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好死不死的也擡頭盯着她,可也只是一眼,又陌生的移開了眼。童玉青心都揪了起來,幸虧面上掩飾的極好。她揣着一顆惴惴不安的心上了馬車,再不願意下來了。
她不怕那人揭穿自己,她怕的是俞翀會有危險。
駱衡說人跑了,難道莊子被人發現了?怕是都跑了吧,否則小堂裡隨便一個人都比現在這個有分量,要是抓得到別人,又怎麼會只抓來這麼個她從沒見過的廢物。
凌風與她一齊上的馬車,領子豎的高高,但還是能看見裡頭包紮傷口的布條。兩人各坐一邊,兩雙眼睛相互瞪着對方。她這才發現,凌風那個位置纔是更能聽見外頭說話的位置,照鈴公主的性子,自己坐得這麼遠反而是心虛惹人懷疑了。
“凌風丫頭你讓開。”
凌風那一雙眼睛又豎了起來,他一個大男人被人叫丫頭簡直就是恥辱。還未等他有所反應,童玉青就一把把他推開,自己躋身到他身邊來,拉開車壁上的簾子,惴惴不安的偷看着外頭的一切。
在京城時鈴公主跟俞翀的事情就已經鬧得沸沸揚揚,這會兒她有這個反應倒是在情理之中。轉念一想,堂堂公主竟然喜歡上了異國叛黨,這會兒又是個和親待嫁的女人,還要惦記別的男人,心中更爲不恥辱,眼中更爲不屑。
“公主何不直接下車去看,聽個清楚看個明白,也省得你在路上惦記了。”
童玉青不怒反笑,“本公主惦記不惦記關你什麼事兒?你這話聽着怎麼這麼酸呢?”
凌風緊了緊腰間佩劍,兇瞪着一雙眼。童玉青更是嗤笑起來,“你有膽量就試試,沒膽量就滾回去坐好。”
後頭那半句話從她口中說出來還真的挺像這麼一回事兒,真的就唬住了凌風。
聽見馬車上有動靜,成子睿直接開了口。“林將軍,怎麼還不走?這要耽誤到什麼時候?”
隊伍前頭一直在等着成子睿下令的林將軍顫了顫,吩咐隊伍啓程上路。馬車搖搖晃晃的開始往前行進,隔着一些距離,童玉青都還能聽見成子睿在問那人一些關於莊子裡的問題。
她的腦袋嗡的一下亂成一片,等回過神時,那人剛好抖着聲音的說了一句:“有!莊子裡有個漂亮女人,帶着個十歲左右的孩子。”
一聲利劍出鞘的嗡鳴,馬車裡的童玉青未見寒光卻已經先聞見了血腥味。只聽男人痛苦的大叫起來,嘴裡邊哇啦哇啦的喊着什麼。她又仔細的聽了一遍,這才聽明白,他口裡頭一直嚷嚷着:“他們昨天才把我請過去看診,我只是個普通大夫而已……”
不對!
一句話就叫童玉青察覺出不對勁來。
她跟那個人只見過一次,他是怎麼看見自己帶了個十歲左右的孩子?再者,剛纔那一眼裡童玉青清楚的能看見他眼中對於她的陌生。她這張臉還是拜他所賜,他更是清楚她的身份,他的反應和說出的這些話是因爲太忠心不願背叛,還是根本就不記得自己親手給她易容的事情?
畢竟他當時看着自己的陌生神情,真到不能再真了。
和親隊伍走出去好遠,成子睿才叫停了正在打人的駱衡。他看着遠去的和親隊伍,若有所思的問着駱衡:“你信不信他的話?”
駱衡冷哼一句:“那羣叛黨向來謹慎,怎麼可能隨便找個大夫進門看病。”駱衡上前請命道:“殿下,屬下懷疑這人大概是被人餵了藥抹去了些記憶,不如叫姿月過來給他看看,或許還能從他嘴裡撬出些有用的東西來。”
提起姿月,成子睿的眼眸猛地縮了一下。“從京中趕到這裡難道只消一日兩日?天下能人這麼多,本太子就只有姿月一人能用?”
駱衡心中懷疑越深,也沒想起這是什麼場合,愣怔開口:“殿下,是姿月出事兒了麼?”
成子睿臉色驟然冷沉,“先管好你自己。出去這麼一趟就抓了這麼個東西出來,養你這麼久,你是越來越廢物了。”
駱衡自知理虧,甘願領命受罰。
“不用。鈴兒那邊你也跟過去,暗中盯着些。”
駱衡一愣,目光望着那早已看不見的隊伍。“可是明日晉立夫就要過來了,殿下一個人恐怕……”
成子睿用眼角冷睨着他,下巴朝着隊伍那頭微微揚了一下。駱衡領命,身形一閃,就這麼消失不見了。
“殿下,這人應該怎麼處理?”
