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3章 山海行(20)
二月中旬,河北西南部武陽郡汲郡交界南段一帶,上午光線還很充足,但已經漸漸起了雲彩,到了中午,非止雲層加厚,更是起了微微的東南風。
很顯然,這是要下雨了。
下雨很正常,距離上次春雨已經過去了七八日,如果不考慮到突然爆發戰爭的話,河北本地老百姓應該特別期盼這場發生在春季最中間的春雨。而對於白立本而言,這場雨更是有益無害……若是春雨不大,自然是半點影響都無;而若是雨下起來了,地面溼滑,那對方全是輕騎,自己這裡騎步兼半,反而是自己這裡佔了便宜。
距離戰場十五里的地方,年輕的白將軍剛剛感覺到了一點雨絲在空中出現,這時,一騎自西面飛馳而來,引得白立本勒馬,就在道旁緩了下來。
而騎士抵達跟前,來不及下馬,便彙報了最新軍情:
“將軍,劉黑榥察覺到我們了,可他非但沒有往更西面後撤,還居然主動集結兵馬,扔下被劫糧隊,向我們這裡而來!”
白立本先是一怒,復又一喜,然後大笑。
笑完之後,其人方纔在馬上回轉四面,大聲來言:“你們聽到了沒有?這劉黑榥果然是個狡賊!發現自己陷入危機,居然想靠擺架勢唬住我們?!你們信不信,若我們真的遲疑不定,等待身後步兵,或者只是一愣神耽擱片刻,他就會仗着騎兵輕忽,立即抓住時機轉向逃竄!”
“不錯!”下面一名隊將由衷同意,並做了補充。“很有可能是想從南線扯過去,努力匯合曹晨與郝義德!”
“焉能讓他給唬住?!”白立本在馬上橫戈來笑。“全軍現在提前披甲,然後趕緊迎上去!也讓丁都尉速速持後軍跟上!一旦迎上,這廝反而只能後退,平白費掉逃跑時間!”
周圍騎士齊聲應諾,原本爲了減輕行軍負擔增加行軍速度只着鐵裲襠的聯軍騎兵加速帶上兜鍪,然後相互協助掛上甲裙,裹好肩甲。
白立本本人更是披掛妥當後率先躍馬,再度帶頭向前。
又不過五里,位處平原,若非雨水落下,視野稍稍受阻,便該已經能夠目視到敵軍的,而哨騎也很快再度飛馬來報:“將軍,賊軍止步了!”
這是稍微滯後的信息,但不耽誤白立本心中大定,卻並不言語,只是揮手屏退哨騎,繼續率部疾馳衝鋒。
須臾片刻,再行五里,居然還不見黜龍軍的陣線,而哨騎則氣喘吁吁再來,告知了原委:“將軍,賊軍之前只停頓片刻,便全軍勒馬後撤,往西面冒雨而去!”
周圍騎士也都大喜,白立本更是徹底興奮呼喊起來:“諸位!賊軍玩弄軍心,自取滅亡,此時已然是必敗之局,我軍只管奮力向前便可,賊軍必然一觸即潰!”
周遭立即響起震天的呼喝聲。
事實證明,白立本的判斷很正確,雙方都是騎兵,卻在只剩下區區數裡的距離時開始同向疾馳,乃是很快便有了密集的戰術接觸,而這些兩軍接觸的地方,黜龍軍騎兵確實是根本沒有反擊能力,完全是被追着打!
唯獨數裡的差距,聯軍需要展開陣線,黜龍軍又都是輕騎,到底是不可能迅速陷入全面交戰的,一時間雙方你追我走,縱馬在河北平原上,卻是以極快的速度往西面移動過去。
要知道,騎兵的戰術機動與戰略機動不是一回事,戰略機動下,指揮官爲了保持戰鬥力會讓部隊壓制行軍速度在每個時辰二三十里左右,長途行軍更會以輜重速度爲準。然而,在條件完滿的情況下,戰術機動卻幾乎可以達到每天兩三百里,巔峰時刻更是能在半個時辰內運動四五十里。
或者說,戰略機動的剋制,正是爲了戰術機動的瘋狂。
雙方在中午接觸,彼時雨水剛剛落下,而等到雨水打溼地面,戰線居然已經越過了武陽郡與汲郡的郡界,沿途也拋灑了數十具屍首,只是撒在這麼大面積的戰場上未免顯得過於零散了。
而再往前追擊,白立本居然在下雨的情況下於視野中肉眼看到了博望山。
“將軍!”細雨中,有參軍打馬而來,依舊只在馬上交流。“博望山與山後是個藏兵的地方,是否稍緩追逐,遣兵馬查探?”
