團夥夥,想着自己威望。
“其餘行臺就不動了嗎?”單通海自然不能讓自己的盟友架在那裡,趕緊插話來問張行。“只撤這幾個?”
“是。”回答單通海的居然是雄伯南。“其餘行臺就不動了……之前設立行臺,本身是爲了軍事上方便,那現在的道理也是一樣的,前線的地方,可能要隨時調動兵馬的地方,就還是行臺……往後也是一樣,比如東都打下來,那濟陰就不好設行臺了,但如果西都和晉地一直打不下來,東都就該設行臺,或者乾脆把大行臺搬過去了。”
單通海微微頷首,這說明自己還有濟陰行臺在幫內的戰略地位並沒有被動搖。
“這件事情裡面,其實還有個麻煩的地方。”徐大郎接口道。“那就是海防,馬分管不在,得我來說……東夷人之前就從海路來騷擾,曉得我們速速掃蕩了河北就跑了,現在這個情況是,落龍灘擺在那裡,南北不能通暢,河北這邊的海防又因爲上次的事情失了舟船,那到底要如何處置?”
“北面的渤海交給幽州行臺,南面的東海交給徐州行臺如何?”
“也算是將就的法子了。”
“要不專設個海疆行臺,不是說許了蕩魔衛兩個龍頭嗎?出來一個坐鎮海疆如何……”
“人家新來乍到玩這個,與哄騙何異?”
“那就幽州與徐州分開海疆的事情……只是這樣的話,幽州的地盤和權責是不是太大了?”
“要不,將幽州一分爲二……分成東西兩個行臺?”
剛剛坐下的竇立德心裡一跳,雖然曉得說這話的謝鳴鶴是故意挑逗自己,卻偏偏也曉得眼下這個吹風會的重要性,便忍不住去看張行。
張行想了一想,繼續來問:“關於撤掉的幾個行臺,兵馬好說,往前靠、往鄴城這裡來就好,可是一直負責的軍政指揮怎麼說?大家有想法嗎?”
這話問的尷尬,幾人都不好說,魏玄定、竇立德、柴孝和只能繼續做豪氣。
還是陳斌主動來言:“我覺得既然南衙相公都能有六七個才妥當,咱們現在只三個副指揮,未免輔佐不力,何妨將幾位放到大行臺一起輔佐首席?當然,幽州也確實需要一位資歷龍頭,竇龍頭跟魏龍頭其實都合適。”
這話說的,竇立德都心中佩服……他如何不曉得,對方恰恰因爲自己不在其中,這才主動開口的?但即便如此,也足夠說明一些問題了。畢竟,對方那般小心眼的性格,都能爲了大局忍讓,不管是臨時的,還是這幾年養成了宰相氣度,都說明黜龍幫這幾年高層政治氣氛確實好,大家爭成這個樣子,都還能一起攢着勁做事情。
可是,既想到這裡,竇立德非但沒有高興,反而有些不安與哀傷起來。
陳斌既然表態,張首席也明顯輕鬆不少:“說得對,咱們要論功行賞,不能讓幾位龍頭入了大行臺卻沒有好待遇,那不是平白收人權柄嗎?將來誰還能盡心盡責?不過話得說回來,就像陳副指揮說的那般,咱們的大行臺副指揮上可議政,下可監督全幫,中可發佈政令,這就是正經的南衙相公,所以,既入了此處,我的意思是,龍頭的身份就不能定住了,該升升,該降降,總之要匹配下來,要麼幾位撤了龍頭,要麼幾位副指揮都加龍頭。”
“首席的意思呢?”議論紛紛中,有人直接高喊了一句。
“我是贊成一起加龍頭的,升官總比落官好。”張行大聲迴應。“再說了,咱們許了人家蕩魔衛的是龍頭,若是現在當南衙相公就要落了龍頭,人家豈不是覺得咱們在防着人家?”
周圍一時鬨笑,笑聲中,原本一直古怪而又尷尬的氣氛到底是緩和了不少。
但很快,隨着陳斌的下一句話,現場重新變得詭異起來:
“首席,到現在爲止大家都沒有什麼意見,包括撤行臺的事情,幾位龍頭都很配合,那敢問明日會議可還有別的安排,何妨一併道來?”
