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長風失了曾大夫的下落,雖心有不甘,卻也無意再尋,畢竟一個赤聖手還不值得他花太多力氣。但是救走曾大夫的人,卻成了他一塊心病。安陽城裡什麼時候出現這樣一個高手,能在被盯梢的情形下還神不知鬼不覺地將人救走,如果傳揚出去,肅劍幫的面子往哪裡擱。一連幾天調查未果,卻得了晉雙絕帶着晉雙城離城的消息,晉雙絕走得匆忙,竟連辭行都不曾,祁長風心中微感詫異,這般失了禮數的事不是晉雙絕的作風,而且他也不信晉雙城會撇下曾大夫一人離去。
事有蹊蹺。
當下祁長風便從肅劍幫裡派出最好的探子跟蹤晉雙絕而去,五天後,他終於收到了確實的消息,晉雙城的確不肯跟晉雙絕走,爲此兄弟反目,晉雙絕竟被自己的弟弟一劍刺傷,惹得晉雙絕大怒。一氣之下竟用問心鎖將晉雙城鎖了起來,連夜帶他往連雲山莊去了。
祁長風收到這個消息之後,吃了一驚,他想不到晉雙絕竟對自己的弟弟下此狠手。那問心鎖是連雲山莊的鎮莊之寶,與春冰軟劍、柔絲鞭、天道刀並稱江湖四大名器,然而問心鎖並非武器,它能與春冰軟劍、柔絲鞭、天道刀相提並論,完全是因爲鎖心裡的一股邪氣,據說打這問心鎖的匠人是一個極度瘋狂的人,有一天他在工房裡打鎖,突然暴走拿着剛剛扣好的鎖在屋子裡一頓亂砸,把所有的傢什都砸得粉碎,匠人的父母妻兒被嚇到了,跑來阻止匠人,竟被處於瘋狂中的匠人用鎖全部砸死。後來匠人從瘋狂中清醒過來,才發覺自己已鑄成大錯,悔之莫及之下,他抱鎖投入鍊鐵的熔爐,落得個屍骨無存,而那鎖卻奇蹟般地浮了上來,被好事的鄰里拿去當狗鏈拴狗,哪知那狗自被鎖拴住後,竟然狂性大發,咬死了自己的主人,後來,不知怎的,這鎖流落到江湖上,但凡被這鎖鎖住的人,不是發狂就是變成癡呆,人人都以爲這鎖有邪氣,欲毀,卻被金山寺—位高僧瞧見,那高僧對着鎖唸了三日三夜的經,然後告訴衆人,此鎖有靈,能問人心,使心存戾氣者發狂,心有所愧者發癡,試問天下,心中無戾無愧者能有幾人,於是這鎖便被稱爲問心鎖,幾經轉手後落入了晉家先祖的手裡,從此成爲連雲山莊的鎮莊之寶。
如今晉雙絕用問心鎖來鎖晉雙城,這不分明是要害他弟弟,要麼發瘋,要麼發癡,總之晉雙城此時的處境危矣。
吃驚過後,祁長風冷靜下來,仔細想了想,雖然他不知道晉雙絕的用意,可是這個情況卻是能爲他所用的,赤聖手既肯陪晉雙城同拜月老是用情已深,此時他若聽得晉雙城的處境如此危險,定然會出現,那不知名的神秘高手便再難隱形匿跡。無論那神秘高手是誰,一定不能讓他成爲肅劍幫的敵人。
思量已定,祁長風當即喊來祁勝,對他如此這般的吩咐,祁勝領命當下便四處去散播謠言,把晉雙城說得好像馬上就會死掉一樣。
不出三天,消息便傳到進了鳳棲園。
當時曾大夫正坐在涼亭裡逗弄丁小江,講故事給他聽。
這小娃兒一天到晚要纏着蘇寒江,惹得蘇寒江煩不勝煩,要兇丁小江,丁壯就會一臉緊張地把丁小江抱得遠遠的,起碼十無半月不敢近他的身,如果不兇丁小江,這小娃兒就會纏緊他,一天到晚連想跟丁壯單獨處會兒都不行。也難怪這五年來蘇寒江要常跑到曾大夫那裡喝悶酒,實在是大的他搞不定,小的也搞不定,他堂堂一個寒江公子,竟然被這爺兒倆吃得死死的,怎麼想都氣悶。