“藏兵,賊從何處來,天降到此地藏兵?”白立本稍微駐馬,嗤之以鼻。
“回稟將軍,我們的防線只到黎陽倉,止於清漳水,清漳水那一邊是屈突達的舊部控制,但這些人之前降過黜龍賊的。”參軍盡職盡責。“故此,雖然不大可能,但賊軍是有從汲郡西部渡河,繞過黎陽倉,從湯陰那邊過來的。”
“你說的不錯,盡職盡責當記一功!”白立本面色稍緩,也恢復了冷靜。“但也不用稍緩,騎兵追擊,稍縱片刻便可能讓賊人逃出去……可以派出一隊人查探,然後再告訴丁都尉,讓他往博望山去,若有賊軍,便圍下來,若沒有,便正好將博望山佔住,聯合周邊各城,將劉黑榥及其部鎖在這片地方!”
命令既下,白立本再無後顧之憂,乃是在馬上再三作態,大聲呼喊下令:“向前!向前!賊軍跑不了多遠了,前面三十里就是清漳水,一個時辰之內,必能將賊軍給拍死在清漳水!”
沒錯,白立本的所謂戰機就是指這個,他全程堅定信念,不斷催促全軍向前也是因爲這個:
清漳水從黎陽倉側後方過去,往西北方向延伸到戰場,而聯軍的糧道因爲需要武陽郡的民夫而稍微向東平行偏移。此時,劉黑榥爲了拯救其餘兩營部隊在糧道南側發動突襲,白立本率軍反撲回去,只要堅決執行,那劉黑榥及其部只能向西而去。而西面非但有清漳水作爲最終阻礙,更因爲這一片區域乃是當日屈突達建立黎陽倉防禦陣地所在,城寨極多,又有一博望山,反過來不斷約束劉黑榥部進軍路線,使得他們不能輕易脫離,只能悶頭撞向清漳水。
至於說劉黑榥撞到清漳水後什麼結果?
能有什麼結果?
無外乎背水折身一戰,或者順河逃亡……但後者也沒有什麼可說的,往上游是黎陽倉,是大河與勾連清漳水人工渠的夾角,也是死衚衕;往下游,自己可以提前召喚援軍堵截,就是不知道竇歷那小子關鍵時刻能不能撐住?
不過,身前的清漳水河段,正是最上游部分,若是河水淺薄,劉黑榥部又都是輕騎,選擇浮馬渡水呢?
想到這裡,正在馬上追擊的白立本稍微有些緊張,但很快,他就反應過來——真要是如此,自己本部也脫了甲冑,追上去便是!
心下大定,其人繼續快馬加鞭。
就這樣,下午過半,雨水未透地面的時候,白立本果然成功率部將劉黑榥部頂到了清漳水畔,這個時候,白將軍才注意到清漳水對岸不過三四里的地方,居然還有一座小山。
果然,參軍中立即又有人提醒:“將軍,那是枉人山,若黜龍賊仗着輕騎浮馬過河,我們追不追?若山後有伏兵如何?”
白立本壓住不耐,嚴肅來問:“山後能藏多少伏兵?”
“山不大,三四千?”參軍試探性來判斷。
“有多大可能藏伏兵?”白立本嚴肅追問。
“一成。”頓了一下後,參軍同樣嚴肅回覆。“一成也無……若有伏兵,必是河南黜龍賊,然河南黜龍賊之前不動,爲何今日動?便是、便是如傳聞那般,司馬正去了東都,河南恰好這兩日大動,可他們如何穿過屈突達舊部控制的汲郡西部城池來此埋伏,而使我們一無所知呢?所以,屬下大膽猜測,枉人山必無伏兵!”