“其實也沒別的事了。”張行想了一下,立即開口。“就是一個建國的事情。”
剛剛還歡聲笑語的殿中瞬間變得鴉雀無聲。
張行裝若無事,繼續認真講道:“建國的事情其實老早就有人提,畢竟得聯結郡縣,這次打到幽州的時候,我又接到不少人的信,說是規制到了,正該建國……我呢,一直以來的態度,大家也都知道,就是不反對,不主動,可以建國,乃至於可以當國主,當皇帝,但得是咱們事業需要……這次去了幽州,跟盧思道盧公說了些話,又到了北地,仗着局勢弄得兩家合作,便也曉得,人家是希望名正言順,希望咱們做個東齊規制的,如此纔好收取人心,便也動了心思,你們商議一下,覺得可否?”
話音剛落,陳斌先開口:“我覺得可行!”
儼然是早有思索,等着一句話呢。
陳斌既言,謝鳴鶴從容跟上:“我也同意。”
“我同意。”崔肅臣也跟上。“幫是幫,國是國,咱們郡縣制度跟頭領制度是並行的,互不耽誤,現在幫裡往上有了首席,郡縣上頭卻只是行臺,這不妥當……可以先建國立號,設了皇帝,然後一兩年裡藉着幾個行臺轉郡縣和收北地,將大行臺慢慢轉成朝廷,各部名字都不用改的,只總管變尚書,副指揮變尚書僕射,就名正言順了,連之前的服色品級也名副其實了。”
陳斌堅決表態,謝鳴鶴緊隨,崔肅臣言之有理,登時引得大行臺裡的幾位頭領,以及早先就降服的河間大營出身頭領附和起來。
“我也同意。”片刻後,徐世英隨即來言,言簡意賅。
“我也同意。”竇立德思想準備足夠,也沒有再觀望。
單通海面色慘白……其實昨天晚上追上隊伍後,他是跟竇立德有交流的,可問題在於就是一晚上而已,而且住的地方跟張行、雄伯南就兩牆之隔,跟徐大郎乾脆只隔着一個籬笆,什麼敏感的話都不好說,竇立德只對他通報了一些基本情況,然後兩人就都因爲“興明”二字背後的含義陷入到了患得患失之中。
所以,現在竇立德直接表態,剩他孤立無援,單通海也無話可說。
只是建國……建國就要有皇帝,皇帝就得一言九鼎,一言九鼎的話,那之前到現在,黜龍幫橫行天下的倚仗,也就是大家一起開會說話舉手,一起定大事的這個法子變得可有可無?
自己一直守着的規矩,也要成爲人家嘴裡一句話的事情。
當然,迄今爲止,這些規矩,某種意義上也的確是這位首席一句話的事情,但那能一樣嗎?
正是因爲想到這些,正是因爲在座的所有人都從“興明”二字傳出來以後想到了這些,所以今日氣氛纔會從一開始就這麼古怪……但偏偏,在連聲贊同中,單通海卻近乎絕望的發現,他根本沒法鼓起勇氣,喊出那句“我不同意”。
因爲他心裡很清楚,這句話並不能阻止任何事情,反而很可能會因爲這句話失去更多的東西。
“什麼同意不同意?”就在這時候,張首席忽然站起身來,揮手打斷了所有人。“今日是通氣,讓大家曉得明日要說什麼,又不是今日就舉手開會,開會的話頭領都沒到齊呢!大家知道有這些事情就好……現在都散了吧,謝總管招待一下剛來的諸位,讓他們有個落腳的地方,咱們明日再舉手!我也要回去吃飯了。”
說着,竟然是揹着手踱步出了這大堂。
單通海幾乎是癱在椅子上。
且不說衆人散場後如何心懷鬼胎……張首席肯定要與大行臺這裡的心腹,以及今晚趕到的幾位牛達、周行範等人做說明,其餘人也都會各自串聯……只說今日看了半天熱鬧的幽州衆降將在回到給他們安排的館舍後,也不免覺得有些古怪。
畢竟,這些人雖然今天老實的跟雞崽子一般,但實際上哪個不是人精?今日旁觀來看,反而看的更清楚。
“這些人是傻了嗎?他們一開始造反的時候,難道不是想着取而代之嗎?”
