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晟文這輩子都忘不了當初被送到西涼去歷練的日子。那一年他十七歲，年輕氣盛。皇帝要磨他的性子，於是讓他去西涼顏東賦顏將軍麾下只當一名普通的軍士。去西涼之前，他滿腹不滿，卻不得不去，於是脾氣暴戾到沒有人敢去與他說話。等到了西涼之後，他故意端着太子的架子不肯去軍中，可顏東賦彷彿不以爲然，似乎並不太在意他到底會不會到軍中去。他頭一次被人這樣對待，心中惱火，忍了數日之後才衝去顏將軍府要向顏東賦討個說法。
到了顏將軍府，在大廳中等了近半個時辰都不見顏東賦，李晟文徹底憤怒了，一拍桌子就要發火。可就在這個時候，從屏風後傳來一聲輕笑：“你是那位太子麼？”嬌俏的女聲，十分輕快的語調，李晟文皺了眉起身要到屏風後去看個究竟。
不等他走過去，屏風後人影一閃，一個梳着雙環的紅衣姑娘探出頭來，卻只衝他笑了笑又躲了回去：“我阿爹如今在軍營呢！你在這兒等不到的。你還沒告訴我你是不是那位太子呀？”
李晟文挑眉，幾步就到那屏風後毫不憐香惜玉地拎了她出來：“你是誰？你一直在這裡偷看麼？”
這姑娘約摸十三四歲，看上去比他嬌小多了。她氣鼓鼓地瞪了他一眼，輕而易舉地從他手裡掙脫開來，沒好氣地哼了一聲：“你以爲我想看你？我不過是好奇，你是不是那個太子呀？”
“是又如何？快說你是誰？”李晟文撇撇嘴，實在沒想到這樣一個看上去嬌滴滴的小姑娘就這麼輕而易舉地從自己手裡掙開了。
“如果你是那個太子的話，我爹爹有句話要我告訴你。如果你不是的話，那我就不必說啦。”她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又道：“不過我想你就是那個太子吧！人都傳那太子有點傻，我看你倒是蠻像的。我都喊顏將軍爹爹了，你還問我是誰，這可不是多此一問？”說着她毫不客氣地笑起來，又看向他：“你到底是還是不是呀？”
聽她這些話，李晟文氣得牙癢癢，卻又不好對着一個女孩子發作，只好按捺着怒火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本王就是你口裡那個傻傻的太子。快說那顏老頭兒有什麼要告訴本王？”
“我爹爹纔不是老頭兒，他玉樹臨風瀟灑無雙，你再胡說，我可對你不客氣了！”她又一次瞪了他一眼，然後道：“我爹說，如果太子殿下您來了，就請您在這兒多等會兒，不要貿然到軍營裡面去，怕傷了太子殿下貴體。好啦，我的話帶到了，我可是要走了。殿下就在這裡等着吧！”一邊說着，她格格笑了兩聲，歡快地向裡間走去了。
李晟文哪裡會這麼輕易地放她走，仗着自己人高腿長几步就攔在了她前面：“你還沒說你是誰呢！”
“難道殿下不知道女孩子的名字不能隨便問的嗎？難道殿下對我一見鍾情所以想娶我？”她狡黠地擡頭看他，“我說對了嗎？殿下？”
李晟文頓時氣得連話都說不出來，拳頭握了又握，好容易才說服自己不要和一個小女子計較，然後才慢慢地開口：“是你想太多了，我不過是想知道你的名字而已。否則你叫我怎麼稱呼你呢？”
“那你要娶我咯？”她咬住剛纔那句話不鬆口，臉上笑眯眯的，“殿下可要三思哦！”
李晟文終於惱火了：“再不說我可要治你的罪了。”
她聳聳肩，道：“除了治我的罪，你還能如何？我還以爲太子多麼了不起，不過如此罷了。整日裡躲着不敢見人，見了人也只會嚇唬人。不過爾爾。”頓了頓，她看向他，道：“我的名可以告訴殿下您，不過字呢，那時萬萬不能說的。我的名爲‘昀’。論理呢，你應該喊我顏姑娘。不過看在殿下您是太子的份上，我倒是不介意你喊我一聲阿昀。殿下，你滿意了嗎？”
聽着這話，李晟文的臉色才緩和了一些，於是點了點頭。
顏昀噗哧一聲笑出來，道：“你果真不去校場嗎？你都到西涼來了，不去軍中也太丟臉了。雖然你是太子啦，我說這些話有些大逆不道。可這都是肺腑之言。難道你想讓人說你是膽小鬼嗎？”
“我哪裡膽小了？！”李晟文又一次惱火了。
顏昀還是聳聳肩，道：“連校場都不敢去，說不定連我都打不過，難怪窩在館舍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李晟文徹底怒了，別的都還好說，她居然說他連她都打不過，這實在讓他覺得自己的男性自尊受到了極大的鄙視。於是他道：“我怎麼會連你也打不過？不然我們比試比試！”
顏昀倒是欣然接受，道：“好吧，輸了可不許賴皮。”說着她輕快地走到後院的空地上，擺出一個應戰的姿勢來，翹起下巴看他，倒是氣勢十足了。