“說的好!”白立本一聲大喝。“傳令全軍,壓上去!”
“都過河!”幾乎是同一時刻,整齊的河堤上,劉黑榥回頭相顧,向周圍人下達了軍令。“過河後都聽隊將劉十惡的指揮,李去疾率本隊留下,隨老子壓陣斷後!”
衆騎士聞得劉黑榥親自斷後,各自凜然,全無多餘言語。
倒是劉十惡,身爲劉黑榥族弟,算是標準的親信,此番又有軍事任務在身,大概曉得點什麼,不由焦急來問:“頭領,何至於親自斷後?咱們一起先走便是,真要誤了事也不是我們沒有盡力。”
“這是你該說的嗎?”劉黑榥大怒,直接一鞭子抽了過去。“老老實實滾過去,按照我之前吩咐讓兄弟們做好準備!別的不用管!”
劉十惡捱了一鞭子,只能悶頭而走,乃是率先率衆跨入清漳水。
其部多爲輕騎,着皮甲居多,但普遍性摻雜護心鏡或鐵盔,至於其中軍官,本該着全套鐵甲,卻意外的都只穿皮甲,似乎某人早就預料或者準備好了應對一些情況。
另一邊,白立本身先士卒,衝鋒在前,細雨中遙遙望見劉字旗幟,並看到一名身披黑色短氅之人率衆往來奔馳在大堤之上,手中兵器舞動,淡黑色的弱水真氣隨之濺射四面,如何不曉得是劉黑榥,也是一時大喜。
而劉黑榥看到白字大旗和綻放出來的輝光真氣,自然知道來者是誰,也當場勒馬挺槍,大聲挑戰:“太原賊,可敢單挑?!”
白立本大笑,先是挺槍一揮,號令部隊卸甲追擊,隨即便拍馬迎上,與劉黑榥在河堤上戰作一團。
雙方交手二三十合,黜龍軍已經大部渡河,官軍也已經開始登岸,白立本看對方鎮定自若,更兼修爲出衆,不由便起了愛才之心,當即隔槍來問:“劉黑榥,黜龍幫經此一遭,必然萬劫不復,何不投降,來英國公麾下,我自看顧你一二!”
劉黑榥聞言冷笑,反而看了眼河對岸。
果然,彼處的黜龍軍眼見到追兵卸甲追擊,且已經登岸,卻是在劉十惡的指揮下,忽然反撲回來,嘗試用半渡而擊來做應對。
對此,白立本絲毫不在意,反而大笑,劉黑榥看到對方沒有識破,心中大定,二人也隨即戰作一團。
到了這個時候,白立本的副將丁都尉已經抵達了博望山,並佔據了原本屈突達修築的營壘,而很快,這位事實上的副將也接到了留守官道道口部隊的傳訊,乃是曹晨、郝義德兩營果然反撲回來,嘗試拉扯官軍。
丁都尉的反應只有一個,那便是讓哨騎將這個消息轉達給更西面的白立本,然後便讓全軍稍作歇息起來。
畢竟,到此爲止,聯軍並未發覺任何超出預想的黜龍軍部衆,各處優勢也都很明顯,便是有差錯,那也是白立本那邊前線的問題,他只要率兵等在這裡,聽從調遣便是。
在這之前不久,博望山南側偏東三十里,大河畔,澶淵城外,黜龍幫大頭領單通海已經立馬在微微細雨中許久了,他側頭看着部隊涌入這座黜龍幫統治了足足四年的河北大城內,全程一聲不吭。
直到其副將樑嘉定打馬而來:“大哥,城池已經妥當了,就是不知道有沒有偏向官軍的人逃出去,畢竟城這麼大……”
“逃出去也來不及,而且也不知道往哪兒找誰去報信。”單通海冷笑一聲,收回目光。“劉黑榥遣來的哨騎說清楚了前面局勢……白立本分兵了,咱們也分兵!讓魯二守城,控制好退路;你們去博望山,吃下那股步兵;只我一營兵去清漳水畔,與劉黑榥一起了結白立本……若是官賊逃竄,務必緊咬不停,保持兵力優勢!若順利殲滅,則分兵來助我!”