“想不通……那張首席說的夠清楚了,他一直都說着要當皇帝的,又不是一直哄着這些人,怎麼到了現在反而裝作不知道了?”
“說到底,還是張首席平日裡哄着這些人了,便是沒說不做皇帝,可一直襬出兄弟姿態,就讓他們起了可以跟張首席討價還價的心思……也不想想,今日便是討價還價成了,明日張首席穩妥了,難道會不記得今日局面?哪來的膽子?”
“說句不好聽的,都是草莽,沒有這個見識也是尋常……你看陳副指揮那些人,不就很堅決嗎?”
“這纔是最古怪的地方,陳副指揮那些人也不對勁!他陳斌可是南陳皇族出身,謝鳴鶴是江東八大家的首席,崔肅臣是崔氏翹楚,這種事情別人不懂他們不懂嗎?他們不該提前營造局面嗎?今日在鄴城北門,沒有把黃袍拿出來,已經是失職了!”
“要我說,張首席這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平日裡那一套真有人信了!”
“盧公怎麼想?”聽着外面乘涼處漸漸放浪起來的議論,河間大營降人首領高湛忍不住回頭來問盧思道。
“說的都對,但也都不對。”盧思道面色如常。“他們還是太小瞧了張首席這個人。”
高湛明顯不解:“請盧公明示,我一個領兵的粗人,不懂得這些……”
“道理很簡單。”盧思道喟然道。“我與張首席接觸不多,卻也察覺,這個人是個政治上的天才,而且是從天下大勢走向到人事分派,全都算敏銳的……這種人,不可能不知道今日的古怪,但你看他似乎也有些畏縮和退讓;而且,這種人如果一開始認定要當皇帝,中間早就排除異己,便是現在開始排除,然後過個一年半載再當皇帝又何妨?這都說明,張首席是曉得眼下這個情況的,而且眼下這個情況是他一手促成的。”
高湛醒悟:“確實,事情都在張首席掌握之中,沒什麼可計較的……那些猶疑的,應該是張首席故意放開讓他們思量清楚;而陳副指揮那裡,必然是張首席的意思,不要鬧得那麼急促,省的內裡生分。”
盧思道緩緩點頭,卻不置可否:“或許吧,但張首席這個人過於高屋建瓴了,說不得他有別的想法……只不過我也不知道是什麼罷了。”
高湛也只能胡亂頷首,然後又笑:“說破大天去,咱們一羣降人,操什麼心?明日若是讓我們後入座,我們只看着就行,若是讓我們先入座,我們就跟着張首席與陳副指揮的意思舉手便是。”
盧思道倒也無話可說。
這一夜,鄴城除了有些炎熱,其實殊無動靜,所謂風雨雪電,一個都沒有顯化出來,只有雙月愈發明亮,普照天下。當然了,風平浪靜之下,是整個城市紛亂的人心。
皇帝,國主,不管怎麼稱呼……相較於什麼大明,這個纔是真正的關鍵。
“蕭頭領,這話就不要說了。”觀風院內,杯盤狼藉之側,張行有些無奈的擺手。“黜龍幫是反魏義軍出身,我本人也是背魏浮馬而走的叛賊,而且我們目前的根基是河北,對抗的主要敵人都是關隴名族……從哪個角度來說,我們都與大魏是對立的,絕不可能搞什麼禪讓……不是不承認大魏的正統和成績,但要逆而取之。”
蕭餘坐在那裡,得了答覆後也沒有多大反應,只是點點頭:“昔日暴魏舊臣們聚在一起,尋我找首席做個說法,首席不願意也就不願意了,我回去也能交代。”
說着便站起身來,朝張行、陳斌幾人大略行禮,就要離開。
張行點點頭,沒有多說什麼,反而是白有思趕緊起身笑言:“姑父慢行,我送你一送。”
衆人詫異,張行也是一驚,但轉念一想,蕭餘國舅加曹徹秘書的身份娶個白氏女不也尋常嗎?就這些大魏餘孽,哪個不是親戚?