李晟文冷哼一聲，尾隨她過去，也擺了個出戰的姿勢。然後兩人撲攏上前，半點形象也不計地撕打起來。他嚴重地低估了顏昀，他想都沒想過這小姑娘還真有兩下子，後來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她作爲顏東賦的小女兒，從小就在軍營裡面，自然是功底紮實了。
雖然他事後安慰自己是好男不和女鬥所以才敗下陣來。可顏昀倒不這麼覺得。她把他踩在地上，得意地笑着：“看見沒，你連我都打不過，到軍中去了，也只能靠你的太子這個地位來壓人了。要我說呀，你還是回京城吧！”
李晟文羞赧極了，怎麼也沒想到她小小年紀嘴巴竟是這麼毒辣，於是連話都不吭一聲就爬起來，心下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去軍中，可不能讓這小姑娘小看了他。他可是太子，怎麼會是個草包？
於是這一天顏東賦在軍中很奇異地看着李晟文到軍帳中來，心裡還琢磨着這位太子怎麼這麼快就想通了——他原計劃是再等兩日就親自上門去說服他的。不過這樣的情形他是樂得看到的，又聽這位太子說當個軍士就好不計較職位的時候，他更加是喜笑顏開，於是便親自安排了他的職位，又特地爲他單獨安排了軍帳。於是李晟文就這樣到軍中去了，而且還是去的最底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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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以後，李晟文想起那個時候的事情來，都會情不自禁地笑起來。他沒有想到自己會遇到那麼個伶牙俐齒的小姑娘，更沒有想到自己會被這麼個小姑娘激得去了軍中。
後來，他就常常見到顏昀了。顏東賦是極喜歡自己這個小女兒的，只要有閒暇的時候都把她帶在身邊。也是因爲如此，顏昀不像平常女子那樣，她十分大氣又十分豁達，有時候就像個男孩子一樣。特別是和人比試武藝的時候，更加是身手凌厲，讓人讚歎不已。每到這時候，顏東賦站在一邊看着，眼睛裡面都是驕傲。
他在西涼呆了整整兩年。癸未年春天到的西涼，乙酉年冬天離開。離開的時候，顏昀騎着馬送他。這兩年他們已經很親密了，兩人常在一起研究各種各樣的玩意兒。裹在一件玄狐裘裡面，顏昀終於還是勒了繮繩讓馬停下來，然後看向他：“殿下，再會了。”
李晟文卻不走，陪在她停在那十里亭旁邊很久。兩人都不說話。末了，還是他開了口：“我會再回來的，你會等我嗎？”
“如果你真的回來。我等你。”顏昀看着他，試圖輕快地笑一笑，“況且，你都知道我的字了，怎麼能不回來？”
這話一出，兩人不約而同地笑起來，顯然都想起來那個時候情形。
回到京中以後，皇帝已經在病榻上纏綿數月，奄奄一息之下只等着他回來。看到他風塵僕僕趕回來，皇帝欣慰地笑了。身側的宰相宣讀了傳位詔書，太子李晟文，繼朕登基即皇帝位。看着他接過了詔書，皇帝示意宰相帶着人出去，然後看向他，聲音微弱得幾乎教人聽不清：“你的性子太急，像火。朕把你送去軍中，一則是想磨練你的性子，二則是，顏家的小女兒，朕甚爲看中。朕知道這兩年你與她親厚。你登基之後，應該立她爲皇后。”
聽着這後半句話，李晟文愣住了，過了好半晌才點了點頭。
皇帝滿意地笑起來，閉上了眼睛，去得安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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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基之後，李晟文接受四方朝賀。西涼的顏東賦自然到京城來，卻沒有帶上顏昀。他很想問問爲什麼他不把顏昀也帶在身邊呢？可又想起皇帝去之前的那些話，他很想懷疑，當初顏昀接近他是不是有目的的。但他又不敢懷疑。
顏東賦回西涼之前他召見了他，問起了顏昀：“阿昀最近還好嗎？”
“回陛下，阿昀上個月從馬上摔下來一條腿骨折了，如今正在府中休養。沒能來拜見陛下，臣先替阿昀請陛下恕罪。”顏東賦恭敬地說。
李晟文只覺心一揪，下意識便道：“朕過些日子去看她。”
這話剛一出口，他便愣住了。顏東賦也愣住了。顏東賦低下頭，什麼也不再說，只是一徑沉默着。過了好半晌，他擡眼看向李晟文，語氣裡面滿是一個做父親的擔憂：“陛下，臣斗膽。阿昀配不上陛下。還請陛下讓阿昀死了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