樑嘉定怔了一下,立即提醒:“白立本到底是太原四大將之一,大哥和劉黑榥聯手能處置下來嗎?”
“無妨!”單大郎再度看了對方一眼。“白立本我自爲之。”
樑嘉定怔了一下,這才無言。
雨水不急不緩,慢慢浸潤着春日地面,沿途田野,便是因爲此戰拋荒的地方也多有野苗生長,翠綠一片。而很快,博望山上的人便察覺了新的軍情。
“兩千甲騎?”博望山上,丁都尉一時發懵。“你確定是甲騎?!”
“是……也不敢說確定,現在有了些雨水,不像之前清楚了,只是靠近時看到的多是甲騎,許是撞到了軍官們彙集一起也說不定。”哨騎滿頭都是水,卻不知道是汗水還是雨水。“但方向是準的,從東南面來,沒有直接衝着我們來,反而指向了清漳水岸邊!”
“這就是了。”丁都尉鬆了口氣。“應該還是曹晨或者郝義德來了,分出一營,拼了命的繞過了當道的營壘,過來救劉黑榥……這應該是大好事!但需要白將軍下令!但似乎也來不及通知吧?”
“是……是!”哨騎硬着頭皮來答,卻又忍不住來問。“騎兵太快了,便是咱們再去通知,怕是也差不了片刻。”
丁都尉沉默了下來,然後扶刀踱步轉向了柵欄,居高臨下的看向了有些迷濛的雨霧中,雨水其實不大,近處的視野也還是很清楚,光線也充足,但因爲半個下午的雨水,多少起了水汽,使得遠處田野看起來似乎多了一層霧氣,綠色、灰色都攪成了一團。
丁都尉身後,這數千步卒裡的軍官,配屬過來的參軍、文書,包括剛剛抵達的信使、哨騎,全都緊張看向這位臨汾郡都尉,等着對方下令,但也都有自己的考量,準備適時進言。
“諸位,情勢擺在這裡,我以爲不能等白將軍的軍令,因爲萬一賊軍兩面夾擊而白將軍支撐不住的話,那可就是真的被人虎口拔了牙,我們作爲下屬便是全程遵照軍令,且保全了部隊,那也是要吃罪的。”丁都尉思索片刻,忽然回頭,卻是下了決斷。“反過來說,此時不再休息,全軍出動,往西面河畔匯合白將軍,雖然違背了軍令,卻不會出大岔子,反而能協助白將軍吃下這一營援軍。”
衆人紛紛附和,個個贊同,儼然是一般心思。
沒人樂意繼續冒雨行軍,更沒人樂意拼命作戰,甚至說大了點,原本就沒人願意來河北的,又不能佔地盤、升官,去關西跟巫族人拼命都更樂意一點。但問題在於,真要是白立本那裡出了什麼岔子,大家身爲英國公整合的晉地主力兵馬,可就真的無法交代了……白立本就是他們要負責的正主!
所以,便是沒功勞,也該去的。
上下既意見一致,便立即行動,乃是扔下剛剛進駐的博望山大寨,集合全部兵馬,一頭扎入西面雨水中,直往清漳水戰場上而去。
同時,不忘往各處派出信使、哨騎,確保信息在儘可能的傳播流暢。
當然,現在的問題的是,雙方大部分兵力都已經彙集到了汲郡東南部這個三角區域裡,相互間隔又很緊張,接下來發生什麼,恐怕哨騎也就是個說話的作用了。
果然,離開博望山向西行進不過兩刻鐘,丁都尉接到了又一個軍情彙報。
“你是說賊軍轉向去博望山了?”雨水中,丁都尉明顯一驚。
“這是調虎離山?”旁邊軍官也一時大驚。“此時還來得及回去嗎?”
“回去後他再轉向西面呢?”有參軍駁斥。“豈不是被他輕易調動?”
“不對。”丁都尉強作鎮定分析。“他不救劉黑榥了嗎?而且,他是何時轉向的?彼輩俱爲騎兵,騎兵奔襲,兩刻鐘前便已經通報越過了博望山南北線,若是不轉向,怕是此時已經快到戰場了,如何來取博望山?”