曾大夫的到來簡直成了蘇寒江的救星,那天他偶爾講了一個故事給丁小江聽,哪知道丁小江竟還聽上癮了,天天磨着曾大夫講故事給他聽。蘇寒江就跟甩包袱一樣把丁小江甩給曾大夫了,自己則拉着丁壯不知躲到什麼地方去美其名曰思想交流。
其實曾大夫丁小江講的故事就是白蛇傳,想當年他可是用這故事幫蘇寒江認清了自己的心思,每每想到這裡曾大夫便心中發笑,今天他正講到法海和尚用法鉢把白蛇捉住關進了雷鋒塔中。
娃兒聽得橫眉怒目,奶聲奶氣道:「壞和尚,曾叔叔,和尚就是專門做壞事的人麼?」
「不,和尚不是壞人,他只是做了他認爲對的事情。」
小娃兒很聰明,一想便明白了,晃着腦袋又道;「那麼是白娘娘做錯了什麼?」
曾大夫一怔,把小娃兒抱到腿上,輕聲道:「沒有,白娘娘也沒有錯。」
愛上一個人,又有何錯?
這一回丁小江可就糊塗了,睜着圓圓的眼睛疑惑地望着曾大夫。他們到底誰錯了?
誰都沒有錯,錯的是什麼?道德?倫理?還是人心?這些跟一個五歲的娃娃又怎能說得清楚。便在這時,玉鬆來了。
玉鬆是鳳棲園的總管,蘇寒江一向不管事,園子裡的一切事務都交由玉鬆管理,以致玉鬆年紀雖輕,卻練成了一派的老成。
「曾大夫……」玉鬆欲言又止,自從蘇寒江把曾大夫救回園子,對曾大夫不聞不問,可他這個管事的卻不能不問,隨便派個人到安陽城裡一打聽,便知道出了什麼事。原來曾大夫便是昔日江湖上的赤聖手,另一個男人竟是青簫郎,也是連雲山莊的晉二爺,這件事在安陽城裡傳得沸沸揚揚,更令人吃驚的是連雲山莊的那位雙絕公子大怒之下竟用問心鎖將晉雙城鎖住帶回連雲山莊關了起來。玉鬆當年也陪着蘇寒江,在江湖上走動過,自然知道問心鎖雖說與蘇寒江的春冰軟劍一樣被稱爲名器,但事實上根本就是一件邪器,凡是被問心鎖鎖上的人沒一個落得好下場的。
曾大夫低下頭安慰著要他把故事繼續講下去的丁小江,然後擡頭道:「玉鬆總管有話直言便是。」
「這幾日外頭有些傳言。」玉鬆有些尷尬,「我也不知當說不當說……」
「師傅……不好了,師傅……」
就在玉鬆一打頓的功夫,英兒的聲音突兀的插了進來。
曾大夫聞聲轉過頭,眉尖一皺,望着跑得氣喘吁吁的英兒道:「我不是讓你回許伯父的醫館去,怎的不到一天,又回來了?」
英兒喘了幾口氣道:「師傅,英兒……英兒剛回到安陽城就聽、聽說……晉二爺他……他被人抓到一個叫連雲山莊的地方了。」
「哦……看你喘的,喝口水。」
英兒怔怔的接過曾大夫遞過來的茶杯,詫道:「師傅,您不着急嗎?」
曾大夫面色平靜道:「你啊,毛裡毛躁的,也不打聽清楚,連雲山莊本就是他的家,他回家去了而已。」連雲山莊是株大樹,總能庇得晉雙城不被流言所傷,這樣的結果,也在情理之中。只是以後……再也不能見面了吧……
英兒愣住,這時丁小江從曾大夫的腿上爬下來。趴到英兒的身上道:「英兒哥哥,抱抱。」
曾大夫向着玉鬆微微一笑道;「玉鬆總管剛纔要說的,便是這事吧。」
玉鬆細觀他的笑容,竟無半絲勉強,心裡竟覺着懌異,想當年丁壯被人從園子裡劫走,他家那位冷得近乎無情的爺可是氣得差點沒把園子裡的假山一掌打成粉碎,這位看着平和的曾大夫難道比他們家爺更無情?