只是到底意識到是親戚,便趕緊站起身來乾笑了兩聲,然後踱步向前相送。
就這樣,張行來到院門內,目送兩人出了院門,轉回院中,只見桌案凌亂擺設,陳斌、謝鳴鶴、張公慎、張金樹、秦寶、牛達、周行範、王振、王焯、錢唐、程知理、張亮幾人神色各異,只在交頭接耳說些什麼,曉得是之前勸解沒有讓這些人完全心服口服,便落回座位,要再說些什麼……可話剛起個頭,便詫異擡頭,自行定住。
幾人陸續去看,果然見到白有思轉回,卻居然帶了一位意外之人,赫然是張世昭。
張行趕緊起身相迎,陳斌、周行範等人也沒有之前的怠慢。
張世昭倒是乾脆,其人直接拱手,停在院門內:“張首席,我不是來說什麼建國的,有件事情要跟你說……請私下與我片刻。”
張行點頭,便與對方上了觀風院的觀風樓上……有白有思這個宗師在樓下,倒也的確是私下了。
片刻後,張世昭便徑直離去,張行也下了樓,衆人看的清楚,這位首席明顯是喜上眉梢。
“怎麼說?”陳斌忍不住來問。
“英雄所見略同。”張行得意答道,復又補充了半句。“巫族的事情,我本該徵詢於他,卻因爲局勢發展太快沒來得及,也不好擴散,沒想到今日爲了鋪墊聊了一下,他就主動尋我,結果居然是一個策略……這事不要說了”
陳斌幾個知情人會意,卻也沒有明顯振作,其餘幾人心中都有些疑惑,卻都能藏得住,只有王振是根本沒多想。
就這樣,幾位算是心腹之人又勸了張首席幾句,眼見不成,雖然心中不安,卻也無可奈何,尤其是此時已經完全來不及……而他們也醒悟,這張首席此番突襲,真正想打的人說不得就是他們這些張氏心腹。
翌日一早,作爲一年之中最熱的幾日,太陽早早升起,刺破漳水迷霧,而衆人也早早趕去大殿外吃廊下餐。看得出來,昨夜這行宮內外很多人都沒睡好,只能說修爲再高,也治不了失眠的。
張首席在這裡,三位副指揮幾位龍頭也在,衆人愈發無話可說,只早早吃了飯,閒聊了幾句,就進了大殿。
入得殿中,衆人也不着急入座,只是或站或立,閒聊了起來,又等了一會,殿內就因爲太陽進一步高升與人多燥熱起來,而衆人只是不覺……但很快,隨着一股明顯的寒冰真氣莫名從大殿青磚中逸出,殿內溫度降下,衆人終於不敢怠慢,紛紛按照以往慣例落座。
果然,須臾,甲士開始入內環列,文書、參軍們也開始入內在偏側鋪陳筆墨,這時候,張行張首席終於帶着幾位龍頭、大行臺副指揮、總管從側門轉入了。
這一次,居然還是歐陽問來做主持:
“諸位,這一次是因爲戰事發展太快,臨時召開的幫務大會。
“按照上次修訂的幫規,位於前線的頭領多於總數三成時,計點會議時減去三成頭領人數再做計較……如今李定李龍頭引兵在北地,王叔勇王大頭領以下十九人隨從;杜破陣杜龍頭引兵在江北,輔伯石傅大頭領以下九人隨從;再加上原本在北地、晉北執勤的黃平、尉遲融等五位頭領,確係超過三成頭領數量。
“而去年年底在這裡的上次大會後,全幫頭領增員至一百零一人,減去三成,當以七十一人來計,如今實際到達六十三人,大頭領以上到二十四人,龍頭、副指揮以上到十人,首席本人到場,符合幫規,即刻召開會議。”
涼爽的大殿內,衆人齊齊呼了一口氣熱氣出去。
“按照慣例,先做人事增補,齊澤、高士省兩位頭領戰前便戰署,此番戰鬥有功,如今隨從李定李龍頭在北,當即刻轉正……六十三手,全員通過!”