哨騎欲言又止。
“你想說什麼?”旁邊一名隊將察覺,上前揪住對方來問。
很顯然,這個時候,大家已經全都緊張起來了。
“不是騎兵,屬下看到的是步兵!”哨騎趕緊提醒。“是看到一股步兵,自正南方往博望山來,算算時間,現在大概還有十餘里路程。”
丁都尉只覺得頭腦嗡了一下,復又來問:“大概多少人?!”
“不知道……”哨騎回復倒也乾脆。“雨水遮蔽,又因爲他們直接往博望山去,屬下還不知道博望山已經空了,便匆匆過來,但當面大道上總有黜龍幫一營兵馬!”
丁都尉再度沉默了下來,周圍也都安靜下來,只有雨水沙沙外加外圍士卒行軍的埋怨聲、甲衣刀劍摩擦聲。
道理很簡單,之前出現一營騎兵,是可以理解的,因爲本來戰場上就有兩營騎兵,也可以有一營出現在那裡,但是現在呢,又出現了一營步兵?
之前沒有這一營步兵啊!
整個武陽郡加汲郡,只有三營輕騎!那這一營步兵從哪兒來的?
“總不能是曹晨下馬行軍,唬我們吧?”一名參軍乾笑了一聲。
但沒人迴應,丁都尉以下,在場的中高層全都黑着臉。
參軍也隨之肅然,略顯訕訕:“那就是另有援軍了,只是不知道從哪裡來的?!”
“若是另有援軍,不管從哪裡來,就不可能只來一個營!”丁都尉雙目圓睜。“剛剛哨騎說所見皆是甲騎,也未必是正好撞見了披甲軍官,只怕恰好是一營正經甲騎!”
“若是一營正經甲騎,會是誰?”參軍依舊訕訕,卻給出了答案。“單通海?!總不能是程知理或者……或者白……白總管吧?”
“就是單通海。”丁都尉面目猙獰,心中冰涼。“而若單通海自西南面來,怕是河南黜龍賊盡至矣!拿紙筆來,我要與英國公寫一封親筆信,再動身去救白將軍!”
周圍人各自駭然……他們不僅僅是醒悟到自家陷入黜龍幫陷阱,更是意識到,因爲白立本此時輕軍冒進,根本來不及召回,他們不得不隨丁都尉一起,拼了命的去救那位“宗室大將”!
畢竟,丁都尉身爲副將、後軍指揮,如果放棄白立本,那必死無疑,家族也會被牽累;而如果他奮力去救,則未必會死,家人更是無論如何都能得到保全。
至於自己這些人,誰讓這是軍中呢?
白立本拴着丁都尉,丁都尉拴着自己這些人……軍中階級法在此,誰能逃?
一念至此,不少人反而起了奮力一搏的心思。
“誰?!”
清漳水畔,白立本已經勒馬於河堤內側,正準備往河對岸而去,聞言一時詫異,卻又再度看向了河對岸。
彼處,黜龍幫輕騎明顯人數佔優,而晉地騎兵則剛剛過去一半,不過,雙方都過了一趟河水,又淋了雨水,幾乎全都像是從水裡撈起來一般,再加上地面已經開始溼滑,明顯行動遲緩,交戰並不激烈。
唯獨劉黑榥剛剛明顯支持不住,棄馬騰躍了過去,其帶領斷後的一百餘騎也死傷過半,倒是算得上官軍佔了明顯上風。
“單通海!”來報之人焦急萬分。“單通海單大郎來了!不是曹晨!”
白立本回過頭來,也反應了過來,卻是目瞪口呆。
事情就是這麼簡單,丁都尉能想到的,白立本也能想到,而此時,在他的視野中,他的步兵大隊在身後二十餘里的博望山大寨中,他的兩千精銳騎兵脫了甲冑,一半在河對岸,一半在河這邊。
再聯想到劉黑榥親自斷後的舉動,這位白氏子弟年輕一輩的佼佼者如何不曉得,自己是中了人家典型的釣野伏計策!
劉黑榥及其部是魚餌,清漳水和東岸的三角地是漁網,單通海和必然緊隨他身後的河南黜龍軍大部是魚叉,而自己是那條魚!