想了想,玉鬆終於說道:「那位晉二爺可直夠倒楣的,竟是被自家大哥用問心鎖給鎖回連雲山莊去,想來實在是……」
他話沒說完,曾大夫的臉色就變了,轉身便衝出了涼亭。
「師傅,您去哪裡?」英兒想追,卻帶得丁小江摔了一跤,小娃兒當場哭了起來,嚇得英兒連忙扶起他,再擡頭,曾大夫已走得不見身影,時便急出了眼淚。
「別擔心,曾大夫定是找爺去了。」玉鬆對着英兒笑笑,「看看你,這麼大了還跟小少爺一樣哭。」
英兒不好意思地撇過頭,擦乾眼淚,抱起丁小江哄了哄,把小娃兒鬨笑了才道:「師傅是要去求蘇爺救出晉二爺嗎?」
「爺若出手,怕還沒他救不出的人。」
「可、可是蘇爺肯嗎?」英兒一想起蘇寒江的樣子就覺得身上發冷。
「自然是……不肯。」
英兒一聽便急了:「那可怎麼辦纔好?師傅那麼喜歡晉二爺,他會難過的……我、我去給蘇爺磕頭……」
「曾大夫有你這樣的徒弟可真是幾輩子修來的。」玉鬆一把拉住英兒道,「放心,便是爺不肯,也自有人會心軟,他若是求爺一句,比你磕一千個一萬個頭也管用。」
玉鬆這話說得半點沒錯,曾大夫去求蘇寒江救人,讓蘇寒江一口回絕:「我欠你的人情已還清,瞧你身子也好了,沒事便趁早走罷。」當真是冷情冷性到極點。
「當日我救你一命,如今你還我一命,卻是兩清,可是蘇爺莫要忘了當年你非但有性命之憂,也有毀功之慮,若非我送你一本功訣,又豈能使金錢幫在短短几日之內便覆滅,得報己仇,這份人情你也當還了纔是。」
這話曾大夫說得也在理,只是他此刻心急,語氣卻不當了些,就像是來討債的債主,惹得蘇寒江極是不悅,寒聲道:「一本功訣而已,能值幾何?曾大夫看我這園子裡有什麼入眼的,儘管拿了去。」
曾大夫這時也反省過來,眼見蘇寒江把話說死了,就是不去救人,他也顧不得了,當場便跪了下來,道:「蘇爺,剛纔是我失禮了,還望你莫要見怪。俗語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便當是爲丁相公積德罷。」他也知道蘇寒江只看重丁壯,便把丁壯擡了出來。
丁壯便在旁邊聽着,他見曾大夫一臉焦急,早就有心想幫一把,只是不敢隨便插口,這時聽見曾大夫提到他,心裡面便更軟了,偷偷看了蘇寒江一眼,囁囁地開口道:「爺……」
他這才只說出一個字,蘇寒江便轉過眼裡,面色柔和了不少,道:「你想幫他求我?」
「你可知求我需是付出代價的?」
丁壯一聽這話,便想起他以往有求於蘇寒江所付的代價,臉上頓時漲紅了起來,其實雖然起先他跟着蘇寒江來到園子裡是迫於無奈,這幾年下來也漸漸習慣了,尤其是當日在回春醫館被曾大夫提點了一句,心裡便隱約有些明白蘇寒江對他的好,對蘇寒江最後一點的牴觸也消失了。所以一想起那些事來,便不好意思起來。卻不知他這副樣子看得蘇寒江心情大暢,這時也想起每一回在曾大夫那裡喝酒,曾大夫也有些小手段教予他,這幾年來便是憑這些小手段一點一點讓丁壯接受他,就憑這個他也需還了曾大夫的人情纔是。
於是事情便定下了,蘇寒江次日便離園而去,約莫半個多月後,他果然帶回了晉雙城。
雖說早有了心理準備,可當見着目光癡呆神情呆滯的晉雙城,曾大夫仍是難以置信的後退着。爲什麼……爲什麼晉雙絕能對自己的弟弟下這樣的狠手,即便是要關住晉雙城,又何必用問心鎖。
蘇寒江揮了揮手,將一干人等全部摒退,留給曾大夫和晉雙城單獨的空間。
「欲知天道,且先問心。江湖傳言,要破問心鎖,唯有天道刀。你知道怎麼做,不用擺出這副樣子,這裡沒人會看。」
冷冷地丟下一句話,蘇寒江轉身也走了。
蘇寒江一走,屋子裡便突然安靜下來。曾大夫望着晉雙城,竟連靠近也不敢。細細的眉眼在那張失去了神采的臉上徘徊着,眼眶一陣陣酸漲,終於,一滴淚緩緩滑落面龐。淚水落在地上,忽地驚動了坐在椅子上的晉雙城,他猛地擡頭,呆呆地望着曾大夫,嘴裡喃喃道:「沂華,對不起……沂華,對不起……沂華,對不起……」
「我……終究還是害了你……」淚已無法停止,曾大夫緊緊地抱住晉雙城,咬住了脣,心中卻不知是悔還是痛。
早知今日如此下場,當初何必要相遇。
「沂華,對不起……」晉雙城嘴裡反反覆覆地說着,竟只是這五個字。
曾大夫擡起他的手,翻起衣袖,手腕上扣着的正是問心鎖。一副銀色的有着極爲精美花紋的寒鐵鎖,傳說中這鎖心有靈,能拷問人心,晉雙城對他心中有愧,禁不住這鎖靈的拷問,將精神崩到了極致。如果不盡快將鎖打開,遲早他要死在這份愧疚裡。
「雙城,你的衣服髒了,我幫你換一件……」
「沂華,對不起……」
「我幫你洗臉,刮掉鬍子……看看鏡子,溫柔體貼的青簫郎,笑一下好不好,你的笑很迷人……」
「沂華,對不起……」
「雙城,我一定會爲你求到天道刀……別忘了,你答應過我,你會帶我去一個沒有人認得我們的地方,只有我們兩個,誰也不能來打擾,你不可以食言,所以……你要乖乖地等我回來……」
「沂華,對不起……」
「等我回來……」
「肅劍幫的祁長風投貼求見。」
「可是……人家好歹也是一幫之主……」
「哼,我已退出江湖,管他是什麼,叫他滾。」
玉鬆拿着一張拜帖,無奈地搖頭去了。這位祁幫主也算有些能耐,竟能查到鳳棲園來,可惜……他碰上了爺,註定要吃釘子。
玉月在玉鬆走了之後進來了,抿着脣笑眯眯地道:「爺,曾大夫剛剛走了呢。」
「您說曾大夫能求來天道刀麼?」
「他是不是又陪小江兒去了。」蘇寒江臉上明顯不悅。
「爺,丁大哥說他很想知道呢。」
「他怎麼不自己來問?」一提到丁壯,蘇寒江的話題便被玉月引了過來。
玉月忍不住笑得更歡:「丁大哥在忙啊,說是爺這些日子辛苦了,他要給爺做些好吃的。」
蘇寒江瞪了玉月一眼,奈何沒有半點氣勢,脣邊更是微微上翹,站起身就往外走。
「爺,您還沒回答呢?那位晉二爺瞧着可憐得很,連吃飯都要人喂呢。」
「爺不是神仙。」蘇寒江冷冷一聲,頓了頓卻又道,「聽聞昔年赤聖手救治過李天水的母親,李天水又生性至孝,想來這天道刀當是不難求才是。」
玉月笑得連嘴角都咧開了,雙手朝天一拜,喃喃道:「老天保護,就讓有*能無憂無慮,白頭偕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