“又有封常、許敬祖兩位文書,張首席案,封常資歷深厚,功勳充足,許敬祖聰明可靠,立有殊勳,當加頭領。”
衆人有些措手不及,但馬上反應過來,這是要在降人入列前,給這兩位在幫內挺有名的文書一個說法,不然就有些尷尬了。
一念至此,大家倒也沒有落這兩位面子的意思,足足五十六手……倒是封常,原本患得患失之中猝然得了座位,倉促落座之餘卻是連被許敬祖正式追上都顧不得想了……只是覺得可以從此不再憂心生死了。
歐陽問目送這位昔日同僚入內,曉得幫裡平日說的江都五文書,也就是他歐陽問自己、蕭餘、虞常南、封常、許敬祖如今齊全,也有幾分感慨,只是面色不變,繼續捧着文書來做流程:
“大行臺副指揮領幫務部總管雄伯南議,以河間大營棄兵舉地來降,按照之前全軍通議,補大頭領兩位、頭領八位,俱出自河間大營議和條款,大頭領爲高湛、王長和兩員,八位頭領爲王長諧、張世讓、王瑜、薛萬成、薛萬年、薛萬全、慕容正則、孔德繼……五十五手,過,請十位頭領入座。”
此言既出,等在外面的十個河間降人便一起起身,只在高湛的帶領下先與張行等人行禮,又與左右頭領行禮,這才分成大小頭領,依次入座。
平心而論,這個名單屬於順理成章中的順理成章,除了一個薛萬全原本喊着要給他爹守孝,結果只守了三個月,眼瞅着黜龍幫非但打下了整個河北,連北地都一槍攮到了頭,又忙不迭湊過來,顯得有些可笑外,其餘都是經過這幾個月仔細討論的,都是河間大營裡的頭目人物,照理說,應該不會讓人起什麼多餘心思了。
但實際上,眼瞅着這幾人走下來,整個殿中還是忍不住漫漫唏噓之態。
有的人是感慨,當日黜龍幫於冬日來到受了兩年兵災的河北,彼時遍地寸草不生,然後河間大營和整個河北的大魏地方勢力一起當面壓來,彼時真有些紅山壓頂之態……然而,如今來看呢?
曹善成死了,張世遇死了,薛萬弼死了,郭士平死了,錢唐降了,陳斌降了,王伏貝降了,李定降了,馮無佚降了,竇丕死了,薛常雄死了,高湛降了,慕容正言殘了,竇濡跑了,崔儻也跑了。
包括自己這邊,高士通降了,留了下來;孫宣致降了,又戰死了,連當年幫裡二號人物李樞都跑了,反倒是竇立德那批高雞泊裡吃水草的人如今立定了身姿。
就連這鄴城行宮裡的樹都又綠了。
真真有一種大浪淘沙盡歸海的感覺。
不是沒有別的心思,一開始就有人想,河間大營的這十個人,除去三個薛氏子弟,其餘七人全都是陳斌的同僚,天然就會歸於這一邊;還有人想,最後這批人,居然大部分是大族出身,黜龍幫便是義軍起勢,最終還是要靠這些人來治理天下的;當然,肯定也有人想起了死在之前幾戰中的親友,心中難免有些憤憤。
但所有的心思,都漸漸被這種時勢輪轉無常之感給淹沒。
回到眼前,新入列的降人頭領,天然就會隨着張首席的意向舉手,而接下來,又有幽州十二位頭領入列,總數達到八十六人,考慮到張行本人的威望和他自己的嫡系以及之前江都方向來的那羣降人,基本上可以說,接下來什麼議案都能名正言順的通過了。
果然,接下來按部就班,基本上是順着昨日通風會說的那個順序,全程暢通無阻的將事情一件件正式的落實:
接納蕩魔衛的合併方案;
集中十五個營的兵馬,抽調各部精銳,組成援軍北上,支援李定;
建立戰帥制度,允許在外統帥靈活使用戰術以及政治許諾,給與戰帥一定戰場行爲赦免權力,正式授予李定此時清理北地、防備巫地之權責,成爲第一位方面戰帥;