甚至,白立本都能想象的到對方是從哪裡渡河,掩自己身後的了……澶淵嘛,黜龍幫一開始就佔據的河北飛地,在黜龍幫治下足足四年,中間三次易手!
但現在想這個未免有些晚了。
白立本深呼吸數次,他曉得,單通海的騎兵馬上就到,自己必須要決斷。
“渡河!”這位宗室大將再三看向了河對岸,給出了一個眼下絕對稱得上是妙案的戰術對策。“渡河!能過多少是多少!渡河衝破劉黑榥,往西面能走多少走多少!去武安集合!”
周圍騎士恍然,卻是再度加速了渡河的動作。
而白立本本人更是衣甲不變,將真氣盡數按照護體真氣的路數散出,然後騎着馬下了清漳水。
清漳水,清漳水,顧名思義,就是水清,而大魏將清漳水以及兩岸官道視爲對河北的主要賦稅轉運道之後,更是完整的修繕了河道,使得河堤紮實,水道平穩。
此時白立本勒馬入河,周遭金光閃爍,陰雨天中,宛若河道中憑空映照了太陽一般,而其人披甲騎馬,全程不下鞍,卻居然臨深水而不沉,更是讓人望之稱奇。
劉黑榥也看到了這一幕,而且他立即反應過來,不管是單通海失期,還是如同所猜想的那般單通海已至,逼迫對方如此,此時此刻,都到了他這個河北無賴再度告訴天下人自己是何等忠義無雙的時候了!
想到這裡,劉黑榥也不再留手,他扭頭看向自己的族弟:“劉十惡,這次你帶着本隊,跟我來做鋪墊!”
說着,其人身遭弱水真氣盡出,裹住胯下大馬,然後宛若黑色浪花一般朝四周濺射不斷,又好似黑色火焰一般捲動。也是緩緩勒馬,主動臨大堤而待。
兩人再度交手一刻鐘後,單字大旗出現在了清漳水東岸,並如事先預想的迅速掃蕩了尚未渡河的官軍騎士,並激起了河對岸官軍騎士的不安與混亂。
不過,就在單通海準備讓本部仿效河對岸的人卸甲浮馬渡河時,讓兩岸官軍、黜龍軍全都詫異的一幕出現了,清漳水東岸,戰場偏北一點,忽然數千甲士列陣整齊,順着河堤下的官道,沿河往戰場撲來,爲首者更是釋放出了明顯的長生真氣,遠遠可見,居然是一位凝丹高手。
來人正是白立本副將,臨汾都尉丁建仁,及白立本扔下的步兵大隊。
聽到動靜,騰躍起來見此情形的白立本反而心慌,他的計劃裡可沒有這些步兵大隊,現在來了,反而成爲累贅。
至於首當其衝的單通海,其人看了看雨水,瞅了瞅地面,再看了看遠方軍陣,即刻下令:“十九郎將本隊留下,張參軍率親衛留下,其餘全軍從東側繞行,以騎兵分隊踐踏驚擾,王參軍舉我旗幟速速出發,只從大隊更外圍全力馳到官賊隊尾,然後往復如此便可!”
衆人各自遵令。
而待騎兵大隊啓動,單大郎再度下令:“留下這兩百人一起下馬,持長矛在我身後,我不出聲不許出聲!”
留下的兩百騎趕緊紛亂下馬。
甫一下馬,單大郎便棄了兜鍪,扔下帶有護心鏡的上好甲冑,就在河堤下換了一個尋常頭盔,掛了個鐵裲襠,然後便持自己的鋼槊在手,踏着六合靴向前。
當此時也,河對岸還在紛亂之中,劉黑榥、白立本皆有些不知所措,他們的計劃中都沒有來援的官軍步兵,都有些不安。
關鍵的官軍步兵大隊更是剛剛抵達,對戰場一無所知,唯獨黜龍軍大隊甲騎忽然啓動,春雨中如雷如崩,自側翼捲過,中間但有尋得步兵陣線縫隙的便徑直來踏,也是讓剛剛抵達戰場的官軍步兵大隊一時慌張起來。
這其中,丁都尉雖嚴陣以待,卻也不禁駐馬,呼喊重整陣型,防禦騎兵。
偶爾一掃,看到單通海大旗在騎兵大隊更外側往隊尾疾馳而去,更是趕緊指派軍官、參軍往後方督戰防禦。
然後忽然又聽到前軍側翼又喊,回頭一看,見到是一股黜龍軍步卒以他們最擅長的長槍陣襲來,而且之前一直不發喊,到了跟前方纔叫嚷,乃是心中先一鬆,復又一驚……鬆的是自己陣型嚴密,側前方自有軍陣阻攔,不必在意這個,而驚的是,對方居然已經有了長槍步卒,那是不是說明已經有一營單通海之外的黜龍幫戰兵營抵達?
這樣局勢更難。
尤其是剛來便看到,白立本這廝居然已經到了河對岸!而更有不知道多少黜龍幫兵馬此時應該已經到了空蕩蕩的博望山,正往此處趕來。
這怎麼辦?!
正想着呢,其人身前側方几十步的距離,單大郎窺到機會,奮然使出真氣來,斷江真氣裹着長槊,憑空漲了半丈,只奮力一揮,身前抵擋的甲士連甲帶身便被平平割斷,而一揮後,單大郎又全力一吼,雙目圓睜,眉毛倒豎,然後持長槊來衝鋒!
那長槊上附着斷江真氣,堪稱無堅不摧,前方甲士,或有些修爲,或精壯有力,甚至有兩名高大的紅山卒,此時全都崩裂閃開,無人能擋。
而單大郎身後親衛與步行騎士則心下大喜,發一聲喊,俱努力跟上。
丁都尉見到這一幕,心下驚惶,還來不及反應,單大郎早已經跑到跟前,然後翻動長槊,往他身前劈來。見此情形,自再不敢怠慢,只憑着戰場本能奮力勒馬,同時腳下真氣涌出,便要藉着馬鐙騰躍躲避。
然而,說時遲那時快,單大郎那靠着斷江真氣憑空長了半丈的鋼槊奮力劈下,臨到半空中忽然華光大作,真氣更盛,整個鋼槊宛若白金色實體真氣凝固,而且更大更長了一圈!
丁都尉驚駭之餘躲閃不及,也沒有應對措施,竟被對方一槊如長刀劈下,斬破護體真氣,切斷肩甲,入了左肩足足三寸!
然後慘嚎一聲,卻被單通海趁機欺上,揮舞巨槊,接連追擊劈砍。
一時間,都尉本人如何不知道,其人坐下戰馬,周遭甲士、參軍、文書,包括這些人的坐騎、旁邊的旗幟,皆如菜葉般切開,肉塊、甲衣散入空中,復又落下。
片刻之後,斷江真氣光圈之中,那丁都尉也漸漸沒了聲響,單大郎收了神通,只瞥了一眼,看到對方屍首,徑直上前梟首,拎在手裡,然後也不管這邊的戰事,只宛若一道流光騰起,躍向河對岸而去,簡直出入如無人之境。
周圍人,包括跟着單通海來突襲的部衆,早全都看的呆了。
丁都尉身側軍陣,更是早已經潰散。
另一邊,白立本本就察覺到對岸那團斷江真氣二度爆發時遠超自己,然後見一道明顯浩大的斷江真氣越河而來,已然驚惶,待對方落地,將人頭擲下,登時膽寒。
“你便是白立本嗎?”細雨中,單大郎立在河堤上,大笑一聲,以長槊指着地上首級來言。“黜龍幫濟陰行臺大頭領單通海率行臺五營兵馬至此!不知道河北這裡的男女忘沒忘了我單大郎!”
白立本一時沒有吭聲。
倒是劉黑榥忽然一笑:“白立本,太原軍經此一遭,必然萬劫不覆,何不投降,來我們黜龍幫麾下,到時候不要說白總管會看顧你,便是我劉黑榥也能看顧你一二!”
白立本看了看身前兩人,再度沉默了數息,然後毫不猶豫,捲起平生最大一股真氣,踹下戰馬,向西面騰躍起來,奮力逃竄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