那人已經被駱衡打成了個血人,呼吸都只進不出了。成子睿掃了一眼,厭惡的別開眼。
“殺了吧,左右也問不出個什麼名堂來。”
……
禾陰郡到黎國都城說是要走十日,童玉青細心的數了數,還真的是十日。前頭那幾日每天都會有人來刻意刁難,都被童玉青給欺負了回去。後來漸漸的,也就沒人再往上湊了。
剛進入黎國地界時都是些貧瘠的地方,童玉青心都沉到了谷底,好在越往前走就越熱鬧,異域的風情沖淡了這幾日的疲憊和糟心,更叫人有了些隱隱的期待。
第十一日的時候,和親隊伍終於是到了都城。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照着規矩,晉立夫的人本該在他們剛進入黎國地界的時候就派人來迎接了,可等他們都走到了都城腳下才有七八個人過來做做樣子。打首的一開口,竟然就是要童玉青親自從城門走到宮門口。
馬車裡的凌風都變了臉色了,一個附屬黎國,國庫空虛的笑話早已傳遍天下,現在竟然還敢這麼囂張?簡直不就是妄自尊大不知好歹。
林將軍也收起了之前的客氣,拿出戰場上殺伐的氣勢,拔出佩劍指着那一干人,還沒開口就聽一道清泠女聲從馬車裡傳了出來。
“來時雖然知道黎國不是什麼大地方,但好歹也是有着根基的。今日看來,也不過如此。”
衆人尋聲望去,只見“鈴公主”已經掀開了車簾,一雙冷眸帶着盛怒鄙夷的看着這幾個人。
“總歸只是個小地方,想來平日也沒什麼大場合所以纔不知道規矩,等我過兩日修書回去給父皇,以後但凡有個什麼節日都往黎國請上一請,也叫諸位大人見識學習一下才好。”
路上早已圍觀的百姓,也有早就打聽到消息想要見見這位和親公主的。剛聽見前面那一句時黎國百姓們心裡還有些不舒服,聽到後頭才知道這是人家和親公主嘲諷這些庸才,便又高興的看起了熱鬧。
童玉青看着周圍百姓的樣子就知道這晉立夫在黎國怕是也沒什麼民心,這樣一來,慶安上位倒是簡單多了。
晉立夫派來這幾個人臉色不善,都是沒主意的看着打首那個。打首的沉了沉氣,“公主自小嬌生慣養,但既然和親到了黎國,就得照着黎國的規矩來。黎國的規矩裡,不管國主是迎皇后還是娶妃子,她們都得從城門走到宮門口,這是規矩。”
打首的高聲說完這一通,威脅的掃視着周圍的百姓。民哪兒鬥得過官,一些人悻悻走開不敢再湊熱鬧,留下的也只能應和稱是。
童玉青笑了,她把目光放在林將軍身上,卻見從隊伍後頭跑來個隨行將士,在他耳邊不知道說了什麼。林將軍憤憤的怒火瞬間消失不見,跟那將士說話的時候連姿態都放低了,這一幕跟她在客棧前看見的那一幕簡直一模一樣。
這裡有成子睿的人!
凌風就是成子睿的人,可這一路上林將軍對凌風還會端着架子,所以那人絕不是凌風。能被成子睿重用且林將軍得罪不起的,童玉青只能想到一個人,駱衡。
“公主,既然這是人家黎國的規矩,那咱們就不能無禮了,公主你還是下馬車,自己走到宮門口吧。”
既然知道駱衡在這裡,童玉青就更加不能下去了,她寧願在馬車上任性也絕不能讓駱衡看出蹊蹺來。
“舟車勞頓,本公主可沒力氣下來走路。如果真不能坐馬車……”童玉青擡起蔥白纖細的手指指着打首的那個人,“那你過來揹我吧。從城門走到宮門口,你既表了忠心,本公主也算是走了這一段路。”
打首的那個皺起了眉,京城裡送來的消息可是說鈴公主是個沒腦子的,可這明明就是個不好惹的。
“本公主看着大人年紀也不輕了,再說本公主這是來和親的,是你們國主的女人,這要是真讓你背到宮門口確實於理不合。這樣吧,你讓你們國主過來,讓他親自來背。”
“你放肆!”
“你大膽!”
童玉青聲音驟然提高,帶了幾分凌厲氣勢。“你一個小小官員竟然用這種口氣跟本公主說話,你這是嫌腦袋太沉扛不動了麼?我雖然是來和親的,但你要想想,本公主身後究竟是誰!”
果然,這番話確實讓晉立夫的人有些忌憚開來。打首的冷哼一聲,甩了袖子站到一邊去,“公主舟車勞頓一路辛苦,還是乘車前往吧。”
童玉青抿脣一笑,“有勞大人帶路了。”
重新做回位置上,童玉青不顧凌風疑慮的目光,繼續掀開車壁上的小簾兒看着外頭的異國風景,似乎剛纔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
到了宮門口,晉立夫的人沒再做刁難,童玉青下了馬車之後直接上了黎國的宮車,悠悠然的進了黎國皇宮。
童玉青被送到後宮,林將軍則是被安排到了別處。宮車直接停在某一處宮殿外才停下,童玉青下了宮車擡頭看了一眼,霖軒殿。
名字倒是好聽。
“公主請。”
一個年老些的嬤嬤帶了個宮女過來,引着童玉青進了殿內。童玉青四處看了一眼,都是異國珍寶,不是說國庫空虛?呵,這殿內的東西也不知道是真實是假。
“公主既然來了黎國,按照規矩……”那嬤嬤在童玉青面前叨叨了半天,童玉青是半句都沒聽進去,也不管那嬤嬤的話到底是說完了沒有,自己跑到牀上倒頭就睡了一覺。
醒來時外頭天都黑了,她獨自坐起來,愣愣的看着漆黑的殿內。
殿門突然被人推開,一個宮女走了進來,一路燃起了宮燈蠟燭。童玉青懶懶打了個哈欠,“有吃的沒?”
小宮女沒說話,只是折回去拿了兩碟糕點過來。童玉青確實是餓壞了,完全不在意身份形象,一口一塊糕點,不過一會兒一整碟糕點就進了腹中。
小宮女給她倒來一杯茶水,溫度剛好。她就着這杯茶水又吃了小半碟糕點後纔想起了正事兒,只是那雙眼睛卻依舊離不開爽口的糕點,貪吃的又往嘴裡塞了一口,含糊的問:“你們國主呢?”
久久得不到回答,童玉青這才察覺出不對勁。她猛地擡頭,卻在看見這小宮女的模樣後猛地怔住。