正式通過特赦制度,允許張首席每年以五個員額的範圍,針對特定刑案進行赦免,張首席在軍中時默認擁有戰帥的權責;
正式建立北地三行臺,以武安行臺爲主,移鎮爲北地西行臺,李定爲行臺指揮,其餘兩行臺後續待論;
以原晉北行臺爲主,移鎮爲武安行臺,增恆山郡,以龍頭洪長涯爲行臺指揮;
以大頭領周行範爲晉北行臺指揮,增代郡、大寧郡,加督苦海……這也是第一個沒有升龍頭的行臺指揮;
緊接着,以龍頭竇立德爲幽州行臺指揮,兼防備渤海;
撤將陵、魏郡、濟北三大行臺,分郡統歸大行臺直屬;
以陳斌、雄伯南、徐世英三人加龍頭。
事情到了這裡,稍微拐了個彎,並沒有繼續大家等着的最關鍵議案,反而開啓了一系列的,不能說是不值得講,也不能說是沒有意義,但也的確讓人覺得乏味的對外議案:
派遣使者,往巫族聯絡大魏前公主,建立聯繫,查探情勢;
派遣使者,往東夷譴責對方無故出兵河北騷擾地方,要求送回被扣兩位頭領,並查探東夷局勢;
派遣使者,往江南要求蕭氏對江都之戰做出說明,並進一步查探江南局勢;
派遣使者,越過江南,聯絡南嶺諸部,查探情勢,並要求他們明確統序;
派遣使者,往河西樑師城處,要求樑師城舉地投降。
一番計較下來,歐陽問早已經口乾舌燥,其餘人哪怕是在如此涼爽的大殿內,也都有些昏沉起來,但隨着張行忽然站起身來,卻又都緊張起來,已經有幾位頭領想着待會怎麼行禮了……張首席是不喜歡人下跪,還是喜歡告訴別人他不喜歡下跪?
這可不是一回事!
果然,張首席立定之後,四下笑着瞅了瞅,終於也是拱手開口:“諸位兄弟,我還有個議案,需要諸位鼎力相助!”
此言既出,許多人都驚得站起身來……坦誠說,只是看這個站起來的頭領數量,就知道,今日這事怎麼都會通過的。
當然,也有七八個人沒有站起來,然而讓人詫異的是,單通海倒也罷了,陳斌、周行範這兩位坐在前排的張首席心腹,居然也都沒起來,而且臉色都不好看。
此外,白有思白總管雖然站了起來,卻表情玩味,四下觀察,似乎在期待着什麼。
且不提衆人反應,張行這邊已經繼續說了下去:“其實事情說來簡單,就是昨日已經通過氣的建國之事,事到如今,咱們也須建國立制,纔好收攏四方,聯通郡縣,譬如剛剛派使者,咱們以什麼名義去跟南嶺那位老夫人交涉?而我也知道,只是建國,取個名字叫大明,以示遵從三輝之意,方便派遣使者,估計沒人會反對,關鍵是建國後就要有國主和宰相,多了這幾個職位,就要讓一些人生疑……擔心會壞了之前的局面。”
說着,張行指向了坐着的白金剛:“白金剛白分管昨晚上就專門找到跟我說過,他反對建國!他覺得有國主就不對,就該是以幫治天下,大家都是兄弟,而不是君臣,所以今日無論如何都會反對……我其實理解他的道理,也認可他的反應,但還是堅持要建國,不說別的,只一個郡縣制度的對接,就應該如此,否則要推翻的東西太多了。”
衆人齊齊去看白金剛,後者只是端坐不動,面無表情,也是暗自佩服。
“非只是白金剛白分管,雄天王也不贊同,他覺得可以緩緩……等天下一統了,再建國,這樣國就可以不損傷幫,省的兄弟生分。”張行接着報出了一個令人詫異和不安的名字,然而當衆人看向雄伯南時卻發現他早已經站起身來,復又疑惑不解。“我對這一點深以爲然,好在後來讓天王明白了我的本意……”
說着,張行從懷裡掏出一張紙,遞給了魏玄定:“魏公,你來發表。”
魏玄定不敢怠慢,上前接過那張紙,重新做起了許久沒做的開會宣讀工作:
“其一,幫國相加,以幫立國,非入幫者,雖鄉里不得任官;非頭領者,不得出任一營郎將、一郡太守、一部分管;非大頭領者不得任總管、正將、行臺指揮,不得指揮其他各營兵馬;非龍頭者不得施政爲相公、統兵爲戰帥,不得爲國主。”
這話一出來,殿中陡然寂靜,臉色最難看的單通海也心中微動。
“其二,暫不廢大行臺,以大行臺督全幫、全國軍政事。”
“其三,現有首席以下諸位龍頭,計魏玄定、陳斌、雄伯南、徐世英、單通海、竇立德、柴孝和、李定、牛達、伍驚風、洪長涯、杜破陣、殷天奇十三位,外加許諾北地蕩魔衛另一位龍頭虛額,爲十四位,此十四位,再以日後之計量,增設十位,合計二十四位,爲定額,不再因職而設,不再肆意擴充;類似,以大頭領定虛額一百零八位;而以頭領定虛額千位,雖並天下,不得增設。”
“其四,頭領貴重,須以公平進退,一則進於修爲,二則進於科考,三則進於基層官吏將士升遷;一退於病老,二退於幫規國法,三退於無能沆瀣,滿員後每年必有百員退……此外,進退員額,須以地方人口爲基分佈妥當。”
“其五,以廢棄行臺指揮轉任大行臺時,以柴孝和爲大行臺副指揮,以魏……以魏……魏……首席,我當不得!”
魏玄定忽然就破了音,衆人原本漸入佳境,此時則詫異不解。
“以魏玄定爲國主。”張行撇過臉去,昂然來言,真氣滾動大殿,引起迴音。“魏公是咱們黜龍幫第一任首席,而且一口氣做了快三年,那自然也要做第一任國主,這次要做五年!這是我決定的!諸位頭領都在這裡,誰贊同,誰反對?贊同的,請站起來!”
單通海只覺得自己後背全都溼透了,此時被寒氣一滾,瞬間冰涼一片,繼而如昨日那般癱倒在椅子上。
之前聽着魏玄定一個個念下去,他幾乎要被說服,覺得若是這般,也不是不能讓張行當個國主,做個皇帝,卻一直沒有勇氣站起來……而現在,不知道爲什麼,聽到要讓魏玄定來做這個國主,他本該滿心欣喜,卻居然又覺得不妥起來。
滿殿肅然,不少人都在發懵,而陳斌、周行範兩人依舊板着臉坐在那裡,儼然是昨日被通報了這個結果,對此不服,卻又不安而已,而雄伯南、徐世英雖然早早站了起來,卻沒有半點動搖,似乎也早知道。
注意到這一點後,同樣老早站起來的竇立德也不安了起來,原來自己還是沒有進入那個最核心的圈子。
片刻後,周遭開始解凍,衆人或是議論紛紛,或是茫然不解,還有人依舊在發呆,但站着的人都沒坐下,坐下的人也都沒站起來。
張行見狀,終於不耐:“諸位,我的志向,從來不需要遮掩,也未曾遮掩,你們信也好不信也罷,皇帝、國主,我都沒放在心裡。或許將來黜龍幫還是敗了,天地演化,日月翻轉,還是家天下,那也是時勢使然,與我無關,我張三能保證的,不過我活着的時候,絕不做政出家門的事情,如此而已!還請諸位兄弟不要猶豫!”
聽得此言,思緒良久的白金剛忽然站起身來,陳斌和周行範對視一眼,前者嘆了口氣,隨即與後者一起起身,這下子,剩餘的幾個零星坐着的人也都紛紛起身。
唯獨單通海,幾度想起身,幾度都無從發力,依舊靠在座中。
張行目光落在巋然不動的單通海身上,難得露出讚賞之態,當衆微微一笑,然後便扯着已經發麻的魏玄定來做宣告:“八十五手,咱們過了!魏公就是咱們大明第一位國主!”
依然是,有什麼事一說,周圍